宠文网

热流

宠文网 > 其他书籍 > 热流

第3章

书籍名:《热流》    作者:张锲
    《热流》章节:第3章,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我望着他那清癯的面容,深陷的眼窝,默算着他的年龄:他是1936年夏天,在山西太原陆军监狱和王若飞同志成为同狱难友的。从那时到现在已经44年,他至少也该有65岁左右。

            “河南地处中原,是我们国家的心腹之地。闹得不好,也会成为心腹之患。”明甫同志开门见山地从另一个角度提出河南省的重要性,“‘四人帮’横行时期,在那一小撮人眼里,河南曾是他们的‘解放区’,是他们的‘红色根据地’,地位仅次于上海和辽宁。所以,河南揭批‘四人帮’、摧毁‘四人帮’帮派体系的任务也特别重。”

            一谈到林彪、“四人帮”,他不由得激动起来。他又习惯地把一只脚踏在床沿上,用膝盖紧抵着胃部,继续说道:“从河南这个窗口看全国,我们的历史教训很多。解放后,直到1957年,河南都搞得很不错,生产发展了,人民生活改善了,党的威望一年高过一年。从那时起,我们的脑子越来越热,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越搞越左。1958年来了个烧光、吃光。大办钢铁,把山上和社员家前屋后的树全烧光了;大办食堂,把一点余粮也吃光了。人民遭了大难!结果我们反而又去整基层干部,把账算到他们身上。好不容易从1961年开始,才慢慢恢复过来,到了1965年,又搞运动。十年大乱把好端端的一个党,搞得凄凄惨惨。现在有些人说我们搞了30年建设没搞出什么名堂,哪有时间搞工作呀,力量都花在整人上了。我自己参加革命40多年,坐过国民党三年牢,又坐过‘四人帮’8年牢,前前后后共坐了11年大牢。在我参加革命的几十年中,平均每四天多一点,就有一天是在监狱里度过的。”

            说着说着,他突然问我道:“你知道田家英同志吗?”

            我说:“听说过。”

            他又问:“也知道赵汉同志吗?”

            我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一会,充满感情地说:“都是些很好的同志啊!在文化革命中被迫害死了!他们死的时候还很年轻,本来都还可以为党做很多工作的!”

            我停下记笔记,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喝了口水,声音逐渐低沉:“我前些时候,刚去北京参加了安子文同志的追悼会。解放后,我和他一起工作了13年,他最了解我,我也了解他。1966年8月19日,安子文同志还有赵汉同志和我等五个中央组织部正副部长,一下子全被宣布为‘三反分子’。安子文同志和我,还都被送进监狱,一关就是8年。再以后,他被送往安徽软禁,我也被送到洞庭湖的一个岛上。这两年,我调来河南,他回到北京,彼此仍然很少有见面的机会。我知道他被‘四人帮’折磨成一身重病,可总还盼望他会一天天好起来。不料,今年6月24日,国务院一个副秘书长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是安子文同志病危,要我赶往北京和他见个面。我一听,心就揪了起来,当即动身。等我赶到,他已在几小时前去世了!他在生命垂危时,还喊过我的名字。我们就差那几小时,却没能见最后一面。我有很多话,都没来得及对他说。听他身边的同志说,他在去世前,看过《刘小奇同志最后的二十七天》那篇文章,整整哭了一天。他不是哭自己,他是觉得刘少奇同志死得太冤,太惨!”

            我听到他的话音里有些哽咽,忍不住抬起头来,发现他的脸颊上已经挂满了泪珠。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我的经历中,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位组织部长流泪。我曾经错误地认为:搞组织工作的同志,都是些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现在才觉得:我并不真正了解这些同志。一个好的组织工作者,恰恰应该是最富于人情味的人!谁说共产党人不应具有人情味呢?我眼前这位长期从事组织工作的老同志,他在国民党监狱里,戴着铁镣手铐,受到严刑拷打时,没有哭泣过;为了向反动派表示抗议,他和他的战友们,曾经绝食五天五夜,粒米滴水没有进过口,也没有哭泣过,就因为这个原因,他的胃至今还留下了后遗症,吃饭、说话时不得不经常用膝盖抵着胃部,好抑制胃痛;今天,他却为一位刚刚去世的老上级、老战友哭泣了!有谁能责怪他的软弱呢?!这眼泪不是水,是火,是一股股愤怒的火焰!

            我也流下了热泪,低声向他说道:“明甫同志,我的家乡在安徽。我有位朋友就住在安子文同志被送往安徽淮南软禁起来的地方附近,他说那里的群众到现在还很怀念安子文同志。人民是不会忘记者一辈革命者的功绩的!”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泪痕,逐渐平静下来。他说:“是啊!我们的人民群众实在好!战争年代,他们养活了我们,用手推车把我们送过黄河,送过淮河,送过长江;前些年,他们跟着我们一道受罪,仍然希望我们能够改;现在,我们刚有些改变,他们又热诚地拥护我们。文化革命中的不少往事,我都强迫自己忘却了。只有我在洞庭湖的那段遭遇,还常常想起。刚去时,那里的年青人不敢接近我。因为上面说我是个‘大反革命’。渐渐地,便有人偷偷摸摸地来到我的住处,以后更越来越公开化了。厨房大师傅看我有病,便单独给我做饭。农场党委书记的女儿,看我衣服脏了,趁我不注意就偷去洗了。周围农村的群众,下地劳动时,就把他们的孩子交给我代管,我住的地方成了托儿所。孩子们都叫我‘乔爷爷’!我离开那里时,群众送我,他们哭,我也哭。我还想过:将来我退休时,再到洞庭湖那里,就在那里度过晚年!可正因为想到这些,有时心里反而更加难过。我们这些人,革命一辈子,目的就是要把中国建成社会主义,给群众带来好处,现在头发都白了,快去见马克思了,这个心愿还未实现!我这个人,现在说话办事都很容易激动,不愿再讲官话套话,我还常常办错事,要抓我的毛病可多了。可我越来越相信:现在中央的路线是正确的。五中全会中央书记处成立时,我曾用个人名义给胡耀邦同志发了个电报,表示拥护。我都这么大了,还想升官吗?不想了,我只是想表示一下:我对中央现行政策的态度。按现在这个路子,这些政策,国家会一天天好起来。可是许多受到群众欢迎的政策,执行起来还有困难,有各种各样的人明里暗里反对,这场斗争不是一个早晨就可以胜利的!”

            ……

            这一夜,我失眠了!

            我想起了已经听到的关于乔明甫同志的一些有褒有贬的议论。比如说:他的脾气很倔,和秘书、警卫员的关系搞得不大好。他竟然向秘书下令:不准阻挡任何一个想见到他的人,还为此发了些脾气。有一次,他还独自一人跑到机关干部宿舍里,和省经委一个素不相识的工作人员谈了一晚上。他甚至还和郑州市委第一书记李宝光同志一样,直接向有关方面提出:应该取消警卫员制度。批评他的人说:“这未免有些标新立异。”他反驳道:“怕什么?不能再人为地把我们和群众分开了。”还比如说:他为了一个普通服务员父亲的急病,竟然通过个人关系,几次给北京的老朋友打长途电话,要他们代买一种在郑州不好买到的特效药,这显然也违反了某些常规。当然,表扬他的也颇有人在。比如,有些人说:在他和其他几位负责同志倡议和支持下,郑州市正在建设一个规模宏大的少年宫。它建成之后,在全国也是第一流的。在建设过程中,他不仅事事关心,有一次还冒着大雨亲自去工地检查进度,和建筑工人们谈心。……这些褒贬,可能都各有道理。我了解的情况还较少,不敢妄加评论。但我却要坦率地说:我作为一个文学工作者,总希望在我们党的高级干部身上,多看到一点人情味的东西。

            我们的高级干部,首先应该是个人,而不应是个神!

        四、一位向前看的省长

            在河南,我还曾先后和其他好几位省委负责同志谈过心。他们各自从不同的方面,使我受到启发,受到教育。我如果全部写出来,这篇文章就未免太长了。因此,我不得不稍稍约束一下自己,只把和刘杰同志有关的一部分情况,再报告给读者。

            刘杰同志的革命经历颇有点传奇色彩。中学时代他就是个高材生,可以直接阅读英文版的《共产党宣言》;以后,他曾是“一二·九”运动的参加者,还在吉鸿昌的部队里做过地下工作;解放后,他是六朝古都开封市的第一任市委书记,也是河南省第一任省委副书记;1952年,他被调到中央,担任新成立的地质部副部长、党组书记,和著名科学家李四光同志共过事;接着,又调任二机部副部长、部长,为我国第一颗原子弹上天作出过努力;1978年秋天,中央着手解决河南问题时,由于他和河南的这些历史渊源,才又被派来河南。

            从30年代初到今天,他的工作范围,从地上转入地下,从地下又转到天上,最后再从天上回到地上。作为一个职业的革命者,他在这好几个方面都为党和人民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同许多革命和建设时期的著名人物打过交道。因此,当我和他有所接触,并且陆续从有关同志那里了解到他的这些经历之后,曾和他开玩笑:“刘杰同志,你的这些经历,如果在西方,简直可以靠写回忆录发财了!”他听后也笑了,说:“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