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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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下里，毛运生有点暗自庆幸，在第一次召开群众大会的时候没有当场公布实际负担数据，要不然有的群众可能当时就骂开了，让自己下不了台。
农民负担表下发后，村里的工作就从抓春耕生产全面转移到崔收任务上了。镇上的考核牌，此时已醒目地换上了各村钱粮任务完成进度的公示内容。毛运生与村干部一起，天天下村进社入户，不厌其烦地宣传政策，给农民解释完成任务的重要性、紧迫性。国家的建设需要钱，陵江县城的改造需要钱，镇上工作运转需要钱，干部的工资需要钱、、、、、、需要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太多，如果你不完成国家任务，我也不完成国家任务，大家都不完成该咋办？政府要不要运转？干部要不要吃饭？地方建设要不要搞？乡亲们，我们都要将心比心，正确对待负担任务、、、、、、
天天都要重复无数次这样的话，翻来覆去地说同样的内容。毛运生在那段时间，脑子里就只有收钱二字，就是把驻村工作的全部内容简单概括成完成国家任务也不为过。他从来就没有怀疑镇上的任务合不合理，只要是镇上安排的事，毛运生就从不怀疑。在这段时间的农村工作中，毛运生只知道服从领导，服从组织上级的安排。他认为镇上的决定都是正确的，也不可能对上级的决定产生怀疑。
毛运生每天一大早从床上起来，到食堂吃过一碗稀饭后，就步行到先锋村，与村干部们汇合，然后分组分责任片，进社入户开展崔收工作。十三社是先锋村较偏远的一个社。同路的村主任田启云说，这是一个老大难社，自从有提留统筹任务以来，就没有一年交清过任务。这个社就没有党员吗，党员干部都应该带头完成国家任务啊？毛运生不解。田启云说，有到是有，只不过这几个党员年纪都大了，加之他们自己对这些任务就有意见，现在都成了老顽固，他们自己不完成任务不说，还在社里散布谣言，叫其他农户也不要交钱交粮。
这怎么行？毛运生说，作为党员都不带头，其他农户会怎能样想如何看？国家的任务是上面下达的指标，说不完成就不完成，还有一点组织纪律组织原则没有？田启云听了只是摇头，他说你去了就知道了，我们有我们的道理，他们也有他们的道道呢，反正我们有多少门子，他们就有多少对子，慢慢来吧。
正文 006
田启云同毛运生首先去的是十三社李明森家.
李明森一家五口人，按人均负担任务算，全年应交三千柒百伍拾元。毛运生让李明森把板凳拿到院坝里坐着，摊开田启云手上的负担表，对李明森讲解镇上村上的任务分摊办法，同时解释他们一家任务的来源和组成。
老李，毛运生说，你一家五口人，分土人口也是五人，应该承担全部的钱粮任务。镇上下达的双提款是人平四百元，村上下达的统筹款是人平五十元，你家就该交五人五五二五五四二十，二千二百伍拾元。粮油任务人平七十五公斤，按现行市价折算为一百五十元，五人合计一千伍百元。两项相加，任务总额是三千柒百伍十元。你看我们算错没有？毛运生将负担表拿给李明森，让他自己看一下。
李明森不接负担表，不看也不说话。田启云在一旁催促，他说，老李，你看毛运生同志算得对不对，今年你也该早点完成任务了吧？
李明森这回到是抬起了脑袋拿眼看着田启云。他说，我去年的任务都没球交清，今年你让我拿啥交？没钱！
不是吧，田启云说，你家老二不是头场才给你寄回来一千元钱吗，这才几天啊，怎能么就没钱了呢？
没有就是没有，李明森把脑袋一摇，对田启云说，钱都拿去买了种子肥料，我哪还有钱，没有！
毛运生见田启云和李明森扯不清，就对李明森说，老李，你这把年纪了，按理我该尊重你才对，但是皇粮国税是国家任务，每个农民都有完成的义务，而且还应该主动完成，这道理你应该懂得，更何况田主任说你有钱，有钱都不愿完成任务，你看这合适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李明森待毛运生话口一落，就对毛运生说，毛同志，你才来镇上工作时间不长，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年年年要交多少钱，一年一家人就要交好几千，我哪有那么多的钱，我又上哪儿去找钱，真的是没有啊！
你家不是有三个人在外地打工挣钱吗？毛运生在来时的路上已经了解过李明森家里的情况，这会儿他看李明森尽说自己没钱，也就只得敞开了说。毛运生说，你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媳妇，三个人在外打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年都要给你寄些钱回来，你怎么就说没钱呢，这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我是真没钱。李明森见毛运生了解他家的情况，就侧着脑袋对毛运生道起了苦水。他说大儿子两口子刚结婚就到广东打工去了，在外吃苦费力的也没挣到啥钱，每年他们到是要给我寄个千儿八百的，但那钱还不够还他们结婚时欠下的债账。二儿子今年都有二十八岁了，至今没有结婚，还不是因为他在上海挣不着钱。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看我会有钱吗？
田启云这时搭话问李明森，你家老二上场不是给你寄了一千元钱吗？
是寄了一千元钱，李明森说，这点不假，但这一开春要搞生产，你说农村春耕要买肥料买种子买地膜啥的，哪一样不得用钱，一千元又经得住几用？
看来是真没钱了。毛运生同田启云商量这该咋整？毛运生说，要不就让老李给我们订个计划，定个时间我们再来收钱？
行，田启云说，也只能这样了。转头他对李明森说，老李，你就听毛同志的话，给我们定个时间，到时候我们来收钱就是，免得我们天天往你家里跑。
田主任，李明森说，你们让我订啥计划，定个啥时间，我哪晓得儿子们啥时候给我寄钱回来？
你给他们打电话啊，田启云有点烦了。他冲着李明森说，你去给他们打电话，就说家里要交提留款农业税，镇上村上天天都在催，叫他们赶快寄钱回来。
打电话？李明森也有些不耐烦，他说我拿什么打电话，我连打电话的钱都没有，你让咋个去打电话？不打！
田启云从凳子上站起来，用手指着李明森说，李明森，你都几十岁的人了，不要不讲道理，我们让你自己订个计划定个时间交钱，对你就已经够意思了，你还要胡搅蛮缠是不是？我给你说清楚，李明森，看你打不打电话，反正到了五月底你还不把钱交来，不完成任务，我们村上就要加收罚款了，到时候恐怕你就不止是交三千柒百伍十元了，信不信由你。
田启云一说完，就招呼毛运生离开这里，他说我们到下一户去继续催收任务。对李明森的不配合，毛运生也没有好的办法，只得跟着田启云走出院坝，往下一户走去。
下一户是哪家，田主任？毛运生问。
到李明宝家去，田启云说，他是个老党员，我们去做做他的工作。
老党员的工作应该好做吧，毛运生说。
嗨！田启云叹口气，他对毛运生报怨说，你不知道我们村上这几条人（几个人）不成的狠（不好的意思）。书记、文书、计生专干、民兵连长、妇女主任等等，他们这些家伙都滑球得不得了，如果是好做工作好收钱的社，他都会抢着争着去。这不好做工作不好收钱的社，他们没一个人会主动来。你毛同志是该来，因为他们认为年轻同志有冲劲，敢碰硬，所以才将你分到我这组，到这几个年年都理不顺的社去催粮催款。这几个社，难得狠啊！
该不会还有比李明森难缠的人吧？毛运生心里嘀咕了一下，他问田启云，这种人还有吗？
李明森算个啥？田启云说，他是哑吧XX整死不开腔，又是个聋子的耳朵，既不爱开腔说话，又不爱听别人说话，遇到事情就是头只会放屁的闷驴，真正难缠的还在后头。
李明宝家离李明森家有三百多米远，但在路上远远地就能看见他家贴满瓷砖的小洋楼。
田主任，毛运生说，李明宝看样子是个有钱人家，他的工作是不是好做些？
田启云摇了摇头，他说，好做个啥，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老李，老李！还没走到李明宝家的院坝，田启云就扯开喉咙打招呼，李明宝，你在屋头没有？
是哪个在喊，我没在屋头我在哪儿？人还没有看见，屋头的声音就已传了出来。李明宝把脑壳从二楼窗户伸出来。毛运生看到那颗脑壳上是一张紫红色的脸膛，配着一个红头大鼻子，头发短硬而花白，胡子花白而短硬。
我以为是哪个在喊我，李明宝冲着田启云说，原来是我们的田主任田大老爷来了，快请上楼来坐到耍。
到二楼厅房沙发上坐下，田启云首先向李明宝介绍说，这是镇上派到我们村的驻村干部毛运生同志。晓得晓得，李明宝说，就是新来的镇干部，你们有啥子事找我，就明说。李明宝话头不打弯，直接就往正题上点。田启云对他说，你李老革命还不晓得我们找你做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