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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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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书籍名:《八月狂想曲》    作者:徐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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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如果不是死到临头才幡然悔悟该多好!

            如果早一点能幡然悔悟该多好!

            离婚的事情,也不提了。

            这个时候,任何一种有伤她身体的念头,都是一种罪恶。

            妻子开头不愿意跟去,后来答应了。实际上,对她来说,这是一个无从选择的选择,没有办法的办法。术后的身体,必须有人照顾,请别人来照顾,不方便,她也不愿意,只有自己老公,才方便,才可以随意。只有这时候,当人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才知道,实际上,人是很脆弱的,人生,是很脆弱的,充满了对他人的依赖,对亲人的依赖。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亲人”。亲人就是那个你可以在他面前尽情、随意,可以支来唤去,可以让自己以最舒适面目姿态出现的人。

            再有就是,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的病,她一下子成了弱者,成了被众人同情关怀的对象。被驱逐出健康人正常人行列,这让她很受不了,很不适应。想瞒也瞒不住的,要住院,要手术,要回单位办理医疗保险报销手续,一切都是实打实,摆在明面上。不出一会儿,就满世界都知道了。如果是得了别的病还好,这么个病,在女性的这么个器官上,很让人难以启齿,主要是很让她自己难以启齿。那么个要强的人,那么个从来都要自主独立、说上句的人,平时壮得像小牛犊、很少进医院的人,忽然间就成了这样,身体上有了残缺,性命上也是摇摇欲坠,说不定哪天就完了。这她感到不适应。完全的不适应。她且得有个慢慢适应过程。

            就连她的亲人、父母也不适应,难以接受。手术之前一直瞒着他们,怕他们一下子接受不了,想过后一点点渗透给他们,结果,当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老两口还是接受不了,母亲嚎啕大哭,从家里一直哭到女儿的病床前。躺在病床上的邵宝娟不得不强装笑脸来劝慰母亲。亲人们比她这个病人本身还显脆弱。

            这回,能够躲到凇州,她一想,也好,去凇州也好,去凇州,到一个陌生之地,谁也不认识,就可以避开身边的熟人,躲避那些同情可怜的、还有种种幸灾乐祸看热闹的目光。后一种目光是她想象出来的,完全是主观臆断。人在病着的时候,心情不好,偶尔见到正常人打量自己的目光,会觉得对方居高临下不怀好意,看着就烦得慌。当然,也还有另一种人,就喜欢夸大事实博得别人同情,喜欢以弱者身份出现。邵宝娟不是。她天生就是一个强者。她信奉强者的信条,谁可怜她她跟谁急。

            旷乃兴指示凇州方面特地给她要了一个120车,把她从省城医院直接接到凇州黎曙光的住所。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丈夫的住处,凇州市中心位置的公寓房里,很陌生,也略微有点别扭,主要是心里还藏有一个结,那个小女人曾经跟她老公俩在此同居的结,化不开,咽不下,一直到现在还哽着。她带着抱病之躯,里里外外搜查打量。两居室的房间,面积不小。进了卧室,赫然一张大床,其他的五斗橱床头柜衣柜什么的家具一应俱全,书房里也是标准配置,书柜电脑桌摆放齐全,旁边的文献图纸堆成小山。再查看客厅、餐厅、厨房、卫生间……冰箱、电视、浴缸,该用的东西全都拥有。邵宝娟拖着虚弱的病体,进了屋,一边四下打量一边想,难怪,黎曙光乐不思蜀,这里真是个完整的家啊!怪不得啊,那个小女人敢那么恣肆,这里就是一个标准“外室”,两人到一起,就能过日子啊!。

            邵宝娟都病成这样了,却还在用嗅觉已经不太机敏的鼻子使劲闻着,警惕地打量。生理上的癌症病灶摘除了,可丈夫背叛这个肿瘤病灶,却深深地埋在她的心里,不可祛除,难以化解。女人啊!这就是女人!她可以容忍丈夫对自己的忽视,却无法接受他在外面真的有人这个事实。

            但是她不说,她没法说,她暂时也没有力气说。说了也没用。她知道后果,无非是吵一架、别扭,对方不承认,或者顶多是承认了然后认错、保证不再跟第三者来往而已。坏一点的结局,就是两人分手。然后生活再继续,一切从头开始。这些俗套,电视剧里早演过,无非那么几条。看着都简单、可笑。可是事情一旦搁在自己身上,怎么就如此郁闷、如此尖锐的疼痛、如此的排解不开呢?

            黎曙光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一点也不知道,也根本无从察觉。在决定领邵宝娟来凇州休养之后,他还是比较谨慎,趁着邵宝娟的母亲跟他替班陪床的当口,偷偷迅速跑回凇州一趟,来亲自打扫房间,清理战场。本来凇州方面给他们这些驻扎奋战在工地上的高工配置了保洁员,每天由她们负责这些日常清理内务的琐事,黎曙光只要打个电话回去,让保洁员来一趟彻底清扫一遍就行了。但是,他还是隐隐地觉着不放心,怕那个孙佩佩在房间里遗留下来什么女性器物,会被邵宝娟发现。自进入偷情偷欢高潮阶段后,孙佩佩越来越肆无忌惮,每次来这里过夜都带来零零碎碎一大堆,情趣内衣化妆品包括小夜衣等等,过后,临走,也不知道收,全要靠黎曙光事后替她收拾好再藏掖起来。更有甚者,孙佩佩带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把自己日常用品、换洗的衣服也一件接一件地带过来,就明目张胆地搁在他的卫生间、挂在他的衣橱里。一大堆东西摊开来,完全是这个屋子的女主人的架势。

            黎曙光收不胜收,就连哄带劝说过她,说还是要注意影响,毕竟两个人的关系属于不合法。哪想到那个孙佩佩小嘴一撅,说:怕什么!我就是想让世界都知道!我老公天下第一!我老公全世界第一棒!

            这一口一个“老公”“老公”地叫着,登时把黎曙光叫软了,叫酥了,叫麻了。他立刻没脾气,继续任由她,宠着,惯着。这种满大街都在叫着的时髦语,是他从来没有应承过的称呼,没有从邵宝娟那里听到过。他们那个时代,还不兴这个,不兴这么叫。现在,孙佩佩给了他一个补偿,从心灵到肉体,多方位的补偿。赶上了时代风范,赶上了时髦这一课。孙佩佩让他跟这个时代,紧密地结合接榫到一起,粘连在一起,让他觉得意气风发,斗志昂扬,重返青春的战场。

            渐渐地,他就放松了警惕,渐渐地,他跟孙佩佩就越来越水到渠成,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须臾不可离,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现在,事情急转直下,家里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他必须暂时有个休歇,跟孙佩佩那头必须暂时疏远一下。他回到凇州,小心翼翼清扫每一处角落,小心翼翼掩埋每一夜偷欢的痕迹。他将孙佩佩留下的所有器物都收拾好,卷裹成一个大包,想了一想,无法召唤孙佩佩来拿,一见面,免不了又是一番纠缠,他暂时无心见她,也不想和她多说话。他便把这些东西,先临时放到自己办公室里去,放进柜子里,锁上锁。

            一切安排停当,这才敢带着病妻,回到凇州小巢来。

            已然知道底细的邵宝娟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异味,雌性动物居住过的气味。那是一种内分泌的气息,女人汗毛孔里散发出来的香气。尽管床单什么的都换过,卫生间各处也清理整洁,然而,那气息却抹除不掉,留在上边。她闻到了,却没有说,没有去揭破。现在她最需要的是去战胜疼痛,战胜恶心、呕吐、身体虚弱,战胜脱发、脱相,战胜化疗带来的一系列身体不适。她没有力量干别的。

            黎曙光尽心尽力守在她身旁。他被即将、随时都可能失去她的恐惧给擒住,见到她那副痛苦相,心里想的是,能留一天是一天,能待一会儿是一会儿,每天都努力和妻子多待一些时辰。白天他要上班,必须去参加施工会议,到工地现场解决问题,不得不雇了保姆来陪护邵宝娟。晚上一下班,就赶紧往家里跑,回家来亲自给她烧饭,煮菜,跟她一起吃饭,在她可以活动的时候,陪妻子出门在周围进行简单的散步,遛弯儿。回来以后,他又守着药锅,给妻子煎第二天要吃的中药。

            很快,原先弥漫的那种偷情的骚狐狸气味,就被这每天煎熬中药的气味所掩盖,所埋葬。

            这种药味有巨大的分解、催化作用。在那些千奇百怪搭配一起的植物碎渣、脂末苦涩气息熏陶下,黎曙光也逐渐百欲皆无,感觉失灵,内分泌失调,控制器官失准,与妻子一样进入一种苍白仓皇的病人或“准病人”状态,一心一意,只求活下来,只求不再痛,只求阵阵袭来的感官的不适能够偃旗息鼓,只求能让他们找回做正常人、过平常日子的感觉。

            一个健康人,是不能总跟病人在一起的,尤其是病入膏肓的人。那样的话,正常人会被夺“气”,会丧志,会跟病人一起进入心理的生理的、各项器官的衰弱状态。越是心连心骨连骨的亲人,彼此相互同化、弱化的状态越快。

            谁能想得到呢!当他们不顾一切、披荆斩棘向前冲、都风头正健、成为行业翘楚的时候,他们怎么能够想象到会有今天呢!如今,他们拼了力的,却仅仅是为了这么一点活下来的愿望。就这么一点活下来的愿望,却也极其奢侈!却也要花费他们百般的努力,调动起他们最大的意志力!

            活下来,难道很难吗?

            当然很难。对于邵宝娟现在的状况来说,的确很难。

            生活,最容易形成惯性,尤其是日常生活。当每天的柴米油盐、煮药煎熬的日子形成一种规律、形成了一种作息习惯的时候,他们慢慢也就适应了,也就顺着这样的节律顺势而为地往下滑,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