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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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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书籍名:《八月狂想曲》    作者:徐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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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黎曙光面前,邵宝娟反而大义凛然,反而面对疾病安之若素。她就是要诚心跟他做对,诚心拿自己的病当一张牌,打出手,难为死他,看看他该怎么办。

            恨比爱更来劲!她本是一个好斗分子,必须找到竞争对象,争斗目标,浑身细胞才能被激活,才能有了镇压的勇气和挺拔的力量

            黎曙光的反应,却是她没想到的,是真害怕,真恐惧,真的为她心疼,真的吓得软成一摊泥。

            软蛋!脓包!

            她在心里骂着。你也就这么大点本事。

            可别人一软,她就塌了!绷着的那个准备激战的架子立马就塌了。她开始同情起他来,不去同情自己,而是同情起他来。

            这样一同情起他,就在心理上让自己处在一个相对比较优越的地位,感觉就有点扬眉吐气、趾高气扬说上句的意味。这样她的心里就比较好受了些,态度也就比较端正了些。好像她的这个病,替她先宰了这个忘恩负义的黎曙光一刀,让他痛,而让她自己快意。这样一来,也抵消了她自己的对于病、对于死亡的几许恐惧和忧虑。

            她心软了。原先想把他在外养女人的事情当面质问、想把一切和盘托出的想法登时隐去,一丝恻隐,对他的或者对自己的,重又返回心头。

            邵宝娟决定,将孙佩佩来找她的事情先隐下不提。

            报复他的想法也暂时先放到脑后。眼下,两人还是有话好好说,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先把心思转回到单一处理病情上。这是刻不容缓的。

            他们夫妻俩又一同去了省里最好的肿瘤医院复查确诊,最后结果还是一样的,必须手术全切。

            

            一切已经别无选择。黎曙光邵宝娟夫妻俩商定,先瞒着邵宝娟父母家人,黎曙光陪着妻子先去做手术。

            黎曙光在电话里把这个事情向旷乃兴讲了。因为他必须请假,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凇州去。电话那头,旷乃兴一听,大吃一惊,说:怎么搞的!

            黎曙光说:手术日期定下来了。工地那边,我得耽搁几天。有事就让他们打电话给我。

            旷乃兴说:你放心吧。要不要倪燕茹过去帮着照顾照顾?

            倪燕茹跟邵宝娟处得比较熟。在省城时两家就常走动。

            黎曙光说:不用。邵宝娟那个脾气,犟得狠,有事愿意自己扛,谁也不愿惊动。连她自己娘家人也不让告诉。我自己去,就行了。

            旷乃兴腮帮上的肌肉又使劲咬了咬,说:那也好。要不这样,我派办公厅的一个同志过去,让他帮助安排,需要什么,就直接跟他说。凇州在省城有办事机构,我在这里大小也还说了算,用些什么,也方便点。

            黎曙光由衷地说:谢谢!那样……太麻烦你们了吧?

            旷乃兴说:麻烦什么!你现在是属于我们这里的人,我们要对你负责。

            蓦地,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你……是不是事先征求一下她父母的意见?万一,这手术过程中……出现点什么问题……

            黎曙光打断说:不用。她不让告诉她家人。她父母年纪大了,怕经受不起。先做完再说。

            旷乃兴说:那好吧。凡事都想得周全点,没坏处。

            旷乃兴是想好心提醒黎曙光,要未雨绸缪,弄清楚一些法律关系,事先该通知的通知,该告诉的告诉,别过后出了问题遭误解和埋怨。作为直系亲属,女方的父母在这方面也有着法定的权利。

            他这可不是杞人忧天,他的这些人生经验,与政治和官场无关,都是他自身经过血与火的代价换来的。旷乃兴在跟前妻离婚后,在那个短暂的单身时段里,明白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道理,其实都是简单的道理,只不过以前没用上,没触及。一个离了婚的单身的孤家寡人,不仅像踢皮球一样从北京给踢回了家乡省城祁阳,而且监护权又重新回到了父母手中,仿佛回到起点,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受牵累的就是父母。一次他在省城学校研究生院里玩篮球被踩折了脚骨,修养在家时,三个月里吃喝拉撒睡全是由父母在伺候,眼见着花白头发的父母亲天天给自己端汤送药,他一个大小伙子,真是自惭而于心不忍!偶然瞥一眼电视,那里面的节目更是触目惊心,拨乱了彼时彼刻他柔软脆弱的心怀。

            电视里做的是一档情感类节目:一个卧床多年的植物人妻子,丈夫提出离婚,以失去夫妻生活为由。法院最后准予。这一案件引起众多争议。从道义角度讲,实在说不过去,夫妻本是同命鸟,不能灾难来时各自飞,应该同患难,尽义务;而从人情方面说,确实,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从此漫长的人生,拉扯一个孩子,伺候一个永不苏醒的病人,幸福快乐都将就此了结,也是令人心生恻隐。可是法院判离婚后,这样一来,女儿等于是给退回了父母家,监护权重回年迈的父母身上。镜头一转,回放到植物人妻子那边,人们看到了那对白发苍苍的父母,抹着老泪,重又颤巍巍伺候起人到中年卧病在床的闺女。那情景,看着让人心酸。

            那一刻,旷乃兴就感觉到血缘关系的强大!法律不会允许哪个父母抛弃儿女,儿女也不会被允许弃绝父母。而婚姻呢?婚姻如此脆弱,靠法律和感情扭结成的一股绳,说断就断。说解除就解除。他看着,有点胆寒,也有点心寒。

            从那以后,凡是危险动作比如骑马、滑雪等容易导致身残或受伤的活动,旷乃兴都不去做;每次出门,坐飞机只坐国航,永远信任国航,因为它的安全系数是100%。他开始格外珍惜自己的身体,格外注重自己的性命,不为别的,只为一件事:怕万一出了点事,给自己的高堂父母添麻烦。怕今后自己没有机会赡养报答他们。

            这种情形,一种单身状态下莫名其妙的不安全感,直到遇见倪燕茹、跟倪燕茹结婚生子、在她的温暖如一杯白开水的爱情感化滋润下,才逐渐打消掉。他才逐渐对爱情和婚姻有了宽阔通透的理解。

            好的家庭和婚姻,永远如一杯白开水,一杯绿茶,缓缓地,排毒养颜,滋养人。而不是一坛酒、一杯咖啡,刺激人,糟践人。

            这是他旷乃兴痛定思痛的经验。

            唉!人哪!总是处在什么境遇,就会想到什么问题。按理说,这些都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一提,不足挂齿,比起那起为国为民捐躯奉献的大事,简直太鸡毛蒜皮。但是,和平年代,能够降临到我们普通人身上的大事实在是少之又少,却正是这些林林总总的“小事”,充盈或轰毁着我们的幸福,树立或诋毁着我们的自信,直接决定着我们一生的抉择以及未来的走向。和平时代,世界是由“小事”组成的。这些小事,比起家国的大事虽十分渺小,可降落到我们每个平凡个体身上,那就是惊天大事。

            旷乃兴以过来人的经验,隐隐约约觉得黎曙光和邵宝娟的婚姻里出了问题。但未等他判明出的问题是什么,却骤然冒出来邵宝娟生病这个事情。他很想直接提醒黎曙光:人命关天,什么事情别擅自做主,人家父母也享有知情权决定权。尤其,后事难料,万一出点什么事,人家女方父母回过头来找他这个当丈夫的闹、讨说法,届时,就不好解释了。

            但是,他没法向黎曙光说得这么明白。话不能挑明了说。人生真相往往都太残酷,得自己去体会。成长是一个过程,只能每个人自己去体会,去担负,别人说什么也没用,不了解,不能够感同身受。

            邵宝娟手术那天,旷乃兴专程从凇州赶了过来,到省肿瘤医院来陪陪黎曙光。旷乃兴妻子倪燕茹也一块来了,看看能帮忙干点什么。两家人,经历过青春的友谊,一起互相看着成长,如今人到中年,这种友谊更加醇厚。黎曙光在北方这座省城里没有亲人,只有旷乃兴这个老同学算是最亲的人。他自己本单位建筑设计院的人用不上,他也不会去跟洪肖奇他们说,免得让他们幸灾乐祸虚情假意捡笑话。

            见到旷乃兴两口子,黎曙光还想说几句客套话,被旷乃兴给拦住。邵宝娟全麻后给推进手术室。旷乃兴妻子倪燕茹与邵宝娟多年不见,再见面时哪想到是这个样子,不禁悄悄抹起了眼泪。两个男人则面色严峻,在手术室外面坐着,等着。黎曙光抱着头,面对墙壁,呆呆的,陷入失神空想状态。旷乃兴也不去打扰他,只是陪着他,一起沉默地坐着,等待着。沉默就是一种无言的安慰和力量。两个小时过去,手术仍在进行中。黎曙光坐着,一直没换姿势,偶尔,会把左手抵住前胸,似乎在抵住心尖瓣膜的某个疼痛处。倪燕茹递给他水他也不喝,问他要不要吃点早餐,他也摇头,整个人就是一副失神落魄呆傻面貌。旷乃兴的手机不断地在衣袋里震动。他掏出来看看,偶尔到一旁小声接听。

            过了一会儿,旷乃兴回来,招手叫来一旁陪着的办公厅副主任,跟他简单吩咐了几句。副主任说旷市长您放心,这里一切都安排好了。旷乃兴又跟妻子倪燕茹说了几句,然后看了看黎曙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那边有点事情,必须马上赶回去,这边让他俩陪你。黎曙光茫然地看着他,机械地点头。旷乃兴扭头,急匆匆走了。黎曙光又陷入以手抵住心尖瓣膜的状态。他的那里隐隐作痛,那个部位在撕裂一般地疼痛。

            他真切感到了痛,跟妻子邵宝娟血肉相连、感同身受的痛。邵宝娟此刻做手术的部位,也正是左乳,左边心区的部位,包括周围大面积区域的淋巴,都要切除刮割干净。他替自己的妻子感觉到了痛,手术刀一次一次切割、刮掠时带来的空茫钝痛的感觉,一下一下刺遍了他的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