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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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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书籍名:《高高的十月》    作者:訾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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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那只粘在柜台玻璃上的小巧鼻子又粘在洁白的奶油上了。

            5

            在南方的那个城市,我和武老师走在街上。她左手拿着一只蛋筒冰激凌,右肩背着一只乳白色坤包,顾盼神飞。我则一副很放松的样子,吊儿郎当地走路。其实我对逛街可没什么兴趣。我喜欢热闹,却并不喜欢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答,假如不是陪着武老师,我一定找个大排档去喝酒、抽烟、看来来往往的姑娘。

            武老师却不知疲倦,领着我走街串巷,把百货商场逛遍,劳什子摊子看了,吃了一堆的冰激凌和炸肉串,最后又在一家电影院门前张望。武老师很容易地让电影海报的广告词给打动了,于是要请我去看电影。我不怎么喜欢看电影,可是喜欢武老师,几乎毫不迟疑地同意了。

            在电影院里,我们坐得很近,周围又是漆黑一片。武老师坐在我的右边。我有一只右手,搁在扶手上;她有一只左手,也搁在扶手上,它们也靠得那么近......。

            "......她用一片叶子把你粘住/藤子就越想越长/藤子伸过旷野朝花哭去......"(李亚伟:《塔》)

            藤子伸过旷野,朝花哭过去了。

            电影是个很有名的好莱坞老片,讲的是:有个年青英俊的男剧作家,在一九八零年的某一天忽然遇到了一个老太婆。那个老太婆把一块怀表交到这个剧作家手里,用幽灵般悚然的声音说:"回来吧--",过后便消失了。这个男剧作家四处访查,发现这女人就是刚刚死去的一位著名女演员。于是他来到了一个旅馆的一个神秘的房间,在那里自我催眠,穿越时空,回到了六十八年前,也就是一九一二年,和正青春妙龄的那位女演员相识相爱--那块怀表便是他们的定情之物。正当他们海誓山盟、尤云殢雨的时候,男主角不幸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枚一九八零年的钱币--这下坏了,他被无情的时间立即送回一九八零年,留下女主角在一九一二年绝望地哭泣......。

            当时我三心二意,电影的情节只能记得个大概。说实话,我着实被打动了。在这部片子里,导演反复配上拉赫曼尼诺夫的那首《帕格尼尼狂想曲》。此曲原本浪漫奔放,颇有田园风味,令我联想到原野、海浪、月光、乌托邦、罗伯特·欧文;但是看了电影,它便和那桩倒霉的爱情联在一起了,以后每次听它,都不由得黯然,仿佛看到时间--这爱情的最大敌人--正把世上每一对有情人生生拆散。

            武老师看了电影,又是哭哭啼啼的,于是我便努力地把它说得一无是处。我说,这电影该叫《黄粱一梦》才对;写这个剧本的人准是个潦倒作家,长得也肯定跟多数作家一样是臭八怪。我还说,有五种常用毒品:大麻、鸦片、可卡因、海洛因、好莱坞。可武老师还是哭哭啼啼。

            6

            那天看完电影太晚了,当我们来到位于N城北郊的汽车北站,发现最后一班开往高桥镇方向的车已经开走。我们只好住进北郊的一个大学的招待所。我们"各住各的;"我住在一个三人间里,里面只有我一个人;武老师住在一个两人间里,里面也只有她一个人。

            我们都住在二楼,我在二零四房间,她在二零三或二零五号房间。我揣测整个招待所可能只有我们两个客人,因为一楼的楼道口有一大帮子服务员围着桌子在打麻将,吵闹声和麻将的呼啦声在二楼都历历可闻却没人提意见。

            我睡不着,但不是因为他们打麻将。我在读大专时已经习惯了这种吵闹,你就是拿面铜锣在我耳边猛敲,我照样能酣然入梦。我睡不着是因为窗外的月亮。那天月亮高高地挂在中天,像半块摔烂的细瓷碗。

            月亮是最教人发愁的星球,尤其是在她只有一半的时候。这么想很傻--月亮就是月亮,上头是千疮百孔的环形山,甚至连那冷森森的月光都不是她自己的。可那又怎样?假如哪天我上了月球,在那里烟尘滚滚地走上几个来回,回来后我望着它肯定还是会神往。"一百个秋天我望着,你柔弱的圆;一百个秋天我望着,你岛屿之上的弯......。""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

            有一天雅文对我说,在英文里,垂柳是"weepingwillow,"也就是"正在掉泪的柳。"那是夏天,我和雅文正从N城西郊公园的一株垂柳下经过,我抬头望望葱绿茂盛的枝条,觉得这说法毫无道理。等我们走出很远,我回头又瞅了一眼那棵柳--坦白地说--我心里一哆嗦。

            我们中国人的柳要明丽得多,至多不过"郁郁园中柳。"我见到的柳,从不会悲伤哭泣,直到那天雅文对我说,垂柳是"weepingwillow。"草木到了浓郁极盛的时候,就容易给人一种沉郁甚至忧郁的印象,不单垂柳如此,这是我后来的发现。

            那天在公园里我们呆到很晚。在完成初恋情人所有的规定动作之后,我莽撞地犯了规--我并没有走得太远,只稍稍犯了规,雅文却哭起来,搞得我不知所措。

            我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敲门声。我打开门,是武老师。

            武老师一边进门一边说:"他们真吵。"我说,是啊,这家店简直遭透了。

            我给武老师也给自己沏了杯茶,便一人坐在一张床上,隔着一只土黄色的床头柜聊天。起初我们都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甚至有几分忐忑不安,一个劲地喝茶。

            "武老师,你的学生好对付吗?"

            "还好,挺老实的。"

            "老实,他们鬼着呢,你要是露一丁点怯,他们立马就爬你头上去了。"

            "你的学生不也服你吗?"

            "他们服老教师、年轻但厉害的男老师、和漂亮的女老师。"

            "我老啦?"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您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您是个小姑娘呢。"

            "你奉承我。"

            "没有。"

            "老了、老了,"武老师摇头,"老了--那些学生也蛮可怜的,说是上大学,可窝在中学里和一堆小孩子混在一起,还要交那么多学费。要是在省城,这些孩子都该成双成对逛大街看电影了。"

            武老师的学生在那次小流氓骚扰之后又出了一件事。那是去年武老师回省城后发生的。武老师说"那些学生也蛮可怜,"我以为她知道这事,一问才知道她全然不曾听说。武老师要我赶快讲讲。

            那是93年元旦,xx工学院高桥分校的四十几个学生搞了个元旦晚会。他们将教室里的课桌搬到四周,不知从哪儿借来一套音响、一台彩电、几只麦克风,搞起演唱会来了。给他们代课的两个教师都回省城过元旦去了,只有这些学生在自娱自乐。我经过他们的教室去照看高三学生晚自习的路上,还见他们兴致高昂地在唱卡拉OK。我在高三的几个教室里呆了一个多钟头,就听见外面人声鼎沸,还夹着哭声。我的学生和我都坐不住了,涌出门去。我看到络绎不绝的中学生朝大专班那边汇集。大专班门口和窗外已经围拢了一大群人。门是关着的,我来到窗口,朝里一看:一个钟头前还兴趣盎然地卡拉OK的大学生--三四十个男生和五六个女生--现在正围成一圈,放声大哭呢。

            我正犹豫该不该去敲门,教导主任来了,砰砰砰敲了一阵,见无人搭理,就来到窗口,冲里面吼:"唐楚金!你出来!"--唐楚金是这个班的班长。

            里头的哭声骤然停止了,教室外看热闹的交头接耳的声音顿时被放大了几个分贝,把说话的人自己都吓了一跳。大家也顿时噤了声。一时间整个教学区安静地像放了假。

            唐楚金开了门,教导主任进了门,我也跟了进去,日光灯下看到一群眼泪汪汪的大学生。

            唐楚金说他们正在举行大哭比赛。

            教导主任问,唐楚金,谁出的主意,谁带的头,你?

            唐楚金答道:"不知道是谁,有人一说出来,大家就响应了......。"

            我看到我的学生还趴在窗口看,就出门将他们撵走了,自己也回了宿舍,教导主任如何教导或者开导,我不得而知。几天后,校方就在"学生十不守则"里加了一条:"不在校园内举行不健康的比赛。"为了仍然凑成"十不守则,"就把原来的第十条"不戴首饰不化妆"拿掉了。

            武老师听了我的讲述,又是长吁短叹。

            我告诉武老师:"其实'大哭比赛'的点子就是唐楚金出的。那天晚会开到中间,高校长应邀到场讲了几句话,坐了五分钟,还唱了一曲《我的太阳》,'噢,多么辉煌......。'等高校长走了人,大家一致认为高校长唱得比哭得还难听,但听到高校长唱歌,也算开天辟地头一次。于是大家学着高校长的调门,东一声西一声地唱,'噢,噢,噢,多么......。'唐楚金灵机一动,说干脆咱们来个大哭比赛得了。

            "唐楚金这人的确有点与众不同......我和崔威经常光顾他家的小杂货店,跟唐楚金一来二去就熟了,有时还顺便坐店门口的茶摊上喝杯茶,跟小唐或老唐聊天。我刚来高桥镇的时候唐楚金高中刚毕业,没考上,在家补习了半年,坐不住,就跟几个同学下广东去了。干了几个月,几个人又陆陆续续回来了,赶上九三年高考,还是没上线,就读了你们的自费班。

            "唐楚金是第一个从广东回来的,变得垂头丧气,比崔威还愤世嫉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