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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自己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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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书籍名:《我们是自己的魔鬼》    作者:楚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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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李晃并没有感到恼怒,他用手擦去刚才溅到脸上的脏水时反而滋生了一种愉快的心情,他的惯常的坏心情已经被即将离开时的喜悦所取代,他高昂着头,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了车站。现在,他的心里被一种温暖的感觉包裹着,他从来还没有这样轻松过,那些曾经伤害他的感觉已经无意中被他丢到一边,他对此刻的心境感到有些出乎意料。刚才,临离开家门前的一瞬,他还感到自己的头脑昏昏沉沉的,他甚至对自己前往的目的地缺乏信心。可是现在,一丝微笑挂在李晃的唇边。拐过一个小巷,李晃仄身向左,走在了中央路的街面上,他离火车站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蝉城夏天的雨后显得尤为闷热,李晃一边擦着汗,一边移动着自己的脚步,他的步伐稳健而有节奏,一改他往日凌乱的东摇西晃。

            我平静而早早地坐在车厢里,看外面忙碌的人群在我眼前来回穿梭,我依在窗前,耳边的声音像炸开了锅,我根本分辨不出外面的声音,只看见那些手势,表情,和夸张的动作。一些人在笑或哭,一些人默默地站在那里,一些卖东西的在推着转轮车子兜售着。车厢里面的声音很快也越来越大,在我后面上来的人开始紧张地寻找座位和堆放行李,我没有回头,仍在托着下巴把视线落在了外面。我还在不停地流汗,比在路上流的汗更要多。恍惚中,我面前的场景开始移动起来,等我慢慢察觉的时候,列车已经远远地离开了站台。

            外面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不时有一些星星点点的灯光从李晃的视线里掠过,车厢里已经没有人在走动,人们基本上已经进入睡眠状态。李晃却没有一点睡意,他一个人站在过道里浮想联翩,这个属于他的行走的夜晚并没有像离开蝉城前的一瞬使他感到安静或轻松,相反,一种不安的东西正在他的体内冉冉上升,他感到自己血液的温度正在渐渐升高,以至他感到脸上一阵阵地发烫。现在,李晃才真正明白,无论他走到哪里,他永远也不会有一个更换自己感觉的机会,像他这样一个极其情绪化的人,并不能从更换场景中获得某些好处,有时候甚至还会迎来致命的一击。李晃点了一根烟,闷闷地抽着,烟雾开始在他的周围弥漫开来,只有从这种迷蒙的烟雾中,他才能稍稍清理凌乱的思绪。现在,他感到自己并没有带走什么,肉体虽然已经告别了蝉城,但是他的内在的气息仍然与蝉城无法分割开来,他甚至感到自己并没有离开蝉城,这具躯体现在与一件被托运的物件没有丝毫差异,他把他扔在了这里,他和他现在是两个人:一个属于这个行走的夜晚,一个又潜行在蝉城的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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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发觉我多少有些染上了自欺的毛病,我上了自己的大当。我其实根本没有必要离开蝉城,我感到非常后悔,我原先的计划还要在无奈中拖下去。自从那个夜晚离开蝉城时滋生了一些小小的快感之后,我再也没有得到类似的心境,我身不由已地跟着自己的身躯在外面游荡。比起在蝉城,我在外面的时光要难捱得多,我经过P城,S城,G城,行程上千里,从一座城市抵达另一座城市的心情一次比一次差,我发觉我走到哪儿都一样,它们全都烙上了蝉城的印迹,它们有着相同的气息,相仿的街道和高楼大厦,甚至连人群中的面孔和表情也大致相仿。我太失望了,我根本就没有期待到离开蝉城时梦寐以求的奇迹。在外面的大街上,白天或夜晚,我也曾萌生过想随便杀死一个人的念头,但是失望的心情占据了上风,我没有动手,再退一步想想,这远不如在蝉城杀一个来得亲切。外面的时光啊,你为什么让我如此倍感煎熬。最后在G城的时候,我甚至根本就没有去外面转转,我躲在一家宾馆里睡觉,看电视,或者翻几本书,我再也不敢在外面转悠,我太害怕那些街头的熟悉的感觉了。窗外的他们也只有他们,这些我一辈子都不会熟识的人们,在外面忙碌地活着,赶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循环地奔忙着。这是他们的城市,与我无关,他们在此安居乐业,我却心神不宁,我并不认识他们,他们也无缘见到我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互不干涉地生活在城市里,究竟谁比谁过得更好呢?这是谁也没有想过的,虽然我现在冒出这样的念头,但我又何曾细想过,再说,这对大家来说,还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也就是他们忙的理由对他们来说。但不关我的事,除非我想去杀他们。可是,我现在根本没有什么打算,我躲在这里,完全是准备稍稍调整一下自己,以便积蓄足够的信心回到蝉城,我对自己是否能够平静地回去是充满怀疑的,我害怕自己的感觉乱起来。遗憾的是,外地的生活并没有使我凭添一些什么,也没有使我失去一些什么,我反而感到自己的感觉越来越稳定了。这与我的初衷背道而弛,我多想在心里增添或去掉一些什么呀。

            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蝉城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兴趣回味在外面度过的时光,它们已经凝固并且与我在蝉城的感觉缝合,以至即使我有心情细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已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出了趟远门。

            我又回到了马台街,这个使我不断滋生憋闷和沮丧情绪的地方看来,我怎么也不能逃出它的掌心。当我推开房门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楞住了,我感到自己停住了自己。我发觉它还活着,它站在我的客厅里,蓬头垢面,冷冷地打量着我,仿佛我的不辞而别使它倍感气愤,它的神情是傲慢的,它昂着头,并不躲闪我的目光,反而迎着我的目光向我逼视着,以至我再也不敢正视它,我感到自己陷入到一个窘困的境地。我感到有些冷,尽管我现在还流着汗,但是这种凉飕飕的感觉还是旋转着在我的体内直上直下。我狼狈地立在门口,我的行装还束在我的背上,我显得极不自在,我不知道该把自己的视线落在何处,我多么害怕再次遭遇上它那严厉的目光。它终于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是否早有预谋?它还想引着我一步步走向它重新设置的陷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我知道,在蝉城,我的一举一动已被它牢牢地监视上了,如果不合它心意的话,它肯定还会给我重创的,我怎样才能挣脱它对我的控制呢?我感到我已经累了,背上的东西给我沉重的感觉。我生气地看了它一眼,它仍然注视着我,越来越显得神气活现了。我想,如果我客死他乡的话,它也肯定会死的,瞧,我不在的时候,它显然已经憔悴了许多,苍老了许多,它明显地瘦了。现在,我的出现俨然又给它增添了新的养料,它渐渐地又充满了活力,我觉得室内的它像一个慢慢地被吹起的气球,越来越充盈起来。好像它成了这个居室的主人,我上次应该好好地与它道别,那种不辞而别的举动它是不会原谅的,这不,它现在不是仍有些闷闷不乐吗?

            在我们对峙的间隙,房间里的电话铃已经响过好几次了,声音格外的急促。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是谁在找我呢,谁还会来找我啊?我张大着嘴巴,欲言又止的样子。刺耳的铃声很快吓退了它,这是它的克星,一晃眼间,它突然逃得无影无踪了。我眨了眨眼睛,惊魂未定的样子,面前的障碍被电话铃声清除了,我稍稍地感到有些放松。我走到屋里,放下东西,做下了回来之后的第一个与蝉城有关的动作拿起电话。听了没有几句,我突然吓了一跳,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僵在那里好一会才慌乱地反应过来。

            这件事不能不使我感到荒诞和滑稽,它超出了我的意料,我着实被狠狠地吓了一跳。现在,自告奋勇地前来要求被我杀死的人越来越多,我怎么想像也不会有这种结果。它使我再次想起那个无聊的夜晚,那个鬼使神差般的恶作剧念头。我再也不能回避它了。我的电话渐渐地多起来,甚至有人抱怨前一段时间我为什么不在,有人还责问我去了哪里。我在马台街的状态和日常生活一天一天地被打破,几天来我觉得自己的事情逐渐多起来,我再也没有闲暇的时间沉浸在个人的情绪中,我的空间被一些竟想不到的东西充塞着。

            现在,我每天像上下班一样,早出晚归,有时还要加班。我对那些把死亡的权利交给我的人们怀着极大的兴趣,我充满了好奇,并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我不停歇地调查着他们想死去的原因,他们的状态这无底的深渊诱惑着我,使我一天比一天地充盈起来,我的生活越来越充满了节奏,我整天与他们周旋着,并不急着行使我那个荒诞的计划。那个熟悉的感觉很少再来打扰我,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再来光临我的身心,我暗暗地对自己说,最好,它能尽快走得远远的。但是,又怀着一种担忧,我害怕它再次卷土重来。

            有一天,我遇到一个熟人,我吓了一大跳,我根本就没有想到是她,李尤我从前的恋人,她也会来找我要求受死。我们相约在一个咖啡馆里,我们一起喝着咖啡,我们一起尴尬着,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一次这样的谋面。她大概可能比我更感到意外,她的手指在不停地摆弄着杯子和搅拌咖啡的汤勺,我看得出来,她感到有些惊慌失措,显然没有心理准备,她的手不时地露出微颤的动作,但她竭力地保持着镇静。她的慌乱的指头白皙而细长,抑如从前,仍在我的眼前闪闪发光。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张了张嘴巴,但它很难帮我发出声音,我感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看到,咖啡杯里的热气在我们之间来回游荡着,淡淡的白色的雾气,在夜晚的光线里时隐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