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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国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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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书籍名:《海国遗梦》    作者:东海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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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官员,包括李振绪在内,一时之间,都是张口结舌。坊中的官妓们的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掌声响起。

            我转脸望去,只见唐仲友从椅上站起身来,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肃然:“各位同僚,本府向与各色才子交游,却从未闻得如此韵落有致的诗词,真正的珠玉在前,各位不必再吟下去了。”

            他的眼中,又开始有了起初那种动人的光亮,这次,是深深地凝视着我:“严姑娘,你赢了。”

            席间众人这才醒悟过来,发出一阵赞叹之声,李振绪頺然坐落在席边,倒了一杯美酒,仰头喝了下去。

            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怨气,我脱口而出:“唐大人,方才李大人已经说过,胜者有权令座中任一美人相陪。现在是我赢了,能否令座中任一大人相陪饮酒作乐呢?”

            众官先是愕然,继而更觉香艳剌激,随即大笑起来,纷纷说道:“严姑娘此话大有道理,还要请大人成全才是呢!”

            唐仲友不料我说出这样话来,一时倒有些失措,道:“严姑娘……你言下之意……”

            我走回他的身边,俯身从案上拿起我先前呷了一口的黄金樽。樽中残酒尚有大半,在我手里微微摇晃,闪动着炫目的波光。

            我盯着他茫然的眼睛,灿然一笑,但那抹笑容却是极为慧黠狡诈,仿佛是林中狡狐终于逮住了一只肥大的野兔:“严蕊别无所求,只求大人满饮此杯!”

            席间哗然。

            唐仲友默然无言,但眼中光亮又是一闪。他突然向前迈出一步,与我几乎只隔了尺许的距离,我甚至能感受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温热的男子气息,还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麝香气味。

            他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端着酒杯的左手。肌肤相触,我渐已迷蒙的眼中,倏然闪过一道冷色,心里却是微微地一沉:莫非他,也是这样的轻薄浮滑?

            唐仲友手指在我指上轻轻一拨,有如柔和的一道丝弦拂过,我不觉就松了金樽,被他轻轻巧巧地取了过去。他欲要将金樽放在桌上,但在空中一顿,居然举回到唇边,仰首喝了下去!

            他居然真的喝下去了!我的脸上顿时飞红,这是我方才喝过的金樽,唇齿交接,樽边沿上已隐然印下一道胭脂红痕。此时我隔得近,看得清那胭脂……那胭脂已有一抹印在了他的唇上,衬着他如玉的皓齿、微泛朱色的脸庞,  好一段风流俊逸的动人态度。

            手指上方才被他轻拨之处,当时不曾觉得,此时回味,却觉肌肤微微颤栗,更是渐渐烫热了起来。这烫热渐渐扩散到了我的全身,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炙烤一般,一时之间,我竟觉席间我没落脚之处。

            他放下金樽,不宜察觉地抬袖轻拭去唇边胭脂,对席上众人点点头,温言道:“严姑娘心意可嘉,只是女子饮酒总归不好。本官自饮一杯,不再回敬姑娘,姑娘可不要介意。”

            宴席毕后,已有人将锦帛两匹,端砚一方,纹银二十两送到我教坊之中的居所,说是知府大人所赐。我捧起端砚细细端详,砚上右角处有一点褐黄色的石纹,灵动鲜活,有如鸟眼一般,正是东晋王羲之遗物“鸰眼砚”。那锦帛也是上好杭州织造的“十里锦”,花色繁密鲜亮,在藕色底子上蔓延蜿伸开去,密密麻麻的不似是花纹,倒似是我此时如乱麻一般无头无绪的内心。

            我抱起一匹锦帛,将脸轻轻贴到锦面之上,那柔软光滑的锦缎,散发出好闻的丝织物的气息。那日他穿着的深蓝直缀,也是有着如此干净而清新的味道,莫非与这“十里锦”也是同一家锦坊所制么?如果是贴在他的胸口,是否也会有着同样的柔软和光滑?或许还会多一点温暖,或许还听得到清晰的“砰砰”心跳的声音……

            我的脸莫名地烫了起来,忙不迭地将锦帛丢在案上,人也远远地躲了开去,心却急速地跳个不停,竟似要跃出腔子外来!

            仿佛有个不易听闻的声音在我耳边暗暗说:“严素秋,你难道是真的把自己当作了严蕊?如何一个凡人,便让你方寸大乱?你忘了你来凡尘的原因么?”

            我摇了摇头,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然而与仲友还是来往了,时时被叫去署中应酬,赏花对月,做词喝酒。偶尔兴致来了,我会抱着烧槽琵琶,会他们——实则是为他,唱上几支清雅些的小曲。

            那一日,他遣人来接我,说要带我去楚地汉阳游玩。李福娘虽是满心的不愿,又如何敢拦阻,只好给我打点行装,一边对我耳提面命,说得最多的,就是切记不可坏了大人名声。

            雨寂夜深

            我倚窗而坐,手中也拈着一枝桃花,不自觉地学着那人的样子,在指间来回拨动。满是说不出的欢喜,脸儿绯红,晕上双颊,心早不知飞到了哪个地方,根本没将她的话听在耳中。到得后来,听得实在不耐烦了,便将手中桃花向桌上一丢,站起身来嗔道:“嬷嬷,你怎么尽自唠叨个不停呢?蕊儿这些年来遇人无数,难道还真的就失了分寸不成?”

            李福娘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身子静静地看着我,终于叹了一口气,眼中竟有一缕温暖慈和之意:“蕊儿呀,嬷嬷这一生流落风尘,早就断了儿女之想,看这坊中姑娘,也就你的性子有几分象我年轻的时候。听嬷嬷说句实话吧,蕊儿你纵然是千般喜欢唐大人,也只怕也是好梦难偕。且不说朝中律法,单只是讲……”

            她见我脸色一沉,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极轻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在一个夏日的黄昏,仲友带着我和随身两个仆婢,我们一行四人风尘仆仆,终于来到了闻名已久的汉阳城。

            汉阳城依山傍水,地势便利,自古便是号称“九省通衢”。商贾自四方蜂涌而来,云集于此,货物品种自是繁多齐全,人口也十分稠密,街道也就分外的繁华宽阔。

            仲友告诉我说,著名诗人李白曾有诗咏此城云:“黄鹤楼中闻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故此汉阳城又有个美名,叫做江城。

            不幸的是当时恰逢半年一度的大集市,街上几乎到处都是操着不同口音的各地商贾。我们几乎走遍整个江城的大小客栈,都被告知客满。在仲友的眉头渐渐皱起的时候,终于在进晚餐时,那家酒楼一个好心的店小二指点我们,在江边租下一只游舫过夜。仲友遣人看过,说是舫上舱房整洁,被褥倒也齐全,我们赶了过去,这才算暂时安下身来。

            候到我们安顿好行李包裹,艄公们将船在黄鹤矶下下锚系缆,已是深夜时分。

            我却毫无睡意,兴冲冲地打开舱房的小窗向外眺望,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借着微弱的星光,可以隐约看见矶上黑深的密林之中,有一个挺拔而立的黑竣竣的影子。观那轮廓,依稀辨得出是一所楼阁的模样。

            仲友也走进舱来,随意地站在我的身边。他见我专注于那楼阁,便告诉我说,那便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名楼的黄鹤楼。

            黄鹤楼?原来这就是黄鹤楼!我几乎要叫出声来,我早听过这黄鹤楼的名字,在天庭时便听说,八仙中的吕洞宾座下的一只仙鹤,曾在凡间滞留三年。据说是吕祖他太过贪杯,当年在人间停留时,曾化作一个邋遢道人,天天去矶下一个辛氏老妇开的小酒肆喝酒,一直欠了人家一年酒钱未付。那辛氏老妇倒也慷慨,见他形容落魄可怜,从未向他索要过半分酒钱。

            吕祖心中过意不去,最后要付给那辛氏老妇金子,那老妇哪里肯信他手中有钱?坚持不肯接受。吕祖无奈,只得拾起地上一块桔皮,在墙上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告诉辛氏老妇说:“你只要拍拍手掌,这只鹤便能从墙上飞下来,在屋中翩翩起舞。有了这只鹤,想必你的生意会好上许多,我就借鹤三年为你所用,聊以抵付我欠你的酒资。”言毕飘然而去。

            那老妇依言一试,果然那鹤从墙上飞下,随着节拍跳起舞来。此事一传十、十传百,远近无人不知,这辛氏老妇果然赚得不少银钱。三年之后,吕祖又来店中,那老妇尽情招待,让吕祖喝了个心满意足。酒毕之后,吕祖拍拍手,那鹤从墙上飞了下来,吕祖飞身骑上鹤背,直上云霄而去。

            那辛氏老妇也是个有根骨的人,她知道吕祖是个神仙,当下毫不吝惜,将家财尽数变卖,倾资建造了这所楼阁来供奉吕祖。那鹤本是通体雪白,但因用桔皮涂画,周身都被染成了黄色,故被称为黄鹤,而这楼也得名为黄鹤楼。楼下那山矶自然也就得名黄鹤矶了。

            当日吕祖乘鹤归来天宫,众仙都笑他贪杯误事,竟被逼得用自己的座下神鹤来抵酒帐。后来天上神仙中只要有人要下凡办事,往往就有别的神仙笑他:“可切切要小心行事,莫要成了吕洞宾典黄鹤——无可奈何!”

            原来那著名的黄鹤楼就在这里!

            我远远地凝视着那巍峨而高峻的楼阁,即使是在深夜之中,也仍然依稀可见它那种优美的神韵。当年的吕祖,就是在这里天天饮酒为乐,醉后高歌而去的么?

            突然之间,我觉得那些遗落在凡间的仙人们的痕迹是那样的亲切,哪怕只是一点点,都仿佛让我重又有了那种熟悉的感觉,让我几乎以为,我与天庭之间仍然有着血肉般不能断绝的联系,我依然还是那个积翠宫中娴静害羞的菊花仙子。

            还有你……君上……如今绮罗满身、脂光粉艳的素秋,你可还会认得出么?

            一双修长而熟悉的手,从我的背后抄了过来,搂住我纤若弱柳的细腰,将我轻轻地搂在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