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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陈别回来

书籍名:《我的哥哥》    作者:章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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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正彦说,出国的名额是有限的,有不少研究生和保研的学生向学校提出了申请,所以即使陈辞是他名下推荐的人,也要和所有申请的学生一样,就研讨的题目做一个报告,再由系里的老师商讨筛选,统定名额。

        金正彦向陈辞列了参考的书目,有很多,好在其中陈辞看过的也不少。当时看这些书,谈不上什么兴趣喜好,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打发时间。还有些没看过也没有的书,张扬为他借来或者买来,对此陈辞很感谢。

        报告定在三月末四月初。时间很紧,只剩两周左右。起初陈辞白天还去上课,但也只是在课堂上睡觉或者做数学。晚上回寝也会点灯熬夜。室友尽管不满,也不敢说他什么。可是视线越来越模糊了,低烧也不见退去,几天的工夫,人已经憔悴不堪。陈辞想,再这样下去,恐怕人没出国,就先去地狱了。

        陈辞总觉得自己该去地狱的。四岁的时候那个男人把他领到天台上,问他,你猜跳下去是什么。他那个时候还不会说话,因为这个领着他流浪了四年的男人不懂得教一个小孩说话。男人笑了,轻声告诉他,是地狱啊。后来不久他被送到了孤儿院,他能听明白大人们的私语,说这孩子真可怜,四岁了还不会说话,生父又跳楼自杀了。

        两年后他见到四岁的陈别时,很干净也很美好,声音也是清澈的,“哥哥好,我叫陈别,我今年四岁了。”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陈辞闭塞的世界被打动。然后被占据。

        陈别,就好像被推下悬崖的人本能抓住的枝条,谈不上奢侈的幸福和满足,只是让他活下来。虽然摇摇欲坠。其实陈辞一直没有发觉,他的生父是把他从天台上推下去的,他什么也抓不到。生命变成了一场晕眩着坠落的幻觉。

        却要在粉身碎骨之前,把这场幻觉为另一个人延续。

        张扬劝不了什么,有几次忍不住要给陈别打电话,可终究还是陪在陈辞身边,做些力所能及的琐事,只为了省些时间让陈辞多些休息。陈辞不想麻烦他,渐渐地上的课越来越少了,频繁的回家。

        张扬常常想,如果开学的第一个夜晚自己老实呆在寝室会不会更好。至少现在该过那种游戏电影漫画以及睡觉的朴素简陋的大学生活,或者也可以奢侈点,去追个女孩子然后牵她的手上自习。可是那时候他偏偏要打着伞逃寝去包宿,然后发生了像是注定的遇见,不止一次,酝酿着某场卑微流淌的暗恋,暗自积蓄,却在没来得及决堤的时候被拒绝。也像是注定好的一样。

        好在他不是那种徒劳执着于爱恨的人,比起这种还算不上失恋的失落感,陈辞的病弱带给他的悲伤要强烈和沉重得多。压得他有时候觉得窒息,他觉得如果自己是陈辞,也会选择什么也不对陈别说。

        陆希因不知陈辞在准备出国的事,但她看得出陈辞日渐衰弱。想到他的病,心里不是没有动摇。她给李木子打过电话,问陈辞是不是快要死了。李木子说因为不是晚期,不能估算还能活多久。但是照这样下去,即使粘液瘤仍是良性,陈辞也会身体衰竭而死。陆希因没向李木子多说什么,挂了电话。自那次之后,李木子频繁地打回来,即使她拒接,李木子也会发短信,要她劝陈辞尽早接受治疗。陆希因从来不回复,但是也不删除。

        她觉得想要的爱情已经失去了。但是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再回来,在陈辞死后再回来。她为自己豁然开朗的想法打了冷颤,因为这似乎有些明了的恶毒。其实人糊涂单纯的时候才最坚定,等把什么都认清了,理性了,传统道德了,也就迷茫动摇和畏缩了。

        张铁男打游戏之余会代陈别看看陈辞。有时候是在宿舍,有时候是在公共课上打个招呼,他自然不是那种很婆妈的人,陈辞也没有年轻人该有的热情友好。所以交谈不多,张铁男不会介意,更不会上心,但是即使是沉迷于网络游戏的他也会在偶尔出席的课上发觉,陈辞旷课,去陈辞寝室的时候,也没有预料中的看见。这些还不至于怎样,直到有次陈辞和他擦肩而过却形同陌路,张铁男奇怪地皱了眉,停下脚步回头看陈辞的背影,不会认错。

        他刚要叫住陈辞,身边的同学先冷冷开口,“他就是那种人,走路从来不正眼看人的。”张铁男转头打量着这个同学,他外观上明明是个男人,却说起话来像怨妇一样。男生在张铁男不善的眼神里直觉自己说错了话,却也不好立即改口,只软啪啪地添了句,“我们也就算了,见了男哥不打声招呼就不对了嘛。”张铁男不屑地转头。

        等再向着陈辞的方向望去的时候,陈辞已经消失了。觉得不该是这样,但是他当时还没有那种想象力猜到为什么会这样。

        张铁男和陈别“深厚”的友谊反映在两三天左右的短信联系上。如果不是陈别要问问陈辞的情况,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联系了。他当然不会详细地向陈别描述看见的听见的,本来只是懒,现下却是有些不知该怎么说,最后也只是轻描淡写几句“最近没怎么上课”“最近没怎么住校”“最近没怎么看见他”,诸如此类。

        陈别在省里打比赛起初打得挺过瘾的。每天和陈辞的电话短信也都是描述着比赛和胜利,绘声绘色,像是广播里的重播。不过人快乐的时候总是忘乎所以的时候,等到比赛的胜利渐渐有了难度,难到让他觉得疲惫了,烦了,陈别又渐渐记起了什么。比如陈辞从来不会主动给他短信或者电话;陈辞对他的回应总是浅浅淡淡若有似无;张铁男告诉他陈辞“没上课”“没住校”“没看见”的时候,他自然会问陈辞做什么以及怎么了,但是当然的,陈辞含糊地避而不答……这些反应发生在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只会让人心情更加不好。大部分是担心,还有小小的一部分自然是不满。虽然小,却不容易忽略。

        有些爱得到的太容易,就会让人怀疑。说到底陈别还只是个不到18岁的小孩子。小孩子的习惯是对得不到的东西很执着,却不知道对得到的东西该怎样守护。尤其是爱。或者是具体点的爱情。

        所以陈别在离开陈辞漫长的两周之后又回到了陈辞的身边。私自地。

        尽管迫不及待,但他还是先约了陆希因见面。陆希因的正式出现——也就是以女朋友的身份,是不合时宜的,恰恰发生在圣诞节,那个平安夜的第二天。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不堪回首却又难忘的平安夜,陈别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会和陆希因谈恋爱——姑且成那种没有任何心理感受的陪伴叫做恋爱——更不会记得什么时候开始这段恋爱了。

        却偏偏因为平安夜发生了某件不该发生的事,圣诞节产生了某个不该差生的想法,陆希因以女友的亲密身份进入了自己的生活,同时自己也进入了她的生活。这让陈别不太舒服,后来也多少有些愧疚。不过比起陈辞,比起对陈辞的伤害和爱,那些不舒服和愧疚就显得缥缈了。他忽然觉得陈辞对自己的疏远是从陆希因对自己的靠近开始,事实却是是这样,只是某个巧合造成的而已。巧合是陈辞的病重也是在那个时候,陈别并不知道。和巧合相似的另一个巧合,陈别以为陈辞近日的冷淡也是因为陆希因,他们一个专业又一个班,而自己和陆希因的关系还没有说清楚,有些不伦不类的混乱,陈辞会否因此觉得不高兴?他是希望陈辞因此而不高兴的。

        所以该是和陆希因好好谈谈的时候了。诚恳的,也决然的。

        庄园餐厅和冬天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或许只是季节变了,气氛也变了。陈别一直觉得陆希因是漂亮而聪明的女孩,不同于陈辞的漂亮和聪明。这让陆希因善谈,而善谈的人又是善解人意的。所以在彼此简单的几句寒暄之后,陈别只说了“对不起”,陆希因便明了,太过老套的对白,想要装糊涂都难。

        她微笑着说,“我明白,没关系。”总是个清高的女孩,知道怎么潇洒回避尴尬。可心里的悲伤是回避不了的,只能徒劳掩藏。令她执着的不顾一切的爱情,到此完结。

        陆希因的目光,自咖啡杯抬起,落在陈别英俊的年轻的脸上。方才她还在这张脸上找到些稚气的可以算是愧疚的神情,可是现在,却只有某种近乎急迫的期待。连曾经的一点点玩世不恭,也不见了。她知道,那期待留给另外一个人的,一个自己从未取代过的人;却不知道,那个人死的时候,这张脸又会是什么样子?她忽然想要告诉他陈辞病得有多重,活下来的希望有多渺茫,然后欣赏着他的痛苦,说,活该,你不爱我。

        当陆希因以嘲讽式的笑将要开始这场同归于尽的报复时,她的表姐忽然出现了。

        表姐高兴地向陆希因打了招呼,这种高兴程度是由坐在陆希因对面的那个男生的英俊程度而定的。尔后不仅是打招呼,她很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表妹的身边。

        陈别本来是想先一步离开的,但是表姐的问话留住了他的脚步,表姐说:“你们专业和你们一届的是不是有个叫陈辞的?”

        陈别奇怪陈辞是低调的人,怎么会让这个一看就极为学姐的女人给打听到。而陆希因在惊讶的一瞬间便立即明白,旋即失笑:“是啊,数学竞赛的第一名,你们大四的很没面子吧?”

        表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继续道,“岂止是没面子,都要没前途了!一个电信学院的小孩仗着自己聪明点,居然跟数学系来申请出国交流,还是被金正彦推荐啊!统共那么几个名额,被他一大一的占去一个,真是不知怎么想的,这孩子太急功近利了吧,才大一而已……”

        陈别的表情已经错愕了,错愕得做不出反应来。他还是不够成熟老练,总有些震惊形于色。陆希因当然也惊讶,但不比陈别那般,“你确定确实是我们班的陈辞要出国?”

        “可不就是啊,整个数学系的研究生和准研究生谁不知道这号人物啊!”表姐说的有些咬牙切齿。

        陈别忽然站起身了,什么也没说地走出了餐厅。他的表情在表姐看来,相当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