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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情伤

书籍名:《太平》    作者:书闲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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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菲的“四月雪”两个月的时间流水样的过去,眼看着就快春节了。

        兰芷园里,太平肩上搭着白狐裘的披肩腿上盖着雪白羊绒毯,身子软绵绵的窝在铺着狼皮垫子的软塌里看书。

        前几日卫汀筀出嫁了,又是春节降至,王府里天天往来如云,一副张灯挂彩的富贵景象,谁都一副忙忙碌碌脚不沾地的样子,就她这园子里稍微清净点,但行书漱玉她们几个也是成天的忙得不见人影。

        十八岁在她前世算还是个学生,在这却已是一个正经的成人了,女儿家应当开始立业养家求功名前程,她虽情况特殊,至今无所事事,一些礼数却也不能缺了。

        做为一个成年的女儿,再顶着世女的名头,她应当给各房准备年礼。当然,念她初来,也没在府里管事,没有进项,老太君那边早传话让她不必忙乎了。她是无所谓,但长安那十全的人怎肯落了这个面子?所以,这几日长安也忙得不落脚,爬上爬下的支使着侍僮们整理带下来的东西,一箱箱一样样的翻检出来,外面也源源不断的有人到府说是给小姐送年货来,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文房四宝怪珍奇巧天南地北各色玩意儿,无一不精致。

        七妹八弟是一对双生儿,十一二岁,正是少年喜奇好动的时候,给准备了一对尚幼的雪山白雕送来。小动物不足为奇,奇的是这正宗的雪山白雕生在雪山之顶,难捕不说,成年雕儿捉到了也绝对养不活,性子烈又通灵得很,你强行捕它,它宁肯把幼崽亲自摔死了也绝不给你捉去,幼崽即使到手了也难驯养,能记仇。但你若能得它欢喜信赖,要它几只孩儿,它也欢喜得很。所以这对小白雕灵动欢快不见厉色就十分希罕了,送来这礼的人必然还有大雕儿青睐。

        众人看得咋舌,太平自己头晕眼花之即也是无奈摇头,感情她爹早都给她准备齐了呢,那些个家伙,就是爱现!

        前日有一箱柠檬香皂和玫瑰花露,惊得漱玉连连欢喜,说这柠檬香皂玫瑰花露是“丽人行”的新品,只做样品,根本不卖,这些看着似乎那些做样的还要好,不知怎么弄来的。太平无语苦笑,忙偷偷让长安传话下去让她们开始卖。总不能直说有那么家作坊,这类小东西就是专门做来只供她的吧?

        今日陪她吃了早饭以后,长安就又消失不见了,明缘昨儿个也被濮阳世家派人来接走了,剩太平一个人,很是有点无聊,直昏昏欲睡。

        老太君那倒是挺欢喜她去的,老人家总是喜欢看起来乖巧招人疼的孩子,大姚女儿都冷情,讲究大体面,几个女人能像太平这般一身娇弱还悠然自得的不以为耻?偏她做起来丝毫没有唐突之感,气质浑然一体,把个康靖老王君喜欢得一天念叨好几回,就差没跟贾宝玉一样让搬进园子里搁兄弟们一块儿养着了。

        按长安的话来说,堂堂女儿家,总混在内眷园子里,像什么话?况且那群莺莺燕燕的男子太平看了也头疼,还有漱玉晴和两个大嘴巴,那次回来后,就在满府里四处散播传得她跟神仙一样,好在他们都不识字,背不出诗词也就说不出具体的所以然来,不然,如果让这群长嘴知道了那个什么梅大家正到处找的神秘才女就是她,恐怕什么样的风流韵事都编出来了,所以太平这段日子一直都窝园子里修身养性。

        不过她也没消停到哪里去就是了,桃花那家伙从来都不是个省心的,隔三岔五的就赐点什么东西过来,其频率已经高到从最开始的康靖王府开中门,设香案,举家四代出迎,到现在宫中内侍进门自己捧着东西直奔她兰芷园,熟门熟路得都不用人招呼。

        “世女。”

        来了……

        正打瞌睡的太平懒洋洋的抬起眼,看着那个基本上一天跑一趟,已经开始习惯到在她这蹭完晚饭才走的内侍装大男生:“今天又是什么?”

        小内侍将锦盒放在桌子上打开,笑吟吟的捧出一座通明透净的琉璃佛像:“世女不是说想找些琉璃么?我……皇上特意从库里给翻出来的。”

        太平接过来仔细打量,有心了,昨天随口说想看看现在的琉璃工艺,今天就给她找样品来了。

        “怎么?世女不喜欢么?”见太平异于常日的关注,小内侍有些忐忑。

        “喜欢。”太平抬头道,继而失笑:“就算不好,也是皇帝她老人家的不是,怪不到你头上来,小采你不用紧张。”

        小内侍,也就是九皇子姬采宁还不习惯被人调侃,脸红了起来。

        太平轻笑,跑了近一个月,她们也算熟悉了,这男孩还这么害羞,不经逗。不过,男孩子羞涩起来也并不让人厌恶,尤其是她的前世,孩子们都成精了,一个个早熟得吓人,这样的美少年只有漫画里才有,现实中,哪有过了二十的男孩还这般纯良干净的?

        “饿不饿?我午膳用得晚,是先让人给你摆饭,还是等我一起吃?”桃花这家伙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玩这招曲线救国,算准了她冷不下脸来。

        姬采宁摇头:“不饿,不用,等世女一块儿就好。”然后又想起什么,忙补上一句:“谢世女。”

        太平有些无奈,也就他单纯,才会一直认为自己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吧……

        “那就先吃点点心吧,昨天刚送来的,都在桌上盒子里,自己拿。”

        “嗯。”

        姬采宁乖巧的点头,果真就转向桌子,自己动手揭开竹盒盖子,从油纸内衬的点心格子里挑了块千层酥,放在小碟子小口小口优雅的吃起来,边吃边偷眼看太平。

        世女这儿的点心,不似宫里那般繁杂十几二十道工序,但胜在味道纯正,据说是山上的叔叔特意做了送来的,口感特好,饶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时常吃得眉飞色舞,有次还一时忘形,满满一盒子竟都给吃空了,窘得他回神过来差点没想找个地洞把自己埋了,好在世女丝毫不在意,似乎还挺高兴,以后每次他回宫都给他包份点心带走。

        一块千层酥吃完,见太平还举着琉璃佛像翻过来倒过去的研究,不由开口问道:“这琉璃不好么?”

        试完各个角度的透光感,太平将佛像丢回锦盒里,随手推到一边,懒懒的靠回软塌上:“不是不好,只是还不够特别好,不过也勉强够用了。”

        “够用?”姬采宁疑惑。

        “是啊,”太平微笑:“我想让琉璃师傅们给我做一些杯子。”

        “杯子?”姬采宁越发的疑惑。

        琉璃的色彩虽然斑斓好看,质量却难得有好的,价值更远不如瓷器玉器,不被上流社会青睐,可它偏偏做工还复杂,价格昂贵,普通人家用不起。就这样买得起的看不上,不嫌弃它的又买不起,没有赚头,师傅们不愿意做,也就始终兴旺流行不起来。现在会这门手艺的师傅已经越来越少,流传在世面上的琉璃制品本就不多,上品就更难得一见,这尊佛像通体透黄,流光溢彩,浑然一体,显然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就算工艺绝好的师傅对这样的作品也是可遇难求的,莫怪能被当成贡品。

        “嗯。”太平点头:“做杯子来装酒,会很好看。”其实她想要的是玻璃。

        “是世女要开的那家‘子夜’店里要用的吗?”话音刚落,姬采宁立时就反应过来,坏了!忙慌乱的低下头去。一个小小的宫廷内侍怎么会知道堂堂世女打算做什么?还连店名都清楚呢?

        太平仿若未觉,笑道:“对,到时候请小采你来喝酒。”

        姬采宁松了口气,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我一定去。”

        太平一愣,然后抚着额头笑。真是的,这么拙劣的演技,她装无知也装得很辛苦的。

        心中不是没有感叹,浓眉(画的)大眼,明眸皓齿,真的是个很漂亮很帅气的男孩子,又是这般纯良的性子,自信,温和,有些娇气却不会让人生厌,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也一定会很受欢迎吧?只可惜,温室里的花,太简单也太娇贵了些,要有人好好护着才行,自己注定不会是个护花人。

        两人正说笑,无意间瞥见门口有人探头探脑,太平定眼一看,有些面熟,就招手让人进来。

        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穿着一身大红的锦缎棉袄子,一张圆乎乎的娃娃脸,粉雕玉琢的,很是可爱。他见被发现了,磨磨蹭蹭的走进来,头冲着地,扭着衣角喃喃叫了声:“三姐……”

        太平勉强想起来,这应该是她的一个弟弟,双胞胎之一,她的一只小白雕就是给了他,叫什么名字她就想不起来了。

        这些个弟妹,除了大哥卫汀筀有些娇蛮,其他人在太平看来大都安静得很,对她似乎有种莫名的畏惧,寥寥几次碰面都被一堆僮儿公公围着,没怎么特意留神过,也难怪她不记得。

        今儿出现在这里还真是头一位,稀客。

        “你排第几?叫什么?”

        小男孩低下头去,嗫喃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叫汀笗,排第八……”

        边说边不停的瞄门口,又偷眼看太平。

        太平顺着他的视线往门口看去,忍不住笑起来:“还有一个?也进来吧。”

        好半天没动静,这下连姬采宁也好奇起来,伸长脖子往外看去。

        “怎么?要三姐去接你么?”

        太平作势要起身,只见红光一闪,已经冲进来一个也是一身红通通的小女孩,同样十二三岁的年纪,圆乎乎的娃娃脸跟卫汀笗有八分相似,也羞涩,但不似卫汀笗怯弱。

        “三姐。”先给太平行了礼,又转头恭敬的给姬采宁行礼:“公子。”

        姬采宁忙摆摆手:“不用。”

        小女孩比小男孩大胆多了,脸虽也有点红,但一双精灵的大眼睛倒是睁得大大的看着太平,似有若无的把弟弟挡在身后,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你们找我有事吗?”见是两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孩,太平不禁声音神色都放柔和了几分,姬采宁转眼看见,竟痴了。

        小男孩只拉着姐姐的衣角躲后面不吱声,小女孩好一阵犹豫,低头说:“谢谢三姐送我们小白小雪。”

        小白小雪?什么东东?太平有点糊涂,随即恍然大悟,是那对小白雕,小白小雪,这名字可真…通俗……

        太平咳嗽一声,强忍着了笑:“哦,喜欢吗?”

        “喜欢!”女孩声音亮了点,男孩的眼睛也是一亮。

        “就是来道谢么?”看着两小,太平似笑非笑。

        男孩的头又低了下去,女孩又是好一阵筹措,最后一咬牙,低头小声道:“我想要一个三姐上次给大家的那种金锭子。”

        太平眨了一下眼睛想起来,上次家宴长安给大家送见面礼,自己的这些弟弟妹妹们因为事先都已经见过了,就没有再上来,自然也就没有给她们,后来长安又给她那三哥气得咬牙切齿,估计有点厌屋及乌的情绪,故意没给她们补上这份礼。

        想来是快过年了,各地陆续有送年货的来,也有各地族人回京,定是孩子们一起玩儿攀比炫耀了,他们没有,给人取笑什么的来着。

        庶出的孩子,父家没点背景,平日里难免要在兄弟姐妹间受点气,她也曾听秋纹他们说起,她们的父亲武叔父原本只是个买回来的小爷,生了孩子,这对双胞胎又特别招老太君喜欢,才破格升的侍郎,想来处境就更艰难些。

        这种事情在大家庭里比比皆是,正常得很,太平也没打算细问,淡淡一笑,起身去给他们找金锭子。

        翻箱倒柜的转了一圈,半屋子翻得乱七八糟,太平绕绕头有点不好意思了:“放哪去了?一时找不到,给你们大锭子好吗?”

        边说边拿出成年后领的那种十两一个大金锭子,才领了三个月,一共三个,全捡出来递给这姐弟两。

        小姐弟两却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小姐姐勉强伸手来接,小弟弟却躲姐姐背后揪着姐姐的衣襟直摇头。

        “这个是一样的,你们看,后面都有这个印的,只是稍微大一点点。”太平头疼的解释道。

        三个十两重的金锭子,小姐姐一只手勉强拿下,小弟弟见没了指望,泪珠子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这个长安,跑哪里去了?!太平无奈了,挽起袖子准备继续翻箱倒柜。

        “是这样的金锭子么?”正当太平焦头烂额之即,旁边传来天籁之音,被遗忘许久的小内侍从荷包里掏出几个小金锭子,托到姐弟两面前,正是那一两一个特制的有官印的小金锭子,姐弟两眼睛都亮了起来,太平也如释重负,拿出一个准备给孩子们发压岁钱的大红色纹绣垂璎珞荷包,给姐弟两把金锭子装了。

        送走小姐弟两,太平对小内侍笑道:“今天要谢谢你。”转头却发现刚刚把大金锭子也一并装给了小姐弟两,无奈一耸肩,抽出一张百两的银票递给小内侍,莞尔:“没金子了,银票可以么?”

        小内侍连忙摇头:“不用不用。”

        “怎么可以不用,那可是你的钱。”太平在二十一世纪自小受的银货两清欠钱一定要还的教育,这原则问题可不能含糊。

        小内侍用手一指:“要不,你就把那个杯子送给我吧。”

        太平顺着看去,那是一个她自己做的简单马克杯,上面的图也是自己画的Q版小人像,一个编着长辫子的大头小人蜷缩在软塌上昏昏欲睡,鼻子边还吹着泡泡,正是她自己。饶是太平脸皮不薄,也有点不太好意思:“这个不好看,我换一个别的给你。”

        “我就想要这个。”小内侍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太平,太平只得无奈点头。小内侍满怀欣喜的去抱她的杯子,看他四处张望找装的东西,太平把琉璃佛像拎出来,将装佛像的锦盒无言的推给他。

        小内侍将杯子小心的装进盒子里,抬头对太平嫣然一笑:“世女是一个温柔的人呢。”

        温柔?太平苦笑,无语。

        她上辈子当正宗女人都没听到过这样的赞美。心中慈悲才能真正的温柔,她从不懂温柔。

        看着坐她对面摸着锦盒时不时傻笑一下的男孩,太平心中幽然一叹,这男孩,竟二十岁了呢,二十岁的男人还纯良如斯,在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面前如此羞怯天真,在她前世,这是非常难以想象的事情。

        她总是看着这个地方别扭,其实真正别扭着的人是她,不正常的人也是她,这些男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才是正常的。

        他们觉得她好,不过是她潜意识里把这里的男人当成了自己的同类,从不敢如寻常女子一般轻贱看他们,她在现代时常为社会上对女子的歧视不平,又怎能轻贱他们?

        这里的男子不就是中国古代的女子吗?他们生养后代照拂家庭,从母从妻从女,一辈子为他人而活,要顺从要温柔要得体要大方要贤惠要美丽要优雅,他们所学一切都是为了让人宠爱善待。

        他们从来不知道人可以自己宠自己,他们的一生寄托都在女人身上,但这不是他们的过错。

        他们如菟丝,娇柔脆弱,必须有人来为他们挡风雨,这不是他们的过错。

        他们如藤萝,痴缠凝望,必须攀附着大树才能活下来,这不是他们的过错。

        他没有做错什么,什么都没错,娇柔美丽单纯天真善良,这是何等美好的灵魂……

        这般自以为偷偷的恋慕她,不是他的过错。

        太平轻轻眨了下眼:“小采,我有点东西,你替我带给皇上,可好?”

        小内侍笑着点头:“好。”

        太平转身从架子上拿下一个细长的盒子递给姬采宁,姬采宁小心的接过来,和装杯子的锦盒放在一块。

        长安撩开棉帘进来,看到小内侍丝毫不惊讶,躬身一礼,再转身问太平:“小姐,已经未时三刻了,摆饭吗?”

        太平却看着她身上问:“外面下雪了?”

        长安笑道:“是啊,好大的雪呢,下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是盖了厚厚一层了。”

        太平兴奋起来:“那把饭摆到梅园望月亭,我们赏梅看雪去!”

        长安笑着点头,让正好也进来的晴和秋纹带了姬采宁去暂时换件明缘新做的俗装雪衣,一边传话去让把望月亭铜柱里的火龙都点起来,一边招呼僮儿把饭菜装盒,准备炭火什么的,又翻出一件大红毛绒的斗篷欲给太平披上,太平却推了,说这件不好。

        长安奇道:“不是小姐你说的赏雪就要披这大红的斗篷,戴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子的雪帽,才衬得阳春白雪,惊艳的意境吗?”

        “那是只赏雪,山上的梅都是白的,当然得如此,这园子里的都是红梅,自然要换。”

        长安摇头,她家小姐要把这类用功的心思挪一半在正道上,不知梅姑姑她们得高兴成什么样儿。

        外面传话说小内侍已经换好衣服,便让秋纹他们直接先领着过去了。

        头发全部梳起成一个道髻,插白玉素簪,一身水莲青净的鹤氅,太平踏着白雪慵懒的行走于红梅之间,那般清贵幽绝,看痴了一路的眼睛。

        望月亭里已经都准备好了,摆上了饭菜温上了酒,亭子里暖洋洋的。

        众人伺候着太平和宫中内侍坐下,太平看着高兴得一脸孩子气的姬采宁忍不住笑了。明缘的俗装除了白还是白,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一式样的突骑帽,叫他们给他换衣服,不过是让给他加一件雪衣大氅而已,竟然连突骑帽都原样给他带上了,而将雪帽垂在身后,太平淡淡的扫了晴和秋纹一眼,一边抬手拔了自己头上的玉簪,示意行书过去帮姬采宁把突骑帽取下,用簪子重新把头发束好。

        真是不要命了,就算不知道是皇子,宫廷内侍又是奉旨而来的,岂是可以随便戏弄的?

        姬采宁也不是傻子,只是心思单纯点,二十年的皇子也不是白做的,立时就了然自己被捉弄了,脸一下子红了。

        太平抬手给他倒了杯酒,若无其事的笑道:“别喝太多,口感虽甜,却是烈酒。”又对长安说道:“别都站在这儿,让他们散了。”

        长安让众人散去。

        姬采宁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只觉得唇齿流芳,四肢百骸都温暖起来,看着对面笑意懒懒的人,被人戏弄也不在意了,仿若是在梦中,这样的快乐,这样的欢喜。

        如往常一样,太平看雪看花喝酒吃菜,自得其乐,并不刻意来招呼姬采宁和他说话,但姬采宁却不曾感觉到被冷落,反而也极自在,只觉得就这么看她享受的样子,自己也是欢喜的,她对自己,就犹如皇姐对自己一般,并不刻意的对自己特别好,但总能感觉到那极淡的爱护。跟自己相处,不管是笑还是平淡,都是极真实的样子,不曾作伪,他是不是可以认为,自己也有那么几分让她喜欢?

        太平的酒量并不高,三五杯下去,她就觉得自己有点头晕了。

        不知是雪落下的韵律让她看迷了眼,还是酒意上头,她醉了。

        这样安静的梅,这样沉默的雪……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曾拥有这么一片梅的,虽然没有这么大,却是一样的红,一样的美,她曾在其中被爸爸握着手学画梅,也曾漫步雪中牵着妈妈的手背过“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曾坐在哥哥的肩膀上伸手攀折,也曾呼朋唤友对酒高歌唱过雪花飘……

        世间风景这样好,世上爱我者宠我万分,为何我立在天地间,依旧觉得形单影只,无语飘零?不是说从此忘却前事,只握住今生么,为何我仍然感觉到痛楚?我是混迹在喜鹊群中的乌鸦,虽也披着一身黑衣,却终是异类。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太平又倒了杯酒喝下去,撑着头喃喃的念道,脸上怔怔的竟掉下来泪来,恍恍忽忽的站起来,摸着梅树去。

        姬采宁大惊,伸手去拦欲说些什么,却被长安给拉住了:“小姐醉了,由她去吧。”

        太平一颗颗梅树摸过去,仰头让雪落在脸上,仿佛在天地间画了一个圈子,只放她自己一个人在里面。

        长安担忧的看着,小姐自在襁褓中便这样,平日那么快乐那么无忧的人,突然间的就如失了魂魄般,露出那么沉痛的悲伤,爬到屋顶上,坐在悬崖边上,谁也不要。

        觉慧大师说这是因为小姐本不该是这间应有的人,她是被少爷强留的,当她这样流泪的时候,就是她的魂魄在思念故乡,她想家了。

        小姐难道真的是天人下来的吗?从前每当小姐哭的时候,少爷都在后面跟着沉默的看着,这几年不见小姐这样了,还以为她已经慢慢忘了。

        小姐小姐,不要再想着天上了,不要再哭了好么?这里不好么?少爷不好么?榕叔不好么?钏嬷嬷她们都不好么?觉慧师傅不好么?明缘和尚不好么?桃花眼的清宁不好么?长安不好么?甚至这个小皇子不也这般恋慕你么?这不就是你的家么?小姐,你别哭了……

        当四月的天空,忽然下了雪霜,就会想起信仰

        当个人的往事,忽然失去重量,就拥有坚强的力量

        脸色放在一旁,内心反而宽广

        人世间开始绝望,上帝才开始歌唱

        碍…

        我们有什么资格说悲伤

        碍…

        为谁而恐慌为谁忙

        因为全世界都那么脏才找到最漂亮的愿望

        因为暂时看不到天亮才看见自己最诚恳的梦想

        欲望变得荒唐,价值显得虚妄,人世间开始疯狂

        终于有一天我们

        回到游乐场

        终于有一天我们

        再看到阳光

        一身青衣的太平披散着长发站在梅树下,头看着天,淡漠的表情,眼睛麻木的流着泪,嘴里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雪花落在她的身上,遗世而独立,这世间,竟仿佛没有人能够站在她身边。

        姬采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得如此伤心,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觉得看着她这样,自己的心犹如被刀一片片割着般的疼,想着只要她不伤心了,哪怕要摘下天上的星星来,自己也愿意的。

        不知何时梅园里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僧人,风姿如画,容颜似玉,白衣若雪,谪仙人一般,只见他一步步走向太平,伸手将她轻轻抱入怀中。太平唱:全世界都那么脏才找到最漂亮的愿望,欲望变得荒唐,人世间开始疯狂,终于有一天我们回到游乐场,终于有一天我们再看到阳光……

        明缘抱起她,边走边温柔的笑着低语:是的,终于有一天你能找到梦想,终于有一天你能忘记悲伤,你爱的人都爱你,你思念的人都陪着你,你会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你会实现所有的愿望……

        良久以后,另一处被惊动的赏梅人回过神来。

        “她是谁?”有人喃喃问。

        “卫、太平。”回答的声音里有些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