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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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浓气得瞪大了眼睛，胡说八道！
叶冬贵不生气，还饶兴味地看着夏雨浓，接着说，市委副书记白廉已经生气了，他很可能要把你从县委书记的位子上拉下来。听人说白廉对你的做法已在常委会上提出过，要常委们对你进行重新评价。对千乔县也进行重新评价，不要因为出了几个贪官就把千乔县说得一无是处。
夏雨浓惊讶地说，你是听谁说的？
叶冬贵说，天柱县到处都有人在说，你干的事现在成了抢手新闻。
夏雨浓说，你说完了没有？
叶冬贵说，没有呢，你把高局长儿子的工作安排一下，把他调进城里来。
夏雨浓惊讶地瞪着小舅子：他是不是给你放了款子？
叶冬贵说，放了，给了我20万元，期限两年。
夏雨浓说，他是胡整！你快快回去把款子给人家退了去。他干的事是把枷锁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你也把人家害了。你说说，你把钱拿去能在两年之内给人家还了？你的企业是个烂摊子，20万元填不满窟窿的。你不要再害人害己了。
叶冬贵说，我的大姐夫书记，人家给我放款的都不害怕，你怕什么？
夏雨浓说，我是为你考虑。你办企业没有经验，万众食品厂已经把你整住了。你投多少亏多少。你趁早把钱还给人家，免得到时候人家整天在屁股后边跟着向你要钱。
叶冬贵说，我把钱已经投在生产中间了。你现在说没有用。
夏雨浓叹了一口气，说，你回去吧。你说的事容我再考虑一下。以后不要轻易到我这儿来。我太忙，没有时间接待你。再者，我要把你今天所说的事告诉婷婷姥爷，让他管管你。他现在退休了，为啥就管不住你呢。
叶冬贵说，那好，我现在就回去，但是高局长公子的事你可一定要办了。他叫高明。我给你说，你也不要给我爸说了，他过去当行长时还有点权力，现在退休了，成天想的是延年益寿，没有功夫管我的事。
叶冬贵走后夏雨浓给妻子叶冰洁打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生气地说，你真糊涂，我上次给你说了不要让冬贵贷基金会的款子，你怎么没有劝劝他呢？你不知道互助基金会里存的钱都是农民的吗？那个高局长也是胆大包天。
叶冰洁在那边说，人家高局长要给冬贵贷款子，而且是背着我贷的，款子贷了才给我说，你说我有啥办法？唉，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承认既成事实吧。不过我会把冬贵的款子的使用监督好的，也争取让他把款子早日归还了。
夏雨浓说，你弟弟是拿着我们搞生意呢。我们成了他交换的筹码了。我要明白地告诉你，以后坚决把他的事拦住，不要让他再用我们的名义在社会上胡搞八搞的。我最担心的是他可能要跌跤的，他一出事责任也就成了我们的。不信了你等着瞧。
叶冰洁说，你也把自己的事说说，现在全天柱县到处都在议论你把白副书记得罪了，你可知道？
夏雨浓苦笑了一下，说，我的姑奶奶同志，我到千乔县干工作八字还没有见一撇，怎以又冒出把白副书记得罪了的事？这不是无中生有吗？
叶冰洁说，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个道是什么？就是无。所以说无中生有吗。
夏雨浓不高兴了，你什么时候皈依了道教？别管人们说狼说老虎的，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干。
叶冰洁说，你是个愣头青。我不提醒别人谁会提醒你？除非你找了个情人人家提醒你一下，那也是看上了你手中的权。要利用你呢。哎，听说你一上任就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从大老远的国际机场接了回来，而且是御驾亲征。你可真会下功夫呀。
夏雨浓有点烦了，你胡说啥呢吗？我要把千乔的工作搞上去，没有人才怎么行？我要是去的晚了人家早已经走了，我到哪里去挖掘人才。好了好了，娘子别再说了，我还有事呢。
挂了电话。
有那么一会儿，夏雨浓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后边，目光痴痴呆呆地看着桌子上的什么。后来他慢慢地摇了摇头，咧开嘴巴苦笑了笑。
夏雨浓又给天柱县的农业局打电话：高局长嘛，我是夏雨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与县上的政策对抗呢？县上不是明文规定从今年起不能再从基金会放款了吗？你快把放给叶冬贵的款子收回去。你要是再不收回去，出了事我一点儿也不负责任。
高局长在那头哈哈大笑，说，不会出事的。不就是20万元吗？等他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也不迟吗。
夏雨浓说，叶冬贵办贷款还有什么手续没有呀？
但是高局长却在那头打着哈哈，不说什么话。
夏雨浓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干涉这件事了。他唉了一声。
一辆红色的桑塔拉小车在公路上奔驰，不时地把前边一辆一辆的车子超了过去。
车子里坐的是千乔县县委书记夏雨浓。他眉头微锁，一双眸子里透着某种隐忧与担心。时不时地，他向车窗外瞥上一眼，但如果仔细观察，你就会发现他其实什么也没有看。
这天是他来千乔县工作的第六天，他坐车来到七十公里外的金岭市委，先来到市委侯向阳秘书长的办公室，对他说，侯大秘书长，又忙啥呢。侯秘书长一见是夏雨浓，赶忙起身让坐，沏茶，拿烟，十分的热情。夏雨浓笑说，你怎么不拿出一点官架子呢。侯秘书长笑说，我这是礼贤下士，我对有本事的人正直的人一向都是如此。就像刘玄德三顾茅庐。夏雨浓说，我成了诸葛亮了。侯秘书长拿出打火机揿燃给夏雨浓点上烟，也给自己点燃，吸了一口，说，不给我进贡点什么？夏雨浓从提包里掏出一个薄铁皮罐子，说，碧罗春，极品。侯秘书长接过打开，用手捏出几颗，扔进嘴里慢慢嚼着，说，别又是腐败的吧？夏雨浓说，现在谁还敢顶风作案。一个朋友从广东带回来的。侯秘书长收下了铁皮罐子，又拿出一包好猫烟，装进夏雨浓衣袋里：礼尚往来。谁不欠谁。夏雨浓笑说，这不等值怎么说是谁不欠谁。我吃大亏了。两人哈哈大笑。笑毕，侯秘书长又说，估计秦淼与你谈不下多长时间，因为省上暴副书记一行今天要来市上检查工作。夏雨浓哦了一声。侯秘书长拿起电话：秦书记，夏雨浓来了……噢……现就去你那儿……等他放下电话，夏雨浓已经起身走出屋子。
秦淼招呼夏雨浓坐下，说，烟在茶几上放着你自己抽。夏雨浓说不抽了。你这办公室空气这么好，我抽烟可真是于心不忍了。秦淼笑说，不抽了也行。那咱们就说话吧。秦淼看着夏雨浓，问了问千乔县公安局治安科科长长何礼孝的事，夏雨浓说了，秦淼气愤地说，公安上有这样的民警对公安影响太大了。
秦淼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深沉了。
工作上什么困难没有？秦淼说。
夏雨浓说，困难当然有，但我想我会克服的。困难再大我不怕。
秦淼说，雨浓同志，我听到有人反映你在下面对前任领导工作否定的多，肯定的少，是不是？<br />
夏雨浓说，连今天在内，我也只工作了几天，好像还没有对前任领导有什么评价或否定。秦书记你听到了什么？
秦淼说，现在的社会风气真是一言难尽，你还没有干什么，就有人在下面给你造谣，把人心搞得成了乱麻。哎，你上任第一天就去看李天亚了？
夏雨浓吃了一惊，是呀。我需要了解千乔县的整体工作情况。我还要知道李天亚遗留下什么工作没有。因为他是前任县委书记，而我果然从他那里了解到一些没有处理的问题。
秦淼说，听人说你认为对李天亚的问题处理重了？你还提出让李天亚保外就医？
夏雨浓越发吃惊了，他睁大了眼睛，不知说什么好。
秦淼转过了目光，望着墙上贴的条幅。
你是县委书记，一定要注意自己的所作所为。秦淼手指里夹的铅笔在办公桌上敲了一下。
夏雨浓的双手在胸前绞着，可以听见骨节的格巴声。
夏雨浓说，秦书记，你提到的对前任领导工作否定多的问题，我想，这不是多少的事，这是如何评价的事，也就是说如何认识我们在前些年改革开放中的一些具体作法。我发现当我们在强调改革开放的时候，强调要把经济工作搞上去的时候，却没有及时地对我们走过的路子作过的工作进行反思。我们改革搞了二十多年了，积累了很多经验也出现了好多教训，但是在我们一个县却没有很好地把这方面的工作做做。比如千乔县十万亩果园的事，再比如千乔县钛白粉厂的问题，再比如现在越来越严重的群众闹事问题，当我们着手进行处理时却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的简单，这中间的阻力大的很。
秦淼眯起了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新任县委书记。他在想这个人的思维为什么与一般干部的思维不一样，为什么总有一种逆向思维。他的脑子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他的脑子用在正地方了，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县委书记啊。可是他又替他担心：白廉副书记在千乔县经营了那么长时间，千乔的好多典型都是他树立起来的。如果夏雨浓对白廉的工作否定了，那么白廉是不是能接受这个现实？还有白廉与省委暴副书记关系好，听说白廉这次上到市委副书记就是暴副书记荐举的结果。如果千乔的问题因此上反映到省上领导跟前，那么这事儿会给金岭市和千乔县带来什么结果呢？会不会因此上影响全市的治安状况呢？会不会影响正在进行的改革开放的大业呢？还有对于自己未来的影响会是什么呢？自己顶多再有两年就要离开岗位了，省委主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黎刚几月前来金岭市检查工作，闲了与他拉话，让他从原岗位上下来后到省政协去担任副主席。他希望离开金岭市到省城工作，担任政协副主席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一个好的归宿。但是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数。如果工作搞得好了，他调省城工作会顺利些。但是如果搞得不好，那么以后的什么也都难说。所以现在必须稳住大局，那怕慢一些，也总比出问题强。他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但是他又想，既就是自己不这样想，那么实际上不论哪个干部都会采取这种思想方法的。
想到这里，秦淼笑说，雨浓同志，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你要切记，我们的工作并不是今天要否定昨天，明天又否定今天。真理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昨天证明是准确的到了今天不一定就是正确的。但是在今天也不能就把昨天的一切都推翻来个底朝天。我们的改革总是呈现着阶段性。我想这也可能就是邓小平提出的一切都要向前看的道理。如果我们不是一切向前看，那我们总会被脚下的事绊住动弹不了的。所以我今天向你所谈的请你一定要记住，在工作中也要有分寸。尤其是白廉同志原来在千乔工作过，所以你一定要注意才对。
夏雨浓到现在才明白了秦淼书记找他谈话的最终目的。他有点吃惊，但心中又有点不甚了然。他原先还想谈谈千乔县的局部级干部任免事项，征求一下秦书记的意见，但现在看来得修改一下方案了。他说，秦书记，我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我必须对以前千乔县出现的问题拿出自己的意见或看法。我必须要对历史问题做出一个结论。而且有些问题你不作结论由不得你。比如十万亩果园的正确与错误问题，再比如火石村群众反映的负担过重的问题。还有县钛白粉厂的经济担保问题，现在一些部局级班子人选的配备问题。我必须要有这一届班子的大政方针与政策宗旨。别的人可以绕过以前的事，但是我不行。我面对的是群众，是四十多万群众，他们眼睁睁地盯着我，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如何对待前任班子遗留下的问题，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我如何对待群众和他们现在面临的困难。再有，我不想走老路，我想走出一条新的路子，这条路子上没有或者小有阻力或者障碍。千乔县这些年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群众所受的损失也太大了。我到农村里看了看，所到之处群众的收入水平与我们的报表大相径庭。我们报的东西太乐观了，而实际上事实并非如此。还有我到县统计局作过调查，就连他们统计局里的干部也都说他们报的数字是坐在办公室里用电子计算器估计出来的，水分大的很。比如说千乔县去年上报的全县乡镇村企业总产值是54亿元，比上年增长22.3%．可实际上乡镇村企业并没有增长，相反倒是在下降，别说54亿元，就是总产值达到30亿元，那也是不小的成绩。
秦淼盯着夏雨浓，笑说，雨浓，我今天是找你谈工作了，并不是你来向我汇报工作。你刚才所谈的一些具体的工作，完全可以由政府出面协调解决，你不要把自己紧紧地绑在事务中，要善于做工作，更要善于作领导工作。领导工作是宏观的整体的组织管理，处理各种各样的关系。你所谈的那些工作那些事情，你要把住关口，千万不要再出什么纰露。尤其是把握好度，这是哲学里的概念，越过了度，成绩也就成了错误，正确也就成了谬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