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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第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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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书籍名:《后宫·甄嬛传(第七部)》    作者:流潋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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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叹,语意萧索,“你果然是知道了。”

微酸的药气扑进我的口鼻,我只淡然笑,“皇上圣明庇佑,臣妾只须倚赖皇上,其余什么都不用知道。”我用小银匙将乌沉沉的汤药喂到他唇边,“皇上服药吧。”

他本能地一避,漏出几分抵拒神色,我清幽一笑,“皇上怕烫,臣妾先喝一口尝尝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只是如常般神色平静,徐徐吞了两口汤药,不觉蹙眉,“好苦!”我转而愉悦地笑,“只不过良药苦口,皇上放心饮下就是了。”

他神色微微释然,然而还是别过头,“既然苦,就先搁着吧。”

我眉目低垂,十分温顺,道:“好。”

远处,似乎有呜呜咽咽的女子的啼哭声传来,在幽凉的夜里听来像清明时节时断时续的雨,格外悲凉哀戚。玄凌侧耳蜻蜓片刻,缓缓道:“是朕的妃嫔们在哭么?她们也知道朕不久于人世了吧。”

“皇上说话怎一点忌讳也无。”我徐徐舀着盏中汤药,声线清和,“宫中人人都道皇上快驾崩了呢,提早哭一哭,不是哭皇上,是哭自己。”

“是么?朕一向喜欢你的坦诚。”玄凌面颊上浮出一个黯淡灰败的笑容,直直盯住我的双眼,似有无限不甘。终于,他道:“朕有件事要问你。”

我半跪在榻前,柔声道:“臣妾必定知无不言。”

他略略迟疑,终究问了出口:“他……究竟是不是朕的孩子?”

我抬头,看着他因紧张而散发异彩的浑浊的目,无声无息的温柔一笑,恭谨道:“当然。天下万民都是皇上您的子民。”

玄凌不料我这样答,一时愣住,良久才怆然长笑出声,“不错!不错!”目光如利刃锋芒直迫向我,“这天下都是朕的,不过很快就是你的了。”

九展凤翅金步摇微微一晃,珠光金芒绚烂映照于墙,如凌凌而动的碧波星光,玄凌颓败的容颜在这绚烂里愈发模糊不清,仿佛隔得那样远,远得叫我想不起他的样子。唇际泛起凄楚微笑,“是。这天下很快就是臣妾的了,只是……”我低低道:“臣妾要这天下来做什么,臣妾要的始终都没有得到。”

玄凌若有所思,帐幔轻垂逶迤于地,静静隔开我和他。他苦笑,“朕这一生所求或许曾经得到,然而如流沙逝于掌心,终于也都没有了。”他的胸口起伏着,似一浪一浪狂潮,“嬛嬛,你已经很久没叫过朕四郎了,你,再叫朕一次,好么?”

我摇一摇头,低柔婉转,“皇上累了,好好歇一歇吧。臣妾先告退了。”

他的眼光中有软弱的乞求,“嬛嬛,你再像从前那样叫我一次四郎,就像你刚进宫时那样。”

我微微含了笑意,那笑却是最远的隔膜与距离。“皇上,臣妾三十有余,已经不是当初了。”我口中衔了一丝恨意与怅惘,“刚进宫的那个嬛嬛已经死了,皇上忘记了么?是您亲手杀了她的,臣妾是皇贵妃甄嬛。”

他的眼光一点点冷下来,像燃尽了的余灰,冷到死,冷成灰烬,湮灭与尘土无异。他茫然而空洞地看着华丽奢靡的七宝攒金丝帐帘,无力道:“是啊!已经回不到从前了……那时候,朕与嬛嬛……与宛宛……那时侯,我们多年轻……再回不去了。”他喃喃片刻,注目于我,“为了老六,你恨毒了朕,是不是?”

我恬静微笑,似五月青翠枝蔓间悄悄绽出的一朵红色蔷薇,“皇上圣明。只是皇上不知滟嫔才是恨毒了您,否则,您以为她为什么要您死呢?”金镶玉护甲敲在青花碗盏上玲珑作响,“不过您放心,臣妾再恨毒了您,也会好好抚育太子。眉姐姐若知道是她与温实初的孩子登上御座,九泉之下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他倏然暴起,似是不能相信一般,两只眼睛在瘦削的面孔上暴突而出,直欲噬人,他已是病空了的人,怎经得起这样一下,整个人如摧枯拉朽一般倒了下去,喘着粗气道:“你这个毒妇,朕要杀了你——”

“比起皇上残杀手足之毒,臣妾甘拜下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臣妾尚觉得还得不够呢!”我明艳地笑,拨弄着耳垂上虎睛石银线坠子。

他犹不甘心,狠命拍着床榻道:“来人——”

“来人?”我轻笑出声,恍若初入宫闱时的天真,“臣妾就在这里!”

暗红苏绣织金锦被因他的激烈动作而翻涌似急潮,我退开数丈远,冷眼看他暴怒,语意温和,“皇上刚服过参汤,动怒无益于龙体安泰。”

他见我缓缓退远,愈加怒不可遏,伸手欲捉住我。

窗外唯有风声漱漱,如泣如诉。空阔的大殿,重重帘帷深重,他虚弱的声音并不能为被我遣开的侍卫宫人所闻。

他挣扎着,挣扎着,渐渐,再无动弹,一切又归于深海般的平静。

我缓缓移步,靠近他,想再看清他最后的容颜。他双目圆睁,似有无限不甘,力竭而死。

恍惚中,还是在那一年仲春,杏花飞扬如轻红的雨雾,他穿花度柳而来,长身玉立,丰神朗朗,只目光炯炯的打量我,道:“我是……清河王。”

一开始,便是错的。

只是记忆苍凉的碎片间,那一场春遇终究被后来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清洗去了最初天真而明净的粉红光华,只余黯黄的残影,提醒曾经的美好已当然无存。

我伸手泯去眼角即将漫出的泪水,轻轻合上他的眼皮,端然起身。

一切情仇,皆可放下了么?

我缓缓行至殿门前,霍然打开殿门,月光清冷,遍被深宫华林,和乾元二十七年五月十七日那夜,没有任何区别。

心中空洞得似被蚕食过一把,我的悲泣响彻九霄,“皇上驾崩——”

54、十年生死兩茫茫+算來一夢浮生

乾元三十年七月十一,玄凌崩于昭阳殿,年四十三,谥曰圣神章武孝皇帝,庙号宪宗.

皇太子与灵前继位,登基大典便安排在太极殿举行,登基大典的当日亦是册封太后的盛典.为避兄弟名讳,润儿更名为纾润,眉庄为纾润生母,被追赠为昭惠懿安太后,作为纾润养母,我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后,入住颐宁宫.润儿是孝顺孩子,册封礼极为隆重,甚至超过了皇帝大婚的规格,普天之下,万民同庆,大周附属和邻近诸国皆派使臣前来纳贡相贺,贺纾润君临天下,贺我母仪垂范,同时为我上徽号”明懿”,时称”明懿皇太后”.新帝年幼,本需太后垂帘听政.我一多病相辞,只以玄汾是至亲皇叔为由,命他秉辅政之责;而我,不过是偶然于宫苑重重之内轻言一二而已.

凤座高位如能凌云,然而其中冷暖,如人饮水而已.

镂月开云馆如今已是予涵在宫中的住处,从叶澜依的绿霓居移植回来的合欢开的极好,研究枝叶葳莛,密密宛如绿云,蔚成华盖.

暮春时节,已有零星粉色合欢点缀绿云间,涵而正握了笔饱蘸了浓墨,在窗下一笔一画认真书写,”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绵绵轻薄的日光下枝影寂寥,似是淡淡的烙印浮在涵而白净的小脸上,他似是不解其中意,一边念一边轻轻反覆吟哦.有清单的风从容吹过,打开的窗轻轻扑棱,发出沉闷绵长的声音,偶尔有被风吹落的羽毛样的合欢花,轻轻拂于乌沉沉的紫檀案几上,那样轻绵的落花声声,却似击在心上.

或许许多年前,玄清也是如此,临风窗下,书写他原本应该清隽闲逸,畅然无阻的人生.

心募地一痛,终至潸然泪下.

涵儿抬头恰巧瞧见,忙上前拉住我的心,忧色满面,”母后为什么哭了?”

我含笑,”见风流泪而已,没什么.”

我沾过帕子轻柔擦拭他额角的汗珠,温和嘱咐,”若是累了,便歇会儿吧.“

他摇一摇头,道:”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儿臣还不明白,既然如胶似漆,是否真能不别离?”他抬头,天真的眼眸里满是好奇与追寻,“母后知道吗?”

我脉脉垂手,扶着他的额头,“母后也不明白。你好几位皇叔里属尼六书学识最渊博,可惜他已不在了。你应多向你六叔学,旨在博学好思才好。”我停一停,爱怜地抚摸他的脸颊,“母后要你住在此处,意在如此。”

涵儿极认真地答道:“儿臣一定不负母后期望。”

我深深颔首,槿汐轻声道:“太后,九王妃在颐宁宫里等候。”我抚一抚涵儿,“母后先回去。”

他答了“是”。我走远,又忍不住回首,花雨点点,花事如烟中,涵儿的神情气度,越来越像他当年。酸楚的心底漫出几许温柔,凄凉,却又安慰。

玉娆嫁与玄汾多年,膝下惟有一女,王嗣无继,不免有些不豫。

我欲安慰她,想一想,道:“反正予澈育在平阳王府多年,自幼以你和王爷为父母,不如就继嗣平阳王府也好。”

玉娆素来极疼爱予澈,不觉含笑,然而她又忧虑,“如此一来,六个一脉岂非无嗣。”

我温静而笑,“不妨,我已决定让涵儿入嗣清河王一脉,以承香火。”

玉娆一惊,大是意外,“赵王是太后膝下独子,怎可入嗣皇室旁支,断断不妥。”

窗外有和煦的风,秾丽的春色一蓬一蓬盛开在金色艳阳下,绿肥红丰,满目浓艳娇娆。我目光清澈如静湖无澜,“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