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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55.托愿,此一别

书籍名:《嫁徒记》    作者:时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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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本该秋高气爽的日子,可以桥自从从郁家启程,便觉得周围满是一阵接一阵令人烦躁的热浪。

        她问秋白究竟出了何事,秋白只说几天前春黛由外归来服药,却见渡船翻在湖边,而以飐则挂在船边浸在湖水里。

        以桥再问以飐现在如何,秋白却只是敷衍,说等她登岛时自然便知,可等她赶到湖边密林时,却看见了冬解与大师兄。

        “师父为什么没来?”

        这是以桥看见两人的第一反应。听秋白的口气,以飐必然伤得不轻,那自然要请顾黎前来医治。

        冬解不知如何回答。当年薄了一仙逝之日琼銮便说过,今生今世再不踏出此岛一步;而他顾黎也不准再近她湖心岛分毫。但今日之事,以飐的伤若琼銮无法可医,顾黎前来也是徒劳;而此番引顾以澍前来,冬解想着心里也是一寒——无非是了以飐心愿罢了。

        不知为何,以桥曾经想过很多次对大师兄解释的说辞,虽然没有一个是她中意的,可如今见到了大师兄,她却一时将前事都抛在脑后了。

        小舟上,以桥盯着水面,不禁想起初登湖心岛那日忽而涌来漫天的飞花,那时以飐就坐在船头与她说笑。

        “以桥。”顾以澍看着身边小师妹脸色不对,抓起她的手才感觉身边的小师妹手心冰凉还在轻轻颤抖。

        以桥慌忙地将手抽回来,低声道:“大师兄,我没事。”嘴角甚至还勉强扯出一丝安慰的笑,这让对面的顾以澍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到,眼前人竟在逃离他的身边。

        四人登岛之际,没想到来迎的竟是井灏,以桥正不知如何相对之时,井灏却先开了口,“二哥他醒了,在岛北,快去看看吧。”说完就笑看着以桥,好像之前在承山之事都不曾发生过。

        不知道为什么,以桥一路来时都觉得那位混蛋二师兄是绝不会有事的,可一想到“万一”就有种窒息的感觉。如今听到这话,便也不顾其他,直往岛北以飐住的屋子奔去。

        闯进屋时差点同正要出门的夏沧撞个满怀,随后就听到了那个声音。

        “桥丫头?”

        只一句,以桥的眼泪便扑倏倏滚落了下来。

        “混蛋,”她一边往以飐床边走,一边急忙用手背蹭掉脸上的泪痕,“我还以为你要……”

        可一看到正趴在床上的二师兄,还有那道横贯肩背的伤,便生生把那个“死”字吞了回去。

        缠了白布的上身,有一道还在渐渐扩大的殷红,直从以飐的肩膀狰狞到胯上;相反俯卧之人脸上却没有一丝血色,眼窝嘴唇还泛着青色。

        “师兄……”以桥心头一紧,半跪在床边,不知该说些什么。

        以飐看着床边的小丫头额头上满是汗,眼睛里又有泪珠开始打转,心里忽然苦笑当初的无知,“三个月,怎么可能够呢……”

        以桥只见床上之人缓缓开口,“师兄这回打架可跌份了,不过幸好我报的是顾黎大徒弟的名号……丫头,你可别给师兄说漏了。”

        顾家师妹听得哭笑不得,“你当初不是还说,让你当大师兄,想想都头疼吗?我就知道你说的话,没一句靠谱。”可本来嗔怪的语气,到了嘴边却都变成了小声的抱怨。

        “以桥,我给你的信,你看了吧?”顾家师兄勉强着抬起胳膊,本想拍拍对面人的头,可手走到半路却又收了回来。

        “什,什么信?我没看到啊……”想起信上最后的那句话,以桥又是不知所措,别开头不敢继续看着以飐。

        顾以飐在心里暗笑,“一年能碰上两次小丫头说谎,顾以飐,你该满足了吧。”

        “是吗?那也好,就当没有过那封信就好了。”

        “为什么!”

        脱口而出的这句话,绝对出乎两人意料。顾以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急忙捂着嘴想要假装自己没说过,可小脸却已经被羞得通红。

        见这场景,床上之人竟忽觉眼睛酸酸的,很怕再不说点什么,就真的要在小师妹面前掉眼泪了。

        “桥丫头,我跟你说,”以飐毫无血色的脸上扯出一个得意的笑,“从封如寒那赢来的巡雪剑,我把它藏在……”

        一口血涌上喉头,顾以飐只觉得口中一阵腥气,立刻强撑着一手封住了嘴,一手用尽全力将以桥往远处推开几步。

        一直守在门口的夏沧等人,听见屋里有脚步的踉跄声,急忙赶进门来。

        以桥只见刚刚推开的混蛋二师兄一团黑血吐在床沿上,紧接着又猛地咳了几声,便似昏死了过去。

        夏沧上前找顾以飐,以桥在原地愣了一下也想上前,却被跟进来的冬解拦住往门外拉去。

        一出门,以桥就问道:“冬姐姐,我师兄的伤到底怎么样?”

        “我不知道,别问我。”冬解摆着手,一副很怕说出来担责任的样子。

        可耐不住以桥一磨再磨,“你可别告诉夏沧是我说的。那个小混球也不知哪里结的怨,被人下了那么黑的手。你没见他回来的时候,伤口上的肉被泡得翻起来不说,也不知砍他的刀上涂了什么毒,沁得后背一片尸黑,连我看得都浑身发冷……”冬解说着皱了皱眉头,“这样还能撑到现在,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顾以桥来不及消化这些,便觉得眼前一黑,幸好被冬解及时扶住。

        以桥想问:他会死吗?可她没有勇气问出口。只是在她守在以飐床边,却发现夏沧只不过每天喂些水给以飐之后,同夏沧大吵了一架。

        最后吵到了琼銮面前,琼銮只是一脸平静地对她说,“去岛上转转,别总闷在屋里。”

        稍微冷静些的以桥照做了,井灏本想跟在以桥身边,却被琼銮拦下。在岛上乱转的以桥望着岛边树上的叶子开始凋落,看到药庐路上的花草换了颜色,看到一只拇指般大小的甲虫嚼掉了另一只虫子,看到了岛西面一棵栽得很偏的树下立着药王的墓碑,碑上刻着“不肖弟子顾黎百拜敬立”。

        以桥忽然就跑回到以飐住的屋子里,看着床上人依旧不省人事,便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一样,一下堆坐在地上呆呆望着以飐的方向,一句不语。

        原本守在屋子里的以澍看见小丫头这样,被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把以桥抱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低声询问安慰。

        被抱住的以桥一动不动,只是任由眼泪一行又一行砸落,一遍又一遍控制不了自己地想“如果”、“万一”。

        她从没如此憎恨命运,这样隐秘地给予却又明抢豪夺。

        她从没如此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无能跟没有珍惜。

        接下来的几天,以桥再不敢走进以飐住的屋子,只是每天守在不远处,直到第三天马上就快坚持不住时,才肯在大师兄逼迫稍作休息。

        可就是在这天,顾家二师兄居然醒了过来。

        当时正是井灏守在他身旁,看着以飐竟能自己坐了起来,井灏高兴得差点也哭出来,不过稍后赶来的夏沧却说了“回光返照”四个字。

        “夏沧兄,你咒起我来可从来不含糊。”比起被吓得不知所措的井灏,以飐却只是笑笑,随即打发夏沧替他找自家大师兄过来。

        看着脸色一下惨白的井灏,以飐又换上一如平常不屑的语气。

        “你这小子太没用,井叔当年也算有名的风流浪子,怎么把你养得一副孬样。”说着却又低头小声道,“我之前誊了一本《穷荆》留在秦久那了,以后你小子想救谁救谁,别给老子到处显摆就是了。”

        井灏眼神微微一震,虽然他谁都没说过,可当年拼死拼活地降住了虞衡,不为其他就是为了那招能救命的禁术。

        “我记得当年跟井叔喝酒,他说尽管我家老头子不承认,但我大师兄确是天才;还说他那个人,你与他看似仅有一步之遥,但那一步就是千里。”顾以飐说着摇头,“要我说,井叔纵有千般好,唯独比我家老头子少了些傲气跟锋芒。你小子若活得连点胆气都没了,可别说认识过我,懂了没?”

        这几句话虽说的拐弯抹角,可井灏真的懂了。这位顾二哥在劝他,他不该放弃以桥。

        看着井灏那副样子,以飐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叹着气拍了拍井灏的肩膀,也没再说出什么来。

        门外顾以澍也神色慌张地赶了过来。

        “师哥,我居然能看见你这副狼狈样,”看着以澍匆忙间险些绊在门槛上,顾家二徒弟笑得好生得意,“不过别以为这样,我就忘了你弄死小黑的事了。”

        以飐说着一阵猛咳,以澍赶忙端水过来,却被床上人一把抓住了衣领。

        “顾以澍,你替我做两件事,否则我做鬼也不会原谅你。”

        被抓着衣领的以澍很怕牵动对面人的伤,就只好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第一件,替我报仇。”以飐说得咬牙切齿,“伤我之人同顾家有仇,功夫邪门便罢,更重要的是与我交手的都是女人。我重伤了领头的一个,看见她背上刺了一朵血海棠,我死后你可要把她们一起送来,别给我讲你那套什么不打女人的狗屁道理!”

        这句说完以澍就明显觉得拽他的手一重。

        “第二件,”以飐深吸了一口气,“我要你照顾桥丫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但你得保证,以桥这一辈子,无论如何,都会好好的。”

        这两件事说来全在以澍意料之中,可看着以飐那种威胁中却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神,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顾黎说过最像他的徒弟是以飐这样的话了。

        拽着他衣领的手又加了一分力道,好像恐吓他若不答应就会被世上最凶残的厉鬼纠缠一辈子一样。

        以澍闭着眼睛思衬了一阵,方才缓缓却坚定地答道:“好,两件事我都应下了。”

        以飐听了这话才渐渐松了手,好像耗尽了不少生命一样,强撑着床沿顺着稍急的呼吸。

        这位大师兄答应的话,他便可以放心些了。

        “夏沧兄,我想见以桥。”

        以桥几乎是一路哭着跑过来的,因为夏沧同她说,以飐似乎好转了。

        这是以飐最后求夏沧的一件事,他说他绝对不要死在以桥面前。

        “怎么又哭了?”看着小丫头在他面前揉眼睛,以飐假装抱怨了一句。

        “师兄,你这会真的会好了吧……”

        看着二师兄果然比之前精神了许多,以桥竟然难得的没顶嘴。

        “还差些,所以有件事师兄得麻烦你。”

        “我听夏沧兄说了,要赫尔雪山的雪莲对吧,我明天就启程,找到了马上就回来。”

        以飐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夏沧,夏沧朝他点了点头。

        “你自己去哪行,得让大师兄陪着你。不过不用着急,找不到也还有别的法子。”

        “我绝对会找到的,我可比你有用多了,师兄你就放心吧!”

        虽然以飐脸色依旧如死灰一般,可听见了一丝希望的以桥却觉得自己立刻活过来了一样。虽然她知道赫尔雪山的雪莲是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东西,可是她一定会带回来的,无论如何。>


        “对了,这件护身符是我在筱州求的……不过可不是特意给你求的,只是你现在这副摸样才先借你的。”

        又红了脸的顾家师妹,从脖子上解下了一个护身符,放在了以飐手里。

        看着身前的小丫头又羞红了脸,顾以飐笑得一脸灿烂。

        “借我的?行,那等你回来我还你。”

        “你可答应我了,别弄丢了啊!”

        本想再说几句话的以飐,忽然觉得自己胸口一阵闷痛,就像什么要从里面将他撕裂一样,急忙勉强着说了最后一句:“师兄累了,等你回来了,师兄再陪你聊。”

        夏沧看着以飐似乎不对劲,便上前支开了以桥。以桥也还想说什么,可又怕以飐的病再生什么变故,也只好不在多语。

        临出门,还是不放心转身又冲着以飐嘱咐了一句:“师兄,我很快就会回来,你要等我。”

        看着以飐在床上笑着点头,她这才稍微放心出了门去。

        直到以桥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以飐才一口接一口地把噎在喉咙里的血全都吐了出来,好像这辈子就可以就此落幕一样。

        他绝对不要死在以桥面前。

        以飐恍惚之间苦笑。

        “以桥,你的混蛋二师兄又对你编瞎话了,想来从小到大我真是骗了你太多次。”

        “所以,桥丫头……”

        “这辈子都不要原谅我,永远别原谅我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