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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礼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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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风起云涌

书籍名:《于礼不合》    作者:纪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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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方茗托了下巴坐在案前写字,一笔一划,一心一意。

        夜晚的凉风从窗缝漏进屋里,吹得新剪的烛火闪烁不定,明明灭灭,丫鬟拿剪子又绞了一回,再拿纱罩挡上,依旧不见效,连带着人的心情也阴郁起来。方茗稍稍皱眉看她拨弄了好久,心下渐生不耐,摸到手边茶水也已沁凉,终是搁了笔,难得地冷了脸吩咐她不必再弄,只管送水过来洗漱,再回房休息便是。

        那丫鬟看来吓得胆颤,低了头连连称是,忙不迭领了命出去做事,不一会便把她要的东西都送了过来,倒比平时还快要上几分。

        见她如此模样,方茗倒真不好再迁怒无辜,抿紧了唇将手下种种料理清楚,便遣她出去。那人经她一吓,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较平日小心翼翼了许多,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得她翻脸摔帕子,她哪里知道,惹得她方茗不快的,偏就是那个派她来这里伺候人的主子,她方茗相处几年的师兄,更兼——

        是一个高高在上,身份尊贵到她原先想都不敢想的人。

        方茗心上很是无力,也很是恼火。

        自今日来人那一番话之后,她的心情一直如此,凭哪个知道自己相处几年,像兄长一样,甚至做过良人考虑的男子,原来不止他的身份,连他口不能言的缺陷都是拿来做给她看的,专为了骗她才有的。经历这样的事,不管哪个人,恐怕都不能继续面无表情镇定自若地端着茶杯像没事一样继续饮。

        所以那个人跟她一语道破师兄身份的那一刻,她的心里,既怒,又惊,且痛。

        她不知自己身上有何好物,竟值得那人这般心机,几年相处温情,处处提点叮咛,唇角一扬时的温柔缱绻,那夜之后的温存照顾,甚至那人许下的一生,也该是个弥天大谎……吧?

        惊觉自己一瞬间生出的迟疑,方茗仍旧提了嘴角想要苦笑。

        那人甚至夺去了自己清白,即便多日磨合相处,她心中一度对那人没了怨恨,如今明了身份明了真相,胸中苦涩委屈难过揪痛更甚从前……他怎、能、如此对她!

        这时已经入秋很久,窗外头再听不到夏日里常见的蝉鸣,只听得见秋风刮着窗户,那声音即便细弱,在此般寂静里听来也尤其刺耳。厚重的被子严严实实捂在身上,即使如此,也抵不住她自天凉便冷下来的手脚。

        方茗睁着眼迷迷瞪瞪地出神许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什么,耳畔听得远远的狗吠跟男人暴躁的骂声,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不记事的小时候,有次睡的时候被人闹醒了大哭,让那人握着拳头在脸上软软亲了一口,然后信誓旦旦说有他哄着睡就一定不会哭,结果自己反而被他尿床臊了一身。

        这还是有回她笑自家侄子尿床,爹娘想起了,翻出来臭她她才知道的。现下这种光景里想起来,不光想那年那人大概有的窘相,还想起爹娘说时一家人笑得欢畅,她红了一张脸想听又害臊,只管责备娘这样的混事都拿来提,自己一颗心怦怦跳得飞快,竟也分辨不出那跳得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那以后大哥出门的时候,她便明里暗里想借着旧识的名头让大哥探听探听那人如何,现在在哪里做事,有没有读书,家里怎样,身体如何,有没有……娶妻?

        大哥笑她不害羞,暗托了大嫂过来探她口风,她按下心头种种,只绷着脸状似坦然地反驳回去,见了二哥暧昧兮兮的笑也只做不知,夜间在床上辗转想来,明知自己的确对着当年那个走的时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动了心,仍不愿拉下脸认了让爹娘出面问问抑或是——

        说亲。

        不过年少时候爱脸面的少女心性罢了。

        平日想想方茗还只做回忆不愿他想,偏她此刻心绪杂乱难解,又想到此条此款,正是滋味复杂,怔怔对着窗幔望了半响,竟连落泪的心思都有了几分。

        何必呢。

        何必这样爱面子,不肯给人一个准信,到了这般地步,身心皆不由自主,要说再见都遥遥无期,更何况……在一起。

        她从前绝不肯说这三个字,此时此刻,倒愿那人就在眼前,听她把这话反反复复来来去去,直说到她跟他都不爱听为止。

        世事实在多变,更兼难回头。

        她失踪这么久,只怕他不但已经放弃寻找,更听了徐老夫人的话,跟那江家小姐成亲了吧,他们本就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了,从此二人一定恩爱亲密插不进他人,纵使再见也不过遗憾轻叹,从此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继而渐行渐远,再无交集可能。

        方茗明知自己钻了牛角尖,仍不愿出来,只想今日把那人来回思量个遍,倘若来日果真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也不枉他们——曾经有过这一遭!

        可是……说到底,两方都未曾挑明,哪里又能说是有过一遭呢?

        心头正是哀怨难解,忽然听见前院有叩门声跟小厮的应答,再过会,便听得低低的脚步声一路向着厢房过来,不紧不慢,不急不缓,似是耐心十足,方茗无端联想至伺机而动的猛兽,不鸣则已,一击即中。

        又想起之前听见的犬吠,那声音似乎也只是因为夜里寂静才见遥远,这种时候能来这里,并且身份看来并非下人……实在有那种可能,方茗心下惊惶,不知自己现在该如何是好,更不知那人究竟为何而来,屏息听他脚步缓缓走至前廊,叩门,低语,门开了,除了屏风帘幕再无阻拦,那人已经向着里间来了。

        她捂了面不知所措,只觉手足冰凉,方寸大乱——

        “阿茗。”

        到底还是近了。

        方茗攥紧被角,带着被子往墙边靠过去,半倚半坐立直了身子,这才抬眼望向床前那个一身寒气好久不曾见面的男子,微抿了唇,“莫……师兄。”

        出口声音并不如她所想,到底还是忍下那口气唤他一声“师兄”,不管真假对错,这几年的妥帖照顾她总是不能一朝抹去——也不愿只凭着今日那人的几句话,生生抹去。

        “阿茗。”

        那人唤她一声,又走近了一步,俯下身,迎上她的视线,黑夜里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却有微光助她看清那人微挑的凤眼,以及那双笑意温柔的眼中,明明白白张大了嘴,满脸震惊错愕的自己。

        “怎么……会是你……”

        *

        总以为山穷水尽,却原来穷山尽水之后,总有人分花拂柳而来对她浅浅一笑,道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

        身不由己太多多到语言不能令人发指。

        人说人定胜天人定胜天,徐怀安却觉得如果自己现在面对的不是皇上而是老天,那局面会不会好一点。从前一直以为为官者不论如何都该听从指令尊上尊长,而今面对刻不容缓毫无转圜余地,甚至派了人来协助进行大婚各项事宜的天子,还有日日好言相劝或是放言“不娶不认亲”的娘亲大人,他满心苍凉无措。

        手心手背,恩,孝,义,情,不管割舍哪面都是刻骨铭心的痛,偏偏早就有了“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训诫,不能两全,不能两全,这头方茗失踪略有苗头可是看来内中玄机甚大,那头大婚之事避无可避不能再推,满腔热血生生晾成冰渣,万般煎熬,不得倾诉。

        舍掉方茗,从此官路通畅,平坦无阻,若无变故,可庇亲子族孙百年无忧。

        不舍,触怒龙颜,愧对娘亲,愧对百姓,愧对皇上,甚至可能性命不保——却,今生今世短短数十年,有女携手,白头到老,浮华褪尽幸此生。

        徐怀安心中大怀天下百姓当朝天子父母高堂,属于个人的那一小块私心,却也只求老婆孩子热炕头——

        只求方茗。

        连这红衣冠帽,大红绣花,高头大马,吹锣打鼓,拜天地,掀盖头,交杯酒,结连理,洞房花烛,也通通都只想跟她一起。

        门外家仆还在喧嚷敲门,吉时已到吉时已到,新郎官需得穿衣戴帽,整理仪表,去迎娶新娘,从此生老病死,富贵荣华,喜怒哀乐,再不能分离。

        徐怀安掩了面苦笑,眉蹙,眼弯,唇挑,胸口徐徐起伏,舒气,吐气,吁气,一瞬间忘却天地忘却家国忘却人世各项纷乱烦扰,只认认真真地呼吸,认认真真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好像这样一呼一吸,一吞一吐,就是他整个的,全部的世界。

        对不起,阿茗。

        对不起,娘亲。

        对不起,陛下。

        ……对不起,徐怀安。

        他到底,还是徐怀安。

        *

        全京城的人都在津津乐道那一天年轻的相爷跟江家娇媚的小姐那盛大的普天同庆般的婚事,那是自新帝登基之后一直没有的盛事,尤其又是那样的人物那样的情景,实在叫人念念不忘。

        即使那天的天气实在不很好,毛毛的细雨絮絮不清,潮湿又寒冷,蘸着冬日里难得鲜艳的大红,扰人又刺眼,可是谁都没有在意,只把那当做一次普通寻常的冬雨,只管看着马上红衣俊俏的新郎跟偶尔从喜轿飘起的轿帘露出一角容颜的喜娘,还有派发的各色喜糖喜饼以及喜宴,谁都没有在意那场雨,没有在意新郎微抿的唇角冷硬的眼神,没有在意那逆行的,从京城的城门策马而出的,毫不起眼的马车。

        谁都不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

        即使那个居于庙堂之上,一身金色龙袍耀眼夺目,高深莫测的男子。

        又即使,那个正带着边关急报,策马扬鞭的信使小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