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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身世(下)

书籍名:《雍和宫纪事》    作者: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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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花——开——了,”宁儿一大早就溜到厨房趴在门边冲周闵笑。

        周闵回头看着她笑,“好啊,我们去捉桂花!”

        宁儿跟在他后面提着一个小竹篮。“做桂花酱吗?”

        “那个太容易了,品格不高,今儿教你做个别的,”周闵站在树前,细细的择取花开繁满的枝条,轻轻一摇,落英纷纷,“快捉——”

        宁儿一愣,忙把篮子擎着,接那半腰落下的。

        “最先落下的,往往是沾了雨水露水的,”周闵拾起来给她看,又指,“还有这些轻飘飘,半天才落下的是早已干枯的,”向宁儿到,“这些都不能用,”又从篮子里拈起一只饱满的,“只有中间这些才是好的,你要看的准,接的稳,”说完看看宁儿,“能行吗?”

        宁儿点头恍然大悟,“怪不得叫‘捉’桂花啊!行,没问题,你摇吧——”

        于是周闵轻手轻脚的摇晃着,宁儿跟前跟后的接,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了,篮子里还只有浅浅的小半篮。

        “胳膊都酸了——”宁儿抱着篮子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歇一会儿再弄行不?”

        “好——”周闵和善的点点头。

        “收完了怎么办呢?”宁儿托着下巴问。

        “过水清洗,择去花萼,然后文火慢熬,”

        “熬这个?”宁儿不解,“我听过熬肉熬鱼的,怎么这个也——”

        “嗯,熬出来你就是知道她的妙处啦——”

        宁儿将信将疑,“好吧,我们就试试看。”

        “四哥——”宁儿一路来一路就忍不住嚷,“给你看一个样东西,”说着把一个精致的薄瓷小盖盅搁在胤禛面前,一脸神秘,“你肯定猜不出是什么!”

        “是吗?”胤禛看着宁儿兴奋的小脸,心里一阵酸楚,强笑道,“我倒要看看——”

        “你看!”宁儿揭开小盅,里面陈着一粒朝珠大小的丸粒,晶莹剔透,色如琥珀,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这是——”胤禛确实没见过这样奇物。

        “还有更神奇的呢——”宁儿用筷子尖儿轻轻一挑,带出一缕绵长的丝线,越扯越长,越长越细,飘飘曳曳,宁儿灵巧的翻动着筷子将那一缕丝线缠绕在筷子尖儿上,抬头见胤禛瞪着眼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得意一笑,从小酒壶里倾出一泓清酒,将筷子尖儿扎在了水面下。

        顷刻间,琥珀状的膏脂融散殆尽,而原本清澈的酒浆化作微微的淡黄。

        宁儿拈起酒盅递在胤禛手里。

        “这——”胤禛犹豫了一下,浅浅的啜了一口,顿时目瞪口呆。甘醇芬芳,如兰似麝,不但唇齿生馥,眉目之间,清气顿生,飒然自得,两耳之侧,习习如过流水,心胸卓然一畅。

        “如何?”宁儿盯着胤禛陶醉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笑道。

        “果然妙品——”胤禛点头称赞不已,“这是什么稀罕物?”

        “是用桂花熬的——”宁儿得意的笑,“把这个添在酒里,又添品味,又不伤身;好东西吧?”

        “好啊,”胤禛笑道,“你现在越来越巧了!”

        “不是我,都是那个苏州师傅教我的!”宁儿走到他身旁挽着他的手,“我还学了好多绝妙的好东西,等以后慢慢做给你!”

        胤禛忽然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故意笑道,“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了?”

        宁儿乖巧的歪着脑袋,轻声说,“玉良的事,你前前后后都依着我,你对我好,我都记着——”

        胤禛握紧了宁儿凉浸浸的手,心里漫过一丝酸楚的甜蜜。

        晚玉果然没有把所有的情形都和盘托出,她从直觉上感到一种潜伏的危险。连续好几天,晚玉卧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掂量着那天下午发生的一切,是胤祥太过小心了?还是自己神经过敏?她从老鞋匠含糊的暗示里也有了一点隐隐约约的猜测,这猜测让她战栗而又兴奋,那是一种危险的情感,是什么她说不出,她只有警告自己咬死了这个秘密,否则一定会惹出大祸。

        次日清晨,晚玉起来取钮祜禄氏的盥洗用水。遥遥看见玉良穿戴整齐正要出门。回来替钮祜禄氏梳妆。钮祜禄氏道,“上次那个松鼠的簪子掉了一粒碧玺珠子,说配去,这眼看都半月了,——”晚玉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愣一下,含糊道,“回头我催催。”

        这边收拾妥当,“我替主子瞧瞧那簪子镶好了没有——”顶着这个借口,晚玉眼瞧着玉良出门也跟了过去。

        眼瞧着玉良进了观音庙,晚玉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有了主意。

        趁着玉良向前拈香祝拜之时,晚玉将前次所掣签文取出坐在了解签的地方。“先生还记得此签不?”解签的老头抬头看了晚玉一眼,“姑娘前些天好像来过——”

        “先生说,我这签上吉,求财得财,寻人得人——”

        “没错,我是这么说的——”

        “那么求先生指点如何寻到我要找的人——”

        “那得看你所寻何人——”

        “寻亲——”晚玉不等他问,又补充一句,“我失散多年的一个哥哥——”说完,晚玉往庙堂那边看了一眼,确定玉良还未出来。

        “姑娘可是姓董——”那人直截了当的问,倒把晚玉吓了一跳。

        晚玉犹豫了一下,“是与不是,又有什么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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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倘或真的要找,不妨半月以后,还来此地,或许便能寻到想要之人了——”

        晚玉余光看到玉良已经掣出签来,忙留下钱,道谢离开。

        躲在一棵大槐树后,晚玉悄悄的看着玉良和那个解签人熟络的交谈着,渐渐的,看见玉良的脸色起了变化。晚玉不敢耽搁,立即赶回府上去了。顺道取回了钮祜禄氏的金丝嵌宝松鼠簪。

        路上晚玉稍稍的整理了一下思路:这一趟出来至少证明了两件事,一是那个解签的一定知道玉良的细节;二是看起来那个老头儿倒好对付。晚玉心想,要知道更多的细节,只要盯紧这个老头就好了。

        “那天你去袈裟胡同碰见晚玉的事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胤祥刚进门就听见胤禛劈头问道。

        胤祥本要端茶,听见他这么问,“啊”了一声,心下说“不好,”思忖大概是晚玉架不住说了,抬头见胤禛一脸严肃,知道藏不住,讪笑,“也不是什么大事——晚玉,都跟你说了?”

        “她要是不说,你还准备跟我装多久的糊涂?!”胤禛叹气道,“我知道你想一个人吞下这事,可你也不看你担不担待的起——”

        “那——”胤祥顿了顿,直截了当的问,“那你怎么看?”

        “我?还是你先说吧,”胤禛摇头,“我刚刚才听晚玉说,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没个成型的念头——”

        “好,那我就把的所见,还有晚玉的想法都给你从头理一遍——”胤祥喝口茶,捋捋袖口,“首先,玉良为什么跟宁儿认识,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玉良在沦落梨园之前,曾经在老八那里当过两年的书童,后来忽然就出走了,再没回去过,原因嘛,”胤祥轻轻磕磕盖碗,“玉良偷偷领宁儿出去逛,结果害的宁儿被绑票——老八那里自然是呆不下去了——”

        “我是比不过他,人家原是青梅竹马呵——”胤禛摇头叹息。“怪不得玉良之前画了那么多宁儿——”

        “还有,”胤祥深呼吸,“就是玉良的个人的来龙去脉了——”像是有大堆的帐目需要盘点一样,胤祥在心里默默的把这些天查访推测的思路又细细排了一遍,自觉不那么荒诞,方才开口,“玉良自己说生于戊戌年辛酉月也就是康熙三十八年——这是晚玉从宁儿那里打听来的,看样子应该不假;可是‘玉良’的名字却是康熙五十年老八取的;在此之前,我在天津盐号刘岐那里打听到一个姓董的小奴才因为夜里偷偷爬到藏书阁上去看书,被逐出家门——想必就是这个当口,被老八带回了府上。”

        “玉良原来是个奴才——”胤禛小声念叨着,把胤祥的陈述和自己心里直觉的猜想渐渐印合在一起。

        “精彩的还在后边儿——”胤祥皱皱眉,“康熙四十六年,叶文卿全家因陈四案被牵连罢官继而籍没宗人府为奴,全家三十七口人,却在半年后接连死了四个:先是叶文卿长子叶正淳病死,仅半个月后,叶文卿的夫人难产,大人孩子双双死掉,不久叶文卿自缢身亡——”

        “知道了,知道了——”胤禛有些烦躁,“让你说玉良,你给我翻这些旧案做什么?!不如我自己去内务府和吏部查看的更明白!”

        “没错——”胤祥压低了声音,“可是内务府和吏部的卷宗上没有的却是这个董玉良自康熙四十六年到康熙五十年的记录——”

        “废话,这哪儿跟哪儿也没关系啊!”胤禛已经听的一团乱麻。

        “没关系?!换句话说,在外面,没人知道这姓董的在康熙四十六年以前的事;而宫里,也没人知道叶正淳康熙四十六年以后的下落——”

        “你等等——”胤禛揉揉太阳穴,有些吃力的想要弄清胤祥的逻辑。“你的意思是,这个董玉良有可能是——”胤禛被自己的脑子里的答案吓了一跳,“叶正淳?”

        “这个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不过是我的胡乱推测——更妙的还在后面——”胤祥用指节揉揉鼻梁,“我在通州找到之前同在辛者库当差的宫女,说叶文卿的夫人难产,挣扎两个时辰,却只诞下一个死婴,接着当妈的也死了——而又过了两个时辰,承乾宫里的良妃娘娘受惊早产,产下一个不足七月的女婴——”胤祥看见胤禛几乎停止了呼吸,“时间是,十一月二十八未时二刻。”

        “宁儿!”胤禛几乎只呵出一口淡薄的空气,他不但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你不觉得这些事情简直太巧妙了吗——”胤祥沉重的一字一句道。

        “别说了!”胤禛抱紧了自己的脑袋,吼道,“让我静一静!静一静——”

        胤祥本还想说什么,看着胤禛痉挛的手指和脖颈上跳动贲张的筋脉,他咬住了要出口的下一句话。他能理解胤禛的震撼,那种被惊天的事实攥紧神经的沉重感觉已经折磨了他好多天了,现在,轮到胤禛了。

        好一会儿,屋里静的只听得见西洋钟的走动。

        “这些都是猜想是吧——”胤禛脸色苍白惨淡的抬起头,虚弱的说,“没什么事实还能证明当时发生的——”

        胤祥担忧的看着他,挣扎犹豫的好一会儿,艰难的摇摇头,“确切的说,不是——”他关切看看那胤禛,胤禛的目光闪动着,仿佛鼓励他说下去。

        “好,”胤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晚玉从观音庙的算命先生那里套来的话,说玉良只记得,被小太监抱走的时候,他看到她的亲生妹妹左脚心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四哥!”胤祥冲过去一把拦住胤禛下沉的身体,“四哥你怎么样?!”

        胤禛已经不能再听见他的叫喊,在他逐渐黑下去的意识里,浮现出一个越来越清楚的印象,那日在草塘旁脱下宁儿的鞋袜时,清楚的看到宁儿的左脚心,有一块淡红色的胎印。

        “四哥——”当胤禛从昏昏沉沉的思绪里挣扎着醒来时,已是次日的黄昏时分。睁眼看见宁儿担忧的面容,他猛然意识到那一段看似荒诞不已的推测并不只是自己的一个噩梦而已。

        “四爷,你觉得怎么样?”钮祜禄氏亲自将水送到他唇边,胤禛浅浅的润了润唇,“你们都出去——胤祥,你留下。”

        “四哥——”宁儿有些不解。被钮祜禄氏拉着手带了出去,顺手合上门。

        胤祥确定门外也没人了,方才走过来坐在他身旁。

        胤禛看了看他,几乎是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

        胤祥没说话,握住他的手。

        好一会儿,胤禛长叹一声,抬起头,带着一种坚毅果断甚至是冰冷的神情,说,“玉良,不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