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花氏孤儿

宠文网 > 武侠小说 > 花氏孤儿

25 别离

书籍名:《花氏孤儿》    作者:青黛青山外
    《花氏孤儿》章节: 25 别离,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章二十一】别离

        “陛下。”虎贲军士跪于殿上。

        “奏来。”商晟闻有紧急军情,披衣起身,匆匆赶至。傲参、韩嚭、左护、邬蛰等皆已候在殿上,躬身行礼而已。

        军士自怀中抽出奏折,高举过顶,奏道:“陛下,南方焱部发动叛乱,二月以来连下十数城,如今正向彤梧进发。形势急迫,刻不容缓,天策左将军自愿请缨,荡平宵小,望陛下准奏。”

        军士奏毕,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商晟搭在扶手上的手掌缓缓握起,骨节处泛起蜡一样的白色——众人看得出他在抑怒。良久,手掌张开,自然垂下。

        左护将奏折转呈商晟,心道:凤都作战,韩嚭自是挂帅出征的不二人选。瞥一眼长身墨髯的天执右将军,后者手扶玉带,一双凤目微含轻慢,似对左都之请颇为不屑,更对此次的统兵权志在必得。

        左护心下暗叹:他的父亲在世时曾为玄都筹划平定天下之策,颇得故玄都王和当今陛下倚重。他的哥哥左都与陛下从少年时便是过命的交情,后随陛下北战南征,屡立奇功。而他从十三岁起便跟随陛下左右,从侍卫做到统领,品级虽不甚高,但戍卫内廷,帝君以性命相托的信赖却是朝中重臣亦不能比。但自从商晟提拔韩嚭,遣散照夜军,左护就知道陛下开始着手提防他们左家了。这样显而易见的道理大哥能不明白?但陛下待人不公,他这昔日的兄弟又岂肯甘心?

        商晟将奏折扫了一眼,“啪”的甩在地上,沉声责问,“二月之初发生的叛乱,至今已逾三月,何以军情奏报今日方至?”

        比起南方小小部落的叛乱,真正令商晟着恼的是军情延误,渎职不报。居安不思危,长此以往,是不是哪一天叛军兵临城下,攻到钰京,他仍在酣睡之中!

        “叛乱之初当地官员本意自行镇压,并未上报,不想叛军气焰嚣张,攻城拔寨打到彤梧,他们这才向钰京奏报请援。左将军甫接战报便命小将日夜兼程赶来云螯报知陛下。请陛下圣裁!”又一抱拳。

        商晟掌撑扶手,左护上前将他扶起。

        负手踱步:隐瞒不报者固然可恶,也必须重罚,就连他自己,身为帝君,选拔任用也有不察之过,然而当务之急却是解彤梧之围及将叛军一举歼灭。

        军士又道:“据闻叛军绿发红面,身高九尺,士皆畏之,不能取胜。”

        商晟站定,哂笑道:“绿发红面,身高九尺?”神情间颇不以为然。

        韩嚭上前一步,奏道:“陛下,此不过是失职官员的脱罪之辞罢了。南方边陲之民也有披草为发,颜色涂面的习惯,不足为奇。而南人身材本不如北人高大魁梧,何来九尺一说?”

        商晟踱到韩嚭跟前,点了点头:无疑,若论知己知彼,当属韩嚭。但他能安心将二十万大军的统兵权交付给这位前凤都将军,令他杀回凤都吗?

        商晟眯眼打量韩嚭,轻轻一叹:韩嚭,你也是凤都人哪。

        韩嚭目光坦然:陛下对臣有知遇之恩,臣自当竭尽全力为君分忧。

        商晟微微一笑,欣然颔首:你的忠心,朕向来不疑。

        “诏,”商晟转身走回御座,广袖生风,他扬声令道,“今命天执左将军左都为元帅,治军二十万,兵发彤梧,靖我南疆。”

        左护心中既惊且喜,韩嚭面上则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扭曲。

        韩夜走后夜间无事,天蒙蒙亮时倾之返回住处。他守了一夜,头发被海上潮气沾湿,粘成一缕一缕,又被大风吹乱——手扶上房门,打了个哈欠——梳洗梳洗,趁天大亮前补个觉才好。倾之不欲惊扰行已、去罹,轻轻推开房门,却见不但两人都已起了,屋里还多了一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以为尚在凤都的师父。

        倾之顿时精神起来,几月未见,他对颜鹊也十分想念。负手掩了门,疾走两步上前,撩襟跪坐在颜鹊对面,笑嘻嘻唤道:“师父。”

        颜鹊却沉着脸,不给徒弟好脸色,只抬了下眼皮扫他一眼,继续低头饮茶。

        倾之从师父的脸上读出不悦,黑白分明的眼珠左顾右盼,看看行已,看看去罹,两位哥哥却都是“你自求多福,我爱莫能助”的表情。

        倾之心下盘算:师父是为他们擅作主张来会商晟而生气?那似乎不该只责备他一人,可大哥二哥分明笑得事不关己。看来,只能是因为他的伤了。

        “师父,徒儿的伤已无大碍。”倾之微笑。

        颜鹊“砰”的将茶杯撴在桌上,喝道:“当你自己是麻袋吗?”他当然有理由生气,他一会儿离了眼,这小徒弟就不当自己是人生肉长。

        倾之额角沁出一滴冷汗:也就只有他师父能如此百无禁忌,语出惊人。

        行已、去罹闷声发笑,憋得俊脸通红,肩头轻颤。倾之横了两人一眼,端起茶壶,边毕恭毕敬的给师父斟茶,边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颜鹊哼了一声,哂道:“是啊,好好地顶着两个青黑眼眶。”

        倾之的手兀地僵在半空,茶水溢出茶杯,“哗啦啦”倾了一桌。

        去罹终于忍耐不住,大笑出声,行已也笑得前仰后合——为什么他们山岳蹦于前面不改色的三弟只要提起初尘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不就是在心上人的房顶上数了一夜星星吗,有什么好羞?

        倾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撂了茶壶,坐在踵上闷声不言。

        虽然倾之伤势才愈便去吹风熬夜,把自己弄得形容憔悴令颜鹊很不想给这不肖徒儿好脸色,但转念倾之对初尘的用心他却十分欣慰:一个是他的爱徒,一个是他的甥女,无论家世人品,样样般配,二人既有两小无猜之情,又有两情相悦之意,若结成连理,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初尘从傲参那里“抢”了过来?

        分别多日,见三个孩子笑闹,颜鹊不想打扰:这样的青春年少,这样的兄弟无隙,若没有那一身的血海深仇,该有多好……

        “师父可是随昨夜扬着虎贲旗帜的小船过海来的?”

        颜鹊正色,行已和去罹也敛了笑声,正襟危坐。

        “不错。”昨夜正愁如何登船时,见有军士乘船渡海,他便混了进去。

        倾之又问,“怎么会是虎贲军,他们不该驻守钰京吗?难道出了什么大事?”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与兴奋:机会来了。

        颜鹊点头道:“确实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他便将南方焱部叛乱,三个月内连下十数城,即将兵临彤梧之事一一告知三人。

        行已问道:“师父,这南方焱部为何我们从未听说过?”

        “此事说来话长。”见三个孩子都很好奇,颜鹊也不卖关子,续说道:“凤都之南有凤脊山,传说是凤凰陨地而成。以此山为界,山北为凤都,山南居焱部。凤脊山北坡生有近百种曼佗罗花,就是山茶,姹紫嫣红,瑰丽壮观,南坡则是古木参天。四百年前,正是傲颜花商四家随常氏东征西讨,平定天下之时。南方焱部屡败我军,凤都先祖单人独骑前往凤脊山,与焱部族长缔结‘曼佗之盟’。”

        “‘曼佗之盟’?”

        “不错,‘曼佗之盟’。依据盟约,双方誓言有颜氏一日,焱部族人再不越过凤脊山。正因先祖平定焱部有功,常氏才将凤都赐予先祖,并因感佩先祖英勇睿智,使凤都成为四王之中唯一由女子世袭罔替的封国。从那以后,焱部信守承诺,四百年内销声匿迹,对我凤都秋毫无犯。当年因果,如今恐已鲜有人知了。”

        倾之沉思片刻,问道:“师父,那‘曼佗之盟’究竟是怎样的盟约?凤都的先祖是如何不费一兵一卒劝退敌人?”

        颜鹊呵呵一笑,对祖先的敬佩及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世上恐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为什么?”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会盟极为机密,两人都是只身赴约,不带随从,而先祖一生不曾泄露半字,我想,或许焱部族长也将这秘密带到地下了吧。”

        当事二人早已作古,会盟的情形随之成了千古谜团。

        “今我凤都已亡,也不算他们背信弃义了。”颜鹊心中义愤,握掌成拳。

        倾之问道:“焱部反商,有没有凤都人支持响应?”

        “也许有吧。”颜鹊没有实说,他在凤都,在焱部大营中已见过白姜。她如今是焱部的大祭司,执掌族内生杀大权,只在族长多穆之下。

        倾之又问,“师父回来是要带我们去凤都助焱部一臂之力?”

        “不错。”

        “师父果真这样想?”

        “有何不妥?”这是他与白姜商定的计策。

        “当然不妥。”倾之道,“合我们四人之力也不过是萤虫之光,无法左右战事的胜负。以徒儿之见,我们倒应顺应天意,去助那必胜之人。”

        “帮商晟?”怎么可能?

        “师父也觉得商晟必胜不是吗?又为何甘心与那焱部一同覆灭?”

        “你……”颜鹊拍案,“你这是诡辩,我并非此意!”

        倾之不慌不忙,“想必师父已见过渤瀛侯了吧,商晟可有诏令?”

        “商晟下诏令左都为元帅,率二十万虎贲军南下平叛。”

        “师父从凤都归来,何不对比双方实力,看焱部可堪一战?”

        颜鹊叹了口气,“不错,论兵力,焱部确实无法与虎贲军相提并论。但焱部擅长火攻,如今正值南方夏季,多刮南风,于焱部有利。他们有一种叫‘桃花烬’的火药粉,只需一指盖,风助火势之下便能将千万大军化骨成灰。”

        行已、去罹心下一寒,暗叫歹毒。倾之却存了个疑:凤脊山南也有桃花?

        “难道焱部要取胜,便要一路从南烧到北,烧得焦土遍野,寸草不生?”如此涂炭生灵的不义之举,他还不如去帮仇人。

        “我也知此举有违天道,但据我所知,这种药粉十分稀罕,不会轻易使用。”

        倾之笑,“那还是说他们没有胜算。”

        “这……”颜鹊语塞。

        “我也赞成襄助左都。”说话的是去罹,“若此役能令三弟建功,让天策左将军注意他,赏识他,甚或向商晟举荐他,无疑就是一条通天捷径。”

        去罹所言正是倾之所想,后者激动道:“二哥所言极是。”

        行已一直缄默不言,覆在膝上的双手却已将衣服抓皱,权衡之后,他建议道:“战场之上险象环生,若为复仇不如直接行刺商晟。”

        去罹抱臂,身子微微后仰,抬起下巴嗤笑道:“大哥又在担心三弟的安危哪,他是你们锦都的宝贝,你就一辈子把他捧在手心里好了。”

        “去罹,你……,唉……”

        行已欲要反驳,话到嘴边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倾之不好反驳为他着想的行已,便问颜鹊,“师父已去探过商晟了吧?”

        颜鹊道:“守卫森严,难以接近。”

        “渤瀛侯有没有说商晟会先一步返回钰京,或者我们有机会中途设伏?”

        “商晟没有改变行程,三日之后大队人马一同返京。

        倾之对行已道:“大哥,你也看到了,接近商晟不那么容易。况且,”他分明微微一笑却散发出入骨的寒意,“我不会让他死得那么痛快!”

        “战场凶险,瞬息万变,公子这是拿命去赌。万一商晟没死,你却殒命,谁来为锦都复仇?望公子三思。”他每次称倾之“公子”必是极严肃恳切的。

        倾之坦然而笑,“人生在世,本就是一场豪赌。”

        去罹击掌大赞,“说得好,我况后去罹愿舍命陪君子。”

        倾之伸出右掌,笑道:“二哥,陪君子可以,舍命可不许。”

        去罹挥手与倾之击掌,朗然道“好”。

        “师父,我们何时动身?”倾之转头问颜鹊。

        颜鹊冷道:“我答应了吗?”

        “难道师父还要坚持帮焱部打一场注定不可能取胜的战争?”

        颜鹊合上双目:临行时白姜说“若花倾之欣然愿助焱部反商,可见他不能审时度势,并无远见,也不必带他来送死;若他意见相反,则可见他足当大任”。

        足当大任啊,颜鹊早知倾之见识不俗,可他心中何尝没有行已的担忧?罢了,自失一笑。颜鹊佯装“心中早有决断,方才不过是考校你们罢了”的样子,侃侃道来,“若左都大军高歌猛进,摧枯拉朽,我们去也无用,不如迟些时日,先观战局,后做打算。你们突然离去不免遭人怀疑,还是随大队人马一同返回吧。我不宜在此久留,先回渤瀛,在家中等候。”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卷图稿,“我已将凤都地形绘画成图,你们路上参详吧。”

        倾之挑眉:师父的主意?他何时转性儿了?

        三日后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云螯。倾之等仍负责保护初尘和小花儿,只是倾之心中更多的是凤都的战况,一时疏忽了初尘,却给后者造成了误会,更不理他。

        回到渤瀛,师徒汇合准备出发。临行前,颜鹊带着徒弟去到渤瀛侯府向傲参辞行。话别之后,倾之却又独自折回,去见傲参。

        傲参才将四人送走,见倾之去而复返,微微吃惊。

        倾之郑重道:“侯爷,花倾之有一事相请。”

        傲参微笑,“但说无妨。”

        倾之道:“若我能从凤都安然归来,必来府上提亲,迎娶初尘。”

        傲参既惊且愠,“你这是什么意思!”

        “倾之的意思是,在我死之前,侯爷不要轻易将女儿许配他人。”

        “哼!”傲参拂袖,“好狂妄的小子,我若不肯呢?”

        “那我只好来抢。”

        “你……”傲参手指倾之,气得发抖。

        倾之抱拳,“告辞。”

        鲛容轩。

        初尘心血来潮侍弄起花草,她手捧银壶,侧倾腰肢,难得一副娴静的淑女模样。天俊见妹妹立于花丛,身姿绰约,宛然若仙,丝毫不逊于那国色天香的牡丹,不由轻笑。他悄悄走到初尘背后,轻咳了一声,在她右耳边道:“赵却师父领着徒弟来府上了,你不去瞧瞧?”

        初尘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有什么好瞧?”

        天俊换到左侧,又问,“真的不去?”

        初尘摆头,“我浇花儿呢,你别扰我!”果然有些女子的“娴静”只可远观。

        天俊看花盆溢满了水,扑哧乐了,“好好的牡丹,再浇就淹死了。”牡丹本是春花,可初尘无聊时琢磨出个法子,腾出间屋子控制温湿,竟当真改了时令。

        初尘赌气,心道:淹死活该。早知如此,当初他落水时,就不该救他!

        “我听说他们是来辞行的。”天俊一手托着牡丹似在端详,余光却瞥向妹妹。

        “辞行就辞行!”她才不在乎,可是……  “他们要辞行?要去哪儿?”

        天俊大笑,“看看,急了吧。”隔着一株牡丹,瞧初尘那粉面更觉殊丽

        初尘嗔道:“哥哥!”

        “好好,我说。南方焱部叛乱,陛下派虎贲军平叛,赵青他们要去投军。我觉得这是好事,若他崭露头角,建功立业,才好配得上我们傲家的女儿嘛……”

        天俊正说着,冷不丁和一只水壶抱了个满怀,愣神的功夫,初尘已经跑远。

        初尘飞奔去见傲参,迎头就问,“爹爹,赵却师父来过?”

        “已经走了。”傲参仍在生气:有其师必有其徒,一个颜鹊,一个花倾之,要抢他女儿还如此理直气壮,简直岂有此理!

        “走了多久?”

        “走了……”傲参只顾生气,哪里还记得他们走了多久。初尘等不及爹爹细细回忆,提着裙子就跑了。跑到马厩时,正有马仆牵马出来,她二话不说,劈手夺过马鞭缰绳,翻身上马。马仆惊得呆立当场:小姐……,小姐何时学会骑马了?

        渤瀛城外,十里别亭,倾之故意落在后面,驻马回望:她终于还是没有来啊。唇边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她不知他要走,又怎么会追来?

        少年清啸一声,鲜衣怒马,扬尘而去。

        “丁丁当当”的铃声在燥热的夏风中仿佛一淙清泉,流过雨花彩石。

        初尘立马亭下,寻声见亭角挂着什么物件。她下马倒退了几步仰头看去,原来是一只木雕的小海龟,底下系着铜铃。她轻挥马鞭,勾下木雕,扬手接住。

        龟者,归也。

        初尘一看便知是谁人杰作,一时气他不成,饶他不甘,却都化成了一声笑,又一声叹:终于还是没追上啊……

        落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