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冰山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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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依旧哗啦啦地狂泻着，那些在地上积起的雨水成片地泛着小片的水花迅速往左方窜动，我们藏身的那道壁岩外边一道，早就被打湿了大片，我和火鸿君紧紧贴着里壁，活像两只壁虎。
“坐过来些。”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那里已经都湿了吧。”
我唔了一声，扯了扯有些湿漉漉的裙摆，往他那儿挪了挪，我们的手臂就靠到了一块儿。
一股温暖逐渐地穿过两层衣袖渗到我的手上，我的身体终于暖和了一些，一下雨，整个地面就像是被放在了一块大冰块上，从下往上抽着凉气，而前方那片下得起劲的雨更像是瀑布一般，噼里啪啦地往下砸，我的肩头一暖，回头才发现火鸿君不知什么时候将他的袍子披到了我的身上。
这儿的光不算强烈，勉强着从外边透过些夜色，我依着火鸿君，只看得清他脸部精致的轮廓，还有深邃的五官在他脸部投下的那些阴影，我们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他的袍子上传来他身上淡淡的气息。
“他们若是发现你很久没回来，待会应该…”我问。
“祭祀完后，大王将宴客群臣，直至第二日天明。”火鸿君淡淡的话语立刻将我的疑问塞了回去。
我低头，我们之间又出现了一阵沉默，我紧紧衣袍，想了想还是将它取了下来。
“这儿凉，你要是出了事，回去后…”可我手中的袍子刚递到他的面前，他什么话也没说，顺手一抓，将袍子张开，下一刻衣袍又披到了我的身上。
我心头起了股暖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他应该也看不清我的表情，火鸿君现在会被困在这里，也只是为了回来找我，他什么也不必说我便能明白他的好意。
突然外边横斜着闪过一道白光，我一回头，那一瞬间火鸿君也正回头看着我。
他精美的脸庞只在我眼前一闪，一向冰冷的眼眸瞬间溢上了丝焦灼，接着一道轰隆隆的闪电毫不客气地在劈了下来，我惊叫一声，猛地往面前那人的怀里扎去。
那声雷电很快就过去了，接着而来的是更大的雨声还有我扑腾着的心跳声。
火鸿君的胸膛非常宽厚，身上依旧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气息，我很快被他推了开来。
我大口喘着气，知道自己又做了件失礼的事，可对于雷电，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我正想着这么跟火鸿君道歉，突然我的脸颊被宽大的手掌猛地捧住。
我顺着他手心的力量仰起了脸，那道闪电过后，天色似乎也比刚刚的稍微亮了一些，我能看清他的表情，他的双唇平持着，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我，而那眼神也不再冰冷，刚刚回眸的那丝焦灼切切实实地就在他的眼间。
他的眉头蹙起，在我脸上狠狠搜索了一番后，突然将手放开，接着呼了一口气。
我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将我肩上的那件袍子往前边扯了扯，恢复了刚刚坐得端正的姿势，不再看我。
我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待再低头时发现手上全是血迹，我这才想到刚刚脸上还沾了祭祀时溅出的血，那火鸿君刚才那个焦灼的表情是…
“由你执刀是狐岚的意思。”火鸿君坐直着身体，只是嘴唇启了启。
“他说，你该是时候明白一个真正的铁匠该是什么样的。”
我心中一惊，狐岚，他早就料到我在杀了那个人之后心中会对铁匠这个职业产生怀疑，才故意让我去杀那个男人吗…
可现在我的双手染上了鲜血，脑中一回想到那双惊恐的绝望的眼我的身体就止不住地颤抖，手中铁器的触感这样将我和那个男人的咽喉连成了一块儿，随着狐岚眼眸的一个深邃，我竟然鬼神差使地就将那把匕首送了出去，它狠狠往下割下的那一瞬间…那么冰冷的铁器…造出来，就是为了杀人的…
“那个人该死。”火鸿君似乎听到了我心里的声音，他的头微微侧了过来，凝重地看着我。
“那个死囚没有任何原由，接连着十个晚上杀了十名无辜的少女。”他正色道，“如果你是那些受害者的家人，手里有把匕首，你会不会刺下去。”
我被他的言语威慑住了，在火鸿君那张俊朗的面容上，我隐隐地看到一股愤怒。
“铁剑，造出来就是为了保护那些想要去保护的人，杀死那些侵犯家园的人。”他看着我，话间带着不容置否的笃定，“没有你的剑，徐州那一仗，所有的楚军可能都会死在那儿。”
我的四肢几乎不能动弹了，火鸿君周身散发出的强大的气息将我紧紧包围着，我仰头看着他，脑海中齐楚两国交战的场景又开始在眼前一幕幕回放。
是的，在齐国的士卒挥着刀刃对着楚军砍下来时，为他们抵挡了那些攻击的也是铁器，铁质的盾牌，镶着铁皮的盔甲，那些迎上前与敌军对峙的铁戟…那些东西也同样是用铁制造成的。
“有时候，夺去另一个人的性命不过是为了保护更多人。”火鸿君又道。
他的语调虽然很平，但再一次在我心中掀起了波澜，是的，一开始打铁只是为了看到与爹打铁时一样的情形，进了火鸿君的宅邸之后，造剑打铁只是我的使命，而我从来没有思考过那一把把铁剑从我手中杯锻造出后真正的用意。
“狐岚对我说，你不明白这后面真正的含义，就不可能造出把绝世好剑。”火鸿君观察着我的反应，再次这样道，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不过刚刚，我还以为是你受了伤…”
火鸿君将话说到一半，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微微侧了下身，我感到他的胳膊移动了一下，接着又没了动静。
雨还继续下着，虽然雨点小了一些，但仍旧形成一道宽阔的水帘，而天色，还是漆黑漆黑的。
突然，我脑中闪过一件事，在竹林遇见的那个男人，他也许…
“你心里还在惦记着他吗。”我正要开口，火鸿君的言语就飘了过来。
他的声音低低的，我们靠得那么近，以致我能感觉到他说这话时胸膛发出的震鸣声。
我知道，他指的那个人是昭震。
“我…”一时间，我不知说什么才好，而手边突然被递上了一个东西。
一个造型精致的乌木盒，外面还裹上一层素缟，火鸿君果断地将那个东西递到我的面前，在我接过后，又烫手般地将手放回了他的膝盖上。
打开盒子，果然是那支玉簪，我的手轻轻抚上了簪身，那种冰凉圆润的触感随即透过指尖传了上来，它的周身完好无缺，连顶端的那些雕饰也是原先的模样。
我抓紧了那支簪，它就像从未在我手中丢失过一样。
“谢谢…”我抓着簪子，抬头刚要道谢，突然感到了一股异样。
火鸿君的眼眸闪烁了一下，我将那支玉簪取出，在离顶端半寸的地方上下抚摸着，越触摸越感到不对劲。
“这支…不是我的簪子吧？”我小心翼翼地问，我握过那根玉簪千万遍，它的触感再熟悉不过，但现在在我手中的玉簪似乎更加冰凉，摸上去比之前的要滑润很多，而且那顶端半寸处的一定凸起的瑕疵，现在也是全然不见了。
火鸿君微微低头，他冰冷的目光瞥向我身后，过了半晌，道。
“我命工匠又将它打磨了遍。”
我仰脸看着火鸿君的眼眸，他言语虽然平静，但眼神却与以往不同，他的发有些散乱地飘在脸前，但他却一动不动。
“这不是我的簪子。”我又道。
外面的雨声突然小了些，于是我们俩彼此的呼吸声显得更加清楚。
他的脖子动了一下，冷眼向我一瞥。
“这的确不是你的玉簪。”他终于开口道，“我命人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于是就让人重新造了一根。”
重新打造的…我难以置信地握过那支簪子，是的，除了那玉石比原先的更加好之外，大抵的形状，雕花，都与原来的一模一样。
可火鸿君是怎么知道…
“在徐州那夜，我记得那根簪子的模样。”他目无表情地补充道。
徐州那夜，我趴在火鸿君的膝上哭了整晚，原来我头上玉簪的任一处细微的样式，都被他看得真切。
我的鼻子突然起了股淡淡的酸楚，火鸿君他还是坐得很端正，高大的身躯这样靠近地挨着我，一直以来，他心里的波动我只能从他似一潭冰水的眼眸中仔细观察出，他从不会主动与人说这些事，在众人看来，他只是一个坐拥金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诸侯。
“谢谢。”我对他笑笑，将那支玉簪发回盒中，接着将盒子紧紧地握住。
火鸿君的浓眉动了动，他身体与头都没有转动，只是眼眸突然冷冷地朝我这儿瞥了一下。
“狐岚还让我做一件事，但我想，这件事你若不同意，我绝不勉强。”
他的声音低低的，伴随着壁岩内圈滴下的水珠，咚咚地点到下方凹进的石槽中。
我看着他，等待着他用平平的语调说出了接下来这样一句话。
“你可愿意做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