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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四平街之战

书籍名:《四城》    作者:艾成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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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城  >  第9章四平街之战

        第9章四平街之战

        1

        你告诉我,你能永远记着这一天吗?

        你能答应我,当你走过那条街,当你看见一个背影,当你听见那声音,你能忍住不哭泣吗?

        那你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很寂寞。

        我也是。

        2

        十二号这天,一清早,莫朝春从公路边一个小旅馆出来,他是最早开始忙碌的人。

        昨天晚上十二点多,莫朝春奇迹般地从家里逃了出来。事情说来非常戏剧化,昨天下午莫朝春本来都已经绝望了,以为自己这次是肯定是不能赴约。等到了晚上,他甚至连挣扎都不愿再挣扎,躺在床上像个死人,只希望一觉醒来奇迹发生,父亲一下大发慈悲放了他。

        他在床上睡着,忽然看到一件被自己遗忘了的东西。那东西放在床头左边储物柜的顶上,是一把连发的左轮手枪,他以前当玩具玩的,后来渐渐遗忘。再次看到,他心头狂喜,他于是翻身起床,去拿枪。那帮保卫还以为他像前几天那样是在翻信件、旧礼物什么的,都没有在意。谁知道莫朝春从储物柜上下来,手里多了一把枪。

        莫朝春靠着枪的威慑出了房门穿过走廊来到大厅,有个保镖在后面想要夺他的枪,他一枪打伤了那个人的腿,之后再没人敢拦他。他又回头去拿了钱包,之后大摇大摆出了莫宅。那天晚上他的父亲并不在家,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多莫大川才得知儿子拿了一把枪,跑了。

        莫朝春一逃出去,辗转了几个地方觉得安全之后,就马上给一个叫海军的人打电话。他这几天反复想过,要是在四平街他真的跟花半王动起手来,安康不会偏瘫任何一方。此外南泽除了父亲,再没有什么势力可以与花家相抗衡,他唯一能依靠的,只剩下百里之外集阳城的海派。

        这个海派的头头海军本来是他父亲生意上的伙伴,是集阳市一霸。五年前,他出了事逃命到南泽,为莫大川所救,逃过一劫。在后来一切平息之后,他要回集阳的前一天晚上,他曾对莫朝春说过,今后只要他在南泽遇见什么摆不平的事情可以打电话给他,他手下有一帮打手,就是专门帮人平事的。

        莫朝春逃出来之后,将信将疑地打了个电话给海军,他跟海军撒谎,说是他父亲吩咐他来找海军的,简单说了事情经过,没想到那个海军竟一口答应了。两个人说好在南泽界碑前的一个岔路口见面,海军会带好人带好家伙过来,办完事情拿了钱,当天晚上就回集阳。

        莫朝春打过电话之后不敢在市里停留,拦了一辆车躲到了离两城边界不远的郊区。他一夜没睡塌实,天还没亮就起床,然后就去向岔路口等海军众人的前来。

        2

        十一日晚上海军接了莫朝春的电话,之后马上打电话给莫大川打电话。莫大川不在,等到他十二号晚上得知海军曾找过他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当时的海军以为他是怕风声紧,暂时躲避起来。第二天他带着自己的人,像一支部队,浩浩荡荡朝南泽市开来。

        3

        花半王也是一早起来,然后开始慢慢集合人马,到中午的时候已经基本上到齐。花家把花园酒店大门关上,所有的人都在花园酒店在会餐大厅待命,一时间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花半王一个人待在花白秀的办公室,心事重重。

        这一天的南泽天气出奇的好,晴空万里,这个夏天不知不觉就这样来临了。

        4

        早起的还有安康,他昨天三点多才到家,身心都非常疲惫,但是他不能安然入眠,一躺下就不停地做梦,这样的那样的,六点多的时候天微微亮,他索性起床,一个人坐在花园的藤椅上发呆。

        他不打算再去找莫朝春,他知道要是莫朝春有心藏起来,再怎么找也是徒劳无功。他也知道,如果莫朝春应战,那晚上八点钟之前一定会给自己打电话。

        下午他随便去七里站周围看了看,处理了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后方桃找到他,两个人跑去喝茶,之后安康留方桃去家里吃饭,两个人都没提及晚上的事情。

        那天晚上安康家里人特别的齐,安康的爸爸妈妈、安康的三叔、六个姐姐、四个姐夫、还有两个侄子一个侄女,像过年一样大团圆。方桃坐在当中,被众人当成了安康女朋友,显得非常尴尬。安泽生半辈子都没有这么高兴过,心想康儿厉害啊,不动声色,原来是看上了方书平的独女。

        众人围在桌子上吃饭,八点刚过,果然莫朝春的电话来了。莫朝春在电话问安康,说今天晚上你去不去?

        安康说我正好没事,去看看。

        莫朝春说你最好别去,免得伤心。

        安康不说话,说,我不去你千万别轻举妄动,要不,可真的闯大祸。

        莫朝春干笑两声,挂了电话。

        安康接了电话,站起来就要跟方桃一起出去。

        安泽生这时候叫住他,说:“你干什么去?”

        安康说有点事,一会就回来。

        安泽生眉头一皱,说不许去。

        安康说,爸,我真的有事。方桃也附和到,说,安伯伯,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就让安康去吧。

        安泽生叹口气,说去吧去吧。安康带着方桃转身就走,安泽生在后头喊到,多带些人去。

        安康哦了一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        安泽生重新坐下,倒了一盅酒喝下。他已经老了,最大的心愿就是家人能平平安安,再没有什么争斗之心。

        5

        莫朝春在南泽收费站足足从早上六点等到下午六点,海军带着他的人挤在两辆大卡车里才匆匆赶来。莫朝春急得中午饭都没吃,一见海军,马上带着众人去吃饭,附近都是那种荒野小饭店,海军带来的一百多人一下塞满十多家。莫朝春忙前跟后招呼,众人酒足饭饱,八点多分几批乘车进了市里。

        这时候花半王也在花园酒店大宴手下,他正端起酒杯,用非常洪亮的声音重复花老太爷昨天早上说的那句话。

        家族兴衰,在此一战。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一九三七年五月十二。晚上九点。

        莫朝春与花半王。

        决战四平街。

        6

        我该用什么样的字眼来形容四平街呢?古老的?血腥的?或者是像往事一样的粘稠悲伤的?至今我仍然无法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我四十六岁的时候,在一个夏天的夜晚踏上这条街,沿着青石板路从街头走到街尾,我站在石头牌坊下面回头遥望:我看不到砖缝中那未擦干的血迹,也听不到传说中萦绕耳边的刀剑呼啸,我甚至忘记了曾发生在这条街上这样那样的故事。那一刻,我的心头正下着一场大雪,我感觉到有许多人正陪着我一起颤抖,他们在黑夜里说,我好冷啊,我好冷啊,真的好冷啊。

        我真的好冷啊。

        7

        四平街位于南泽老城区的最核心处,是南泽保存下来的明清建筑群。整条街长大约三百米,宽七十米,路面是不知道哪朝代留下来的青石板路,街两头都立有牌坊,上面都刻着“四平街”三个大字。四平街居住着那些南泽祖祖辈辈生长在这里的原住民,除了沿街一些小商铺以外,其余都是普通民居。他们保留着古老的那种木质结构房或者青砖瓦房,因为整条街被民国政府当做历史遗留保护起来,每家每户都过着安静祥和的日子。

        到了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四平街已经非常安静,只有偶尔的几声狗吠还有一些在外晚归的人。平日里很少有外人会到这里来,这里太僻静,连路灯都没有。

        但是今天晚上到了八点四十分,街口突然热闹起来。来了一批人,是莫朝春带着海军,他们第一拨大约三十多人,他们借着月光穿过牌坊,走到街心一处比较宽敞的地方。

        四平街中最先察觉出事了的是住在街心的老裁缝王渊,他先是听到脚步声,跟着又听见许多人三三两两地说话,他上二楼,从窗户外望出去,发现街心围了大约四五十人,他这时候感觉到一股杀气,心里一惊,心里想这四平街有谁得罪了这帮人?他怕惹是非,不敢再看。

        跟着他睡到楼下,但是越想越不对,因为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单他早先看到的这边来了人,街的另一边似乎也涌进来一大帮人,嘈杂声越来越大,四平街被惊动的人也越来越多。

        老王再次跑上二楼,伸头去望楼下,对面有家人亮了门灯,他这才看清楚一些。这个时候九点还差三分,街心的人分两派站在两边,每派大约有百余人,全是青壮年的男人,有的人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刀具。

        王渊这才知道这是帮派火并,他年轻的时候也从江湖走过一糟,但在南泽,这样大阵势的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却真是头一回看见。

        九点刚过,两方的人看来都到齐了,这时候西面阵营里走出一个非常英俊的少年,他手里提一把马刀,站到两派的当中,在那站了一会,王渊从未见过这个少年,但是觉得他无比眼熟。

        这时候那个英俊少年突然大喝一声,花半王呢?花半王呢?叫花半王给我出来!

        花半王没有来?

        花半王没有来。

        少年一喊出花半王的名字,王渊心里咯噔一下,他晓得花半王这个孩子,很多年前,他跟花旭东曾有过一段交情。

        那少年呼喊之后,从对方的人群里也走出一个人,但这个人一看就知道不是那帮人的头,只是个指挥的小喽罗,他说话了,他说收拾你还要我们老大亲自出马吗?

        英俊少年大笑一声,说,哈哈,花半王,你到底还是害怕了吧?你到底还是害怕我了!然后举他起马刀,指着那个喽罗的鼻子说,赶快滚回去叫花半王来,我在这等他。

        那个喽罗站在那纹丝不动,这时候莫朝春走神了。花半王没有来叫他非常的意外,那时候他情绪高涨,并没有想到花半王是出于情谊而没有来,他以为花半王是害怕了,是胆小鬼。花半王没来只是让他觉得有些失望,他憋在家这许多天,急切希望能用一场暴力宣泄一切。

        他这一走神,花家中那个喽罗,也就是那个叫六斤的退了回去。他转过身,快走到人群的时候,突然又调头,喝了一声:“莫朝春!我要叫你今天走不出这四平街!”

        说完,用无比伶俐的动作从腰间抽出短刀,挥刀就上。

        王渊这才知道,这个英俊少年原来是“酒王”莫大川的儿子。他想,他们两家怎么会拼起来了?这下南泽真出了大事了。

        六斤挥刀就上,他后面那群人像是得了命令,掏出各自的家伙,冲了过来。

        莫朝春没想到花半王没来,这六斤也敢真的动手,忙挥刀去接六斤劈过来的一刀。他身后的海军是老江湖,知道这一战再所难免,他一挥手,手下的人也一涌而上,两帮人混战成一团。

        四平街所有的人都醒过来了,枪声、金属撞击的声音、呼喊声像巨雷一样响彻四周。爷爷奶奶披上衣服,坐在床边,表情麻木;爸爸妈妈坐在床沿,心情紧张,坐立不安。小孩子吓得哭个不停,很多人都还觉得自己活在一个噩梦里,梦里面世界末日来了。

        这一切都被老裁缝王渊看在眼里,他在那里每过几秒钟心就狠狠地跳动一下。那个人忽然被人从后背劈了一刀,那个人几根手指头像削萝卜一样飞得多远,那个人没来得及呼喊一下就倒在街边,摔在地上轰的一声,不断有人流血,不断有人倒下,许多人一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

        整个四平街为之沸腾了,所有的人都失去理智。他们提着刀,他们浑身都是血,他们双眼通红,只懂得杀戮,只听见枪响,只知道要想活下去,就得置对方于死地。

        四平街变成了一个沙场,血流成河,便地哀号,那场面惨不忍睹,很多四平街的居民本来透过窗户、门缝还关注着,看到最后直掩住双眼,连一些男人都惊恐地要哭出来。每个人都不知道这两帮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会像这样撕杀,像这样拼命。

        我真的认识你吗?

        今天晚上我什么要来呢?

        妈妈,妈妈,你要原谅我。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冷,我好冷。

        那些撕杀的人,他们大都是些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他们是祖母的孙子,是父亲的儿子,是姐姐的弟弟。整个世界还在等着他们去发现、去感受、去探索,还有许许多多美好的事情在等着他们。他们本不应该到这里来,不应该这样挥霍生命。他们倒在这里,倒在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甚至是异乡,他们在拼杀,他们在害怕,他们在流血。他们的每一滴血,从青石板的的缝隙里流下去,流到下水道里,流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流到白河,流到五湖四海,去向自己并不能了解的世界。

        这每一滴血,又会包含多少人的眼泪?

        这以后当有人为你哭泣,你是再也感觉不到了吧?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夜晚疯狂了,这条街道疯狂了,莫朝春也疯狂了。

        花半王,你为什么不来?你为什么不来,你不来我怎么能去得了上海?

        花半王,你为什么不来啊!

        莫朝春在心里呼喊着,他浑身都是伤,红着一双眼睛在人群里像一头野兽,他在心里恨透了花半王,花半王不来,他就不能跟他做个了断,那今天晚上所有的流血牺牲都是枉费的,他还是去不了上海,他还是不能再见到杨彩薇。

        你是我的兄弟,但是没有人比我更爱杨彩薇。

        这时候两帮人已经械斗了数十分钟,两帮伤亡都十分惨重,死伤大半。如果再如此撕杀下去,最后恐怕两帮人得同归于尽,一个不留。

        8

        南泽市巡捕房总探长孟庆有是个秃顶精瘦的中年男人,他吃过饭正坐在家里面跟人打麻将,这时候电话响了。

        电话是一个下属打来的,声音急切,他说探长,四平街那有帮派火并。

        孟庆有说你派辆车去看看不就行了,这种小事你还来问我?

        那下属说这次不一样,探长你赶紧来看看吧。

        孟庆有有些火,说你怎么办事的,你去把人抓了不就行了?

        那下属说,局长,是花家的人跟莫大川儿子打起来了,两帮有几百人,整个四平街乱成一片。

        他这么一说,孟庆有才轰得像从梦中醒过来一样,想起几天之前曾有人在他面前提过此事,但是自己没有放在心上。

        他想这下坏事了,慌忙出门,奔向巡捕房总部去了。

        二十分钟后,莫大友亲自带队,几乎动用了南泽大半的警卫力量,七八十个巡捕,像一条龙,往四平街方向开去。

        与此同时,安泽生、安康、方桃包括刚刚得知海军到了南泽的莫大川,所有南泽消息灵通的人几乎都同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都说花半王、莫朝春已经开战,更不知道是谁谣传花半王已经死了。

        安泽生在家静观其变,他知道这两家互拼起来,最后占便宜的只能是自己,所以他不但不紧张,反而希望事情能更热闹,最好能走到不能挽回的地步。而他的儿子安康正带了一帮人心急火燎地赶往出事地点。

        方桃正躺在宾馆的床上百无聊赖地听收音机,在等安康的电话。

        莫大川原本正在水云间请几个朋友吃饭,饭吃到一半马大炮急急忙忙推门进来,在莫大川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莫大川的脸色变得刷白,忙站起身跟马大炮中到外面,走廊里,马大炮说这件事情千真万确,莫朝春带着海军的人在四平街跟花半王开战了。

        莫大川震惊不已,他本以为他这个儿子也就是吃喝玩乐这点了,想都不敢想,他会领着人跟别人火并,这一并就并上了南泽最难缠的花家。他想都没想,就叫马大炮带着人赶快赶到四平街,务必要保全莫朝春的安全。马大炮马上下去召集人手,没多会也带着百余人赶去四平街。

        莫大川回到酒桌,与朋友寒暄几句,也急匆匆地追马大炮去了。

        一时间,各个势力都在南泽各个角落活跃起来,所有人都把眼光投到了四平街,整条街道,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围满了人。

        9

        大约九点三十分的时候四平街里的局势突然又有了变化,从四平街的两头,不知道又从哪涌进来一帮人,这让原本撕杀在一起的两帮人不得不暂时停下来,再次回到之前对阵那种局面。

        莫朝春停下来,他全身都是血,身上数十处新伤。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他早有预料,但是万万想不到一向争强好胜的花半王晚上居然没有来。在莫朝春那孤傲的心里,他认为,就是今天晚上真的死在这里,也一定只能死在花半王手里。他这么想着,后来的那帮人已经走近,他知道多半是安康赶到了。

        但并非如此,那帮人是花老太爷派过来的援兵,他们很快与之前第一拨的同伴汇合,把莫朝春与所剩不多的集阳人围在一个圈子里。

        那六斤也是挂了好几处彩,他并没有因为援军的到来感到诧异,一切早就是花老太爷安排好的,今天晚上这一战,莫朝春是非死不可的,这是花家要再次称霸南泽的第一步。

        莫朝春一看来人并不是安康,心里一下没了底。他伸手去摸腰后的枪,知道今天晚上恐怕是凶多吉少。海军这时候也靠过来,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你当时可不是跟我这么说的啊。你说只是来摆一下场面,没别的事,可是你看现在死了多少人!

        莫朝春闷哼一声,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没有别的选择了。

        六斤这时候说话了,他说:“春哥,到了阴曹地府,你可别怪我,我只是个听命之人,要怪只能怪你为什么是莫大川的儿子,只能怪你为什么是莫朝春。”

        莫朝春冷笑一声说,这次栽在你手里,我没什么话好说,但是有一句话我得问你,你得让我明白我为什么要死。

        六斤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你的死跟“南泽公园”的竞标有关系,好像说你死了之后,竞标对花家会更有利。

        莫朝春哦了一声,一直到这一刻,他才头一次听说了南泽有“南泽公园”这么回事,他没有再问下去,望向六斤,说:“那我再问你,要杀我是不是花半王的意思?”

        六斤说:“不是。这是花老太爷的意思,老大对你有情,但是他又不能不听老太爷的。”

        六斤说到花老太爷莫朝春突然打了个冷战,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前几天两次去花家看到的那个老人,他杵个龙头拐杖站在二楼阳台望着他,他的眼光像鹰一样锐利,叫人不寒而栗。

        是他?他就是传说中的花老太爷?

        他为什么非要我死?

        莫朝春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愚弄了,变得非常愤怒。他又问六斤,说,那花半王知道这件事吗?

        六斤这个时候看出了莫朝春心里的却懦,心生恻隐,说,我们老大自然是知道的,本来老太爷是叫他亲自带队的,但是最后一刻他退出了,吃饭的时候他说他不想对自己的好兄弟下手,所以他没来。

        莫朝春知道他所言不假,大笑了两声,然后说,好好好,好兄弟,好兄弟。

        真是我的好兄弟啊。莫朝春跟着说,这样我也就没什么牵挂跟顾及了。

        六斤刚想上去再说几句,这时候突然警笛大作,孟庆有带着他的人到了。

        六斤知道再不能磨蹭,他动作极快地从腰里拔出一把手枪,照着眼前的莫朝春就是一枪。

        正中头部。

        已经在附近二十米不到的安康停住了脚步。

        正在宾馆看电视的方桃突然觉得一阵寒风刺骨,她连忙起身去关窗户。

        杨彩薇躺在床上突然莫名流泪,李如云心慌意乱,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

        花半王站在花园酒店的顶层,望着四平街的方向,他的左眼狠狠跳动了一下。

        星星陨落,魂飞魄散。

        莫朝春轰得一声倒在地上,他没有觉得痛,只是觉得眼前流光飞过,然后是无数的画面,这一生,这二十年,那些他忘不了的事情,从他眼前飞过。

        他看到自己小时侯爸爸妈妈拉着他的小手去逛公园,他看到无数的年轻女孩子从他身边匆匆走过,他看到白云大桥,看到五个人被路灯拉长影子,他看到杨彩薇,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黄昏的南泽大道上,莫朝春想去拉住他,可是没有丝毫力气,莫朝春想喊住她,但是说不出半句话,他听见无数个声音响在耳畔:

        “你给我滚!”

        “春儿,今后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小子,你这手是假的吧?”

        “我没跟你成朋友之前,我以为你是个没出息的小丑,后来我知道了,你他妈的是个大英雄。”

        “我爱你。”

        “你这个人可真流氓。”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上海吗?”

        莫朝春在心里说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啊,但是他已经说不出来了,他倒在四平街的青石板路面上,他浑身都是血,他的眼角还有泪。

        曲终人散。

        回头一瞥。

        最后一夜。

        莫朝春死了,这个南泽最英俊风流的少年,这个敢爱敢恨的天生情种,这个无数少女的暗恋对象,这个潇洒豪爽的首富之子,这个痴情人,这个失心疯,这个大笨蛋,这个说好了要带杨彩薇去上海的人,他死了,他倒下去了,没有了呼吸没有知觉,没有痛苦也没有希望。

        死,就是什么都不存在,什么都不再拥有。

        民国26年,农历丁丑年五月十二。父亲节。

        莫朝春,殁。

        10

        枪响之后,安康才回过神来,连忙飞快向街心跑去,但是他跑得再快都没有用了,莫朝春已经死在当场。

        安康推开众人,跑到街心中央,一眼就看到莫朝春躺在地上。他扑过去,发现莫朝春已经没有了气息。

        安康大叫了一声,瘫倒在地上,摊到在从莫朝春身下血泊中。安康痛哭流涕,一个劲去推莫朝春的尸体,试图把他推醒。

        但是莫朝春纹丝不动,安康哭着说:“我叫你不要跟他斗,我叫你不要跟他斗,你看,你看,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莫朝春像是在沉默着,在为着自己的卤莽跟安康道歉。

        安康的手下这时候匆匆赶来,只见到安康正坐在地上哭,而一旁是莫朝春的尸体,这当中几个年纪大的帮众都是看着安康长大的,谁都不曾见到,安康几时有哭得这么伤心过。

        后来有一个人把安康拉起来,另一边六斤看到安康来了,也不敢再轻举妄动,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了。

        安康稍稍镇定了自己,然后冲着花家那帮人问了一句:“花半王呢?花半王哪去了?”

        六斤吓得没敢说话,这时候花家另外有个人跟安康认识的,说:“老大今天根本就没有来。”

        安康说没有来,然后吼了一声,那是谁开的枪?

        六斤吓得腿都开始哆嗦,把头低了下去,却不想安康正望向他这边,安康冲上去,一脚就把六斤踹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然后说我就知道是你这个畜生,你胆子可真大啊。

        安康招招手,示意手下把枪递给他,他要就地给莫朝春报仇。

        那个人面有难色,说,少爷,老爷叫我们不要闹事。

        安康说你拿来,出了天大的事情有我顶着。

        那个人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从怀中掏出一把枪,递给安康。

        安康接过枪,上膛,然后对准六斤,他把头扭向莫朝春,说:“莫朝春,我这就给你报仇。”

        另一旁的六斤吓得忙又是磕头又是作揖,说,康哥不要啊,康哥不要啊,我只是替老大办事的啊,那声音伴着越来越近的警笛声,十分之凄惨。

        安康说我不管你是受人指使还是什么,谁叫你开枪的,这命你是偿定了。

        六斤闭上眼睛,知道难免一死,反倒坦然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人大喊一声,住手!

        安康放下枪,望过去,只见总探长孟庆有带着一队巡捕,满头是汗,小跑过来。

        安康把枪藏到屁股后面,说,孟伯伯,您怎么来了?

        孟庆有说,小康啊,你孟伯伯是干什么的,你说我怎么来了?

        安康没说话,退到了自己的人群里。

        孟庆有有些奇怪,说不是花半王跟莫朝春打起来了吗?怎么他们俩没见,你却在这里?

        安康说,晚上花半王没来。

        孟庆有又问,他说,那莫朝春也没来?那这么多死伤哪来的?

        他这么一说把安康说火了,安康吼了一声:“莫朝春他死了!”

        孟庆有听他这么一说,竟吓得退后一步,心里想,莫朝春死了?这下南泽真出大事了。

        安康看到孟庆有已经到了,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他于是说:“既然孟伯伯来了,我也就不再这给你添麻烦了,我带着我的人先走。

        孟庆有知道他并没有参与械斗,就点点头,说了句路上小心。

        安康点点头,带着自己的人非常黯然地离开了四平街。

        这个时候老裁缝王渊还有四平街一些趴在门缝里看的人才长出一口气,心想这一场劫难总算是要结束了。

        安康走后,剩下的两帮人看巡捕来了,就要四散逃开,却发现两边的出口都已经被孟庆有封死,孟庆有一招手,示意抓人。他的手刚举起来,忽然听到有个人在他背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孟庆有回头一看,竟是莫大川。

        他怎么单枪匹马一个人来了?

        莫大川正望着莫朝春的尸体,表情悲痛,只差老泪纵横。孟庆有见状,忙过去劝慰,说一定彻查此事,还莫朝春一个公道。

        莫大川点点头,然后把孟庆有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

        跟着王渊就看到孟庆有一挥手,他带进来的巡捕跟着就突然消失了。然后从两头牌坊,马大炮几乎带来了莫家所有的实力,莫大川跟孟庆有借了二十分钟,他要开始给儿子报仇了。

        很多南泽人其实都以为所谓的“四平街”之战之有一战,但其实是两战,以莫朝春的死为界,之前一战,是莫朝春带来的集阳人跟花家的手下之战,持续二十多分钟。第二战则是莫大川带来的人与花家派来的援手之战,持续时间只有十分钟,时间虽然短了许多,但惨烈程度却是有过之而不急,所有莫家的人都怀着一种非常强烈的复仇之心,把这种悲伤这种愤怒全都发泄在对方身上。莫大川冷冷站在一边,他觉得就是杀光所有花家的人,也不能,哪怕是一点点抚慰自己的丧子之痛。

        事后老裁缝王渊回忆起来,说那最后十分钟已经不能算是械斗,简直就是屠杀,那场面太过残忍,以至于自己过了很多天后再想起还是要反胃好一阵子。

        所有的南泽人都渐渐知道,南泽最有权势的两家在四平街开战了。所有人都停下手边的事,或登高远望,或侧耳倾听,希望能看到刀剑撞击的火花,能听见凄厉无比的呼喊,已经没有人在入睡了,南泽整座城市开始围绕着四平街旋转。

        这是一个传奇,你我早就应该知道。

        马大炮带的一百多人只花了十来分钟就彻底收拾了花家的人,然后莫大川带着他们抬着莫朝春的尸体从一头的牌坊离去,跟着孟庆有带属下从另一头的牌坊进来,开始抓人。

        四平街之站,后来官方秘而不宣的统计数据:一百四十八死,两百三十二伤,总共逮捕三百六十七人,总共涉及六百余人,遍布南泽各地。这当中有一个人叫六斤的,手筋脚筋全被挑断,全身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个刀口,连法医都不忍心看。

        四平街就这样成为一个传奇。

        这日后传说,四平街上光街面的血迹就派了数辆清洗车清洗了半月才算是除去大半,这之后,四平街的居民还会在这里那里发现新的血迹,老人都说,四平街是已经被血染过了,洗是洗不干净了。

        这日后传说,四平街每到九点,从街上路过的人就会听见刀剑声、枪声、喊杀声,犹如魔咒,连绵不绝。

        这日后传说,在四平街两旁的牌坊下,到了半夜,经常有些人走来走去,怎么样都不肯离去。

        这日后传说,在四平街街心,隔三岔五就会听见一个年轻男人跟许多年轻女人的嬉笑声,也有人说,不是嬉笑声,其实是男人在抽抽噎噎地哭泣,而那些女人在安慰他。

        这样的传说,形形色色,邻里乡间茶余饭后被人津津乐道,总之,四平街成了南泽市的一个禁地,原来居住的居民渐渐搬离,只剩下一些胆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