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八十二章 世事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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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玉让我垂帘听政的那段时期，红泪不知为何对我的态度越发冷淡了。但是一知我婚礼提前，她却面露欢喜，诚心诚意地帮我打点起来。这些日子来见多了后宫争斗，心下甚是了然。
有些事，实在太巧。比如说，战事的变化——如今，我方又与对方打成了平手。
联想到许多玉龙山庄以前发生过的事，关于我娘的画像，关于“龙啸”，我大致可以猜出谁是隐莲安排的暗线。
我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幸好，她也不过是个女人。有了孩子的女人。多少都要有所争取，有所顾忌。
“红泪姐姐。”我端坐在床榻上，撩开了面上金色的流苏。
“什么事？”红泪走近来，她为了不与我满身的正红相冲，今日选择了一身淡红色的锦袍，头上点缀着鲜润可人的珊瑚珠钗。
“我今日便要嫁了，以后替我好好照顾我父皇。”
“那是当然。”红泪一口承应。
我抓住了她的手，直直地看着她那目光有些躲闪的眼眸：“无论如何，隐言是父皇的孩子，而且还是将来成为皇帝的太子。你要为了孩子的前途，永远忠于父皇，忠于这个国家。”
红泪一怔，目光中闪过一丝冷峭，马上展颜笑道：“公主，我一向对皇上衷心耿耿。”
我亦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记住你说的话吧。”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一口承应着，手僵在那里，眼睛却看向了窗外。
婚礼并没有我所期望的那样朴素简洁。
反而为了庆祝战势的好转，宫里所有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金花满树，银柳绕湖。
大红色镶满金边的锦缎或是结成花球，或是四处悬挂如波涛海浪，将整个皇宫装饰得越发金碧辉煌。
帝都洛城因为一直远离战场，百姓对战事的可怕毫无恐惧之心，每家每户俱是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大街上皆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只是这祥和美好的气氛，却让人隐隐地感到不安。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暗流涌动。
我的双手轻轻相握放在胸前，一步一步慢慢地从自己的寝殿内走出。华美而沉重的喜服如孔雀尾般长长地拖曳于地，缀着金色流苏的下摆被四名宫女轻轻提着。
宫人尖细的嗓音拖得老长，韵味十足：“吉时到——请公主上轿——”
我回头看了一眼扶着门框站着的红泪。
她抬起手，拭去了眼角的某样东西。在那一刻，她仿佛又像是当年的那个红泪，身形单薄如纸，在风中含泪目送十四岁的我离开玉龙山庄。
世事难料。
无数宫女与宫人所提的红色灯笼将洛城汇成了红色的海。
坐在朱红色珊瑚串珠装饰的彩舆里，我机械地抬手，微笑，回应着夹道而呼的百姓。前方不远处，骑着枣红色的骏马，一身红色喜服的江御楼比往日更添俊雅与魅力，线条优美的背影，看得我有一些恍惚。
这就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么？
我凝视着手中喜娘给我的苹果，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惘。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可是我要的，又在哪里？
“琤崆——”
一声似近在耳边的琴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仅仅是这一声，竟盖过了喧阗的锣鼓声！
心下一阵悸动。
所有的嘈杂被那琴声所净化，无论是彩舆还是锣鼓阵仗皆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侧耳倾听，泪流不止。
在这样该热闹喜庆的场合下，众人掩面啼哭，是何等的诡异！
隐莲，直到今日，你仍是弹这一曲《洛城莲落》，又有何意义？我苦涩地一笑。
不知怎的，苹果突然从手中滑脱，滚了出去。
似是不祥的预兆。
我慌乱地看着苹果滚入了人群之中，听到江御楼高声喝道：“起！”
锣鼓声再次响起。
因婚事仓促，公主府邸并未建好，更因隐玉执意要求，所以在巡城一周后，我与江御楼被喜娘领进了宫里已然布好的喜堂。
迎面的粉墙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喜”字，高烧大红龙凤喜烛。
地上铺满了厚实而柔软的金丝地毯，满目鲜亮得刺眼的红色。新漆的朱红色的柱子上挂满了如浪的红绸。红色，染上了每一个人的脸，仿佛这一切都应让人顺其自然地感到欢喜与热闹。
“新郎新娘进殿——”宫人的声音纤细得仿佛一掐就断。隐玉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所有的文武百官忙随之而立。锣鼓齐鸣。
我与江御楼分别执一端用红绿彩缎结成的同心结，缓缓步入。
透过闪烁的金色流苏，只见隐玉静静地看着我，面上没有一丝此时该有的欢愉的表情。江尚昆则穿着一件深紫色的蟒袍，含笑站在御座另一侧的高椅前。高于众人，显示了其不同于众人的身份与地位。
江御楼侧过头来看了看我，淡淡地笑了。眼中满是欣喜与疼爱。
我甚至回不出一个笑容来，只得略略低了头。
两人皆在堂前站定了。
众人噤声，音乐停止，惟听见红烛燃烧时发出的“哔卜”声。
“一拜天地——”
面朝着殿门的方向，齐齐地弯腰一拜。
莲，我与他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面朝着隐玉与江尚昆，再次恭敬地一拜。
莲，我与他拜了高堂。
在我抬头的刹那，仿佛看见隐玉的眉有些拧紧了，那目光似乎有着万般不舍与痛苦。然而那一切转瞬即逝。我想，是我看花了眼吧。
莲，我与你，就将会在那最后一拜中彻底结束了吧。
我慢慢地闭上了眼。
即使是这一刻，还对你有着一丝奢望。奢望你能……
“夫妻对——啊！”那声音真的被掐断了。
只见已死去的执事宫人的喉间插着一根后尾如莲形的银针，伤口处汩汩地冒着黑血。
尖叫声此起彼伏，许多胆小的宫女与宫人四处逃窜，踏坏了许多灯笼，碰翻了金银器皿。一地狼籍。
大臣们因着隐玉而不敢妄动，企图逃跑的也在隐玉满是杀气的目光下将脚收了回来，皆战栗着将目光转向了殿门口。
我像是有预感，忙转过身，劈手撩开面上的金色流苏。
只见隐莲孤身一人持着那柄乌木剑站在殿门口，雪衫轻扬，如一朵清蕖般昂然而立，与高高在上的隐玉对视着，那神情骄傲得如同神祗。
“你果真，还是来了……”
那一刻的我不再迷惘，微微勾起了嘴角。
原来你，仍是爱我。
那日，他杀了很多人很多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那血远比红绸来得鲜艳。
然而还是被早已经埋伏在一侧的无数御林军擒住，就在距离我十步远的地方。
毕竟不是神，他披荆斩棘一路而来，却还是输了。
那日，他站在离我十步远的地方，被御林军团团围住，头微微扬起，以那样决绝的眼神看着我，声线凛冽：“翘儿，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
不要嫁给江御楼，还是不要离开他……
人，当真正站在自己心爱之人面前时，又是多么脆弱。即使心已经变得坚硬，他温柔的手触摸上去的时候，一些纯粹的执念与冷漠的伪装，就无情而疼痛地被摧毁了。
我不顾一切地跑向他，凤冠落地，金色的流苏散落如潮，清脆作响。
却被生生拦住。
我哭着说：“莲，带我走……”
带我走。
除了他，我的眼中已经看不到第二个人，即使那第二个人的心静静地淌着血，指骨握着剑鞘，渐渐失去了血色。
“莲，莲！”我疯狂地挣扎着。宽大的锦袍被拉扯得不成样子，在众人面前失尽了仪态。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突然穴道上一酸，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