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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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南方出差，跑了好几个城市，回来时给华沙带了一双在上海买的皮鞋，又漂亮又结实，华沙喜欢极了。她也给齐乔买过一些礼物，项链呀，发卡呀，最贵重的是一个心形的挂件，是宝石做的，为了齐乔的二十三岁生日，她花掉了两个月的工资。
渐渐地，马华沙和齐乔碰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一天都不能碰到一起。下班扣华沙经常很晚才回家，她要去上夜校补习英语和历史，她还是想考大学。可是这一回她却不再拉着齐乔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夜深人静的时候华沙俯身在桌前写呀写呀，在一张张纸上写得密密麻麻，没人知道她在写些什么，她的眼睛因为熬夜而发红。她写了几篇小说，给齐乔看了篇，齐乔的反应让她微感失望。她甚至都没看完，急于从华沙嘴里打听故事的结局。，知道了就完了。这期间郝兰荣又给女儿张罗着介绍对象，可马华沙干脆拒绝了。她让母亲别管她的事，她就一个人过一辈子又怎么了，她就愿意当老姑娘又怎么了，不结婚犯法吗？郝兰荣气得干噔眼，不得不放弃。其实这时候马华沙还不到二十三岁，还多么年轻呀。
齐乔的工作使她有机会出差，这使她见了世面开了眼界，人打份得越秋越漂亮了。她不喜欢自己那燕尾一样的漆黑的浓眉，就把它们拔掉，画了两条又细又长的眉毛，涂了口红的嘴唇像一条虫子，一说话就好玩地蠕动着，衬托出雪白的牙齿。华沙一直认为齐乔是世界是最好看的姑娘，现在她更坚信不移。她写了几首赞美齐乔的美貌的诗，但没有拿来给她看，她是为抒发自己的感情而写的。
第二年夏天马华沙接到了录取通知书，她考上了北京的戏剧学院。早在她在百闻不如一见人一场之后心里就下了快心，要把经历的所有激动人心的事，又美好又痛苦的感情写出来，当一个作家，可她要让齐乔惊讶，让她为有自己这个朋友而骄傲，看来华沙的理想已经有希望变成现实了。
太阳西斜，八月的下午，两个高高个子的姑娘买了门票，走进动物园的大门。她们一个穿着轻飘飘的裙子，长头发扎成马尾，一个穿了一条裤子，头发剪得短短的，年轻的身材象两棵小杨柳。她们慢悠悠地走着，一会手拉着手，一会又松开，东看一眼西看一眼，好像被四下冒出的鸟兽的叫声弄得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才好了。公园里的样样东西都给午后的阳光照亮，显得非常美好，阳光也穿插过树叶的枝杈洒在她们的脸上，头上，身上，把她们照得那么美丽，这是她们的公园，她们的下午。
后天马华沙就要走了，要离开她的家，她的父母，她的朋友齐乔，此刻姑娘心里荡漾着一股甜蜜的空虚的感觉，好像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要干什么。她默默地跟从着齐乔，随她走到哪儿去。
其实她们说好了来动物园是要看看那只大猩猩的，可现在她们好象把它忘了，只是漫无止地地乱走。前面是一片波光潋艳的湖水，湖面上有很多鸟，各式各样的鸟，她们被吸引着走到湖边，站住观看。
“看，快看哪！”齐乔叫起来，用手指向一只天鹅，那天鹅忽然从水面上激昂地挺起胸脯，奋力扑扇翅膀，有湖面上一路滑行，像一团猛烈飞舞的影子，速度快得让人嗔目结舌，一眨眼的工夫已经从水上奔跑到对岸去了。
齐乔舒了口气，说，“那不是你嘛。”
“什么？”马华沙没听懂她的话。“咳，你不是也要飞了吗”听到这句话，这一声叹息，马华沙的心膨胀起来，激动的震颤通过胸口，堵住了喉咙。“齐乔，我想告诉你……”“什么，说呀？”“咳，不说了。”“讨厌，快说！”“好吧，”马华沙用力呼吸，嗓间微微发颤，“我想说，齐乔，我爱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就是为你才去上学的。你懂吗？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这一刻照在华沙心上的光那么美，那么耀眼，她望着齐乔，目光火辣辣的。齐乔的脸有点发烧了，她不敢正视华沙，移开目光。
她们离开湖边，继续走路，虽然不说话，但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有一会齐乔的心被一种意义不明的感觉缠绕着，有一点烦乱，华沙的话让她感到沉甸甸的，她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想起华沙在一起的生活，从头至尾，每一点微小的事情，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朋友是多么爱她，对她多么好，也许天底下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她对自己更好的了！她这才明白。
而马华沙说出了埋藏在心里的话浑身轻松了，继而精神一振，接着从心底里发出暗暗的欢呼，为了她的感情，为了生活，为了美好的未来。是的，一个辽阔而巨大的飞跃就在眼前，齐乔说得对，她就是那只天鹅。想到此她不由张开手臂，做出飞翔的样子，齐乔好奇地扭头看她，笑了。
她们去看了大猩猩，喂它吃了面包，可不能肯定是不是那只大猩猩。为了找到管理员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多的路，最后证实它就是那只，这才满意的离去。
走出动物园的大门的时候马华沙在心里暗暗地说：“再见了，猩猩，再见了，动物园……”
火车开动了，华沙的心在呼喊，再见，家乡，再见了亲人！再见了，最亲爱的哭泣的齐乔，再见了，那些感情的盛宴！
她的手上紧攥着一样东西，是齐乔在她临上车里塞给她的，包在一头巾里，外人要是看到了也许会吃惊，会感到害怕，还记得那条辫子吗，齐乔珍藏着的自己的大辫子，她把它送给了华沙。
沉甸甸的辫子啊，它扎着人的心，向后移动的大地像深渊隔开了她们，停下来吧。火车，求你停下来吧！可火车完全不理睬姑娘的哭诉，反而报复似地加快了速度，用它铿锵有力的节奏吞没了一切。
暮色降临了，火车上在田野上奔驰，车厢里的灯亮了。坐在靠窗坐位上的姑娘始终扭着脸，面对窗外。没人知道她在看什么，因为她看见的事物别人根本看不见，一些熟悉的和已经遗忘的人的脸在玻璃窗上闪过，红砖排房里的人，邻居们，她的学生，连那个被叫作米饭的小伙子也出现了一次，一瞬间又消失在车厢的反光里。他们渐渐远去了。在黑沉沉的田野的背景上浮现出新的景象，朦朦胧胧，起伏不定，那是人生的风流，宽广辽阔，使马华沙不由得用胸膛深深吸气，一股力量来到她心里……
“嘿，水来了，要不要？”一个声音从身后发问。马华沙回过头，她看到一个青年就坐在她旁边。她有此发愣，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摇了摇头。可年轻人指指后上的开水杯，又问了一句：“你不喝水吗？”
华沙明白了。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头巾有点散开了，辫子露出来。年轻人随着刀子的目光看到了辫子，吃了一惊，可也没有出声。马华沙感觉到了青年的目光，小心把头巾裹好，收过去，然后拿出一个杯子，说“谢谢，也给我杯水吧！”
那条辫子引起青年人的好奇，要知道他也是个一心热爱艺术的人，考上了戏剧学院。
火车在一个站上停下，接着又开动了。马华沙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刚才是哪儿？” />
“七角井吧。”
他们就不说话了。青年拿出一本书《大小舞台之间》，马华沙看了一眼，也拿出一本书，两个人读起书来。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他们将变成什么样的人，这些大而无当的思绪在字里行间游荡着。火车上卡嗒卡嗒的震响，前面的路还很长，生活，正蜷伏在远方等待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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