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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女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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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书籍名:《武则天-女皇之路》    作者:萧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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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关陇集团素无瓜葛的中书令来济也上表声援,纵论古今,大谈家世背景之重要,汉成帝以出身微贱的赵飞燕为后,如何使得皇统亡绝,社稷倾沦云云,总之以出身背景两皆尴尬的武昭仪为后就是不行。

            

            这些话虽已重复过多次,高宗早已听得耳朵生茧,再不新鲜,可是立后之事竟然牵动那么多宰相,态度又都是如此坚决,高宗不能不有所顾忌。如今七名宰相除了李勣尚未正式表态之外,无一持赞成态度,激烈反对的倒是大有人在。而他们多出生士族,无论家世背景,政治上经济上,都有广泛的影响力。而武昭仪虽然新近也招揽了一批支持者,但都是中下层官吏,资历最老的也不过就是有“无行文人”之称的许敬宗而已,他的礼部尚书还是刚提上去的。要依靠这些人力拼整个宰相集团,显然不现实。他们的富贵都是高宗给的,而高宗自己的皇位都是长孙无忌给帮忙捂热的,只此一端,高下立见。高宗烦闷之下,轻车登门,密访李勣。“朕欲立武昭仪为后,然顾命大臣皆以为不可,”皇帝吐出一肚子苦水,是倾诉也是试探,“现在只能停止。”李勣微笑,笑容中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以他一贯含蓄的口吻回答:“此为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5]作为军方代表的李勣这样一说,无疑是暗示高宗自可随心所欲,不必有太多顾忌。对于高宗来说,这句话真如同久旱之后的甘露,精神为之一振,扰攘多时的皇后废立之事,至此一锤定音。——“上意遂决。”

            

            对于李勣这一举动,历来颇多猜测,有认为他因太宗临终前的贬官举动暗含杀机感觉寒心,故此在大唐社稷面临危机之际采取了袖手旁观冷漠以对的做法,然而细细考究便可知此说颇为牵强,大有事后诸葛亮之嫌。毕竟,武氏当时不过是个宠妃罢了,后来能走那么远是谁也想不到的事,开天辟地以来什么时候出过女皇帝呢?而当时有震主之威权势侵凌天子的,并不是曲意承欢的武昭仪,恰恰正是直言厉色反对废后的托孤大臣们。如果李治自己是有才能的,那么很显然他借皇后废立事件开始巧妙地摆脱被老臣控制的情况,意欲有所作为,难道不好么?如果他本人昏庸无能,那么被权臣挟制和被内宠玩弄又有什么不同呢?这至少是个改变的机会吧!王皇后本人并不是一个贤能出众的聪明女人,况且没有子息,何足为惜。

            

            值得注意的是,受命保护王皇后和长孙无忌的,是褚遂良而不是李勣。从太宗的临终安排倒是可以看出他是以长孙为辅政,以李勣为制衡了。李勣是否另有遗命在身,这里暂且不论,但他扮演的角色显然和褚遂良不同。而终高宗之世,李勣这个军政大保镖的任务,也算功德完满,这不仅表现在皇后废立事件中,给予李治以军方的承诺和支持,也表现在日后李义府触怒高宗时,李勣作为唯一监审的朝中重臣,判处李义府以长流岭外的无期徒刑,累及家属,虽遇大赦而不得放还,最后愤激而死。这也难怪日后武后临朝称制,何以会激起李勣之孙徐敬业的反抗,而武后又何以会罪及英公尸骨了。

            

            除了以上为公的原因,从个人上来讲,不过问皇家是非向来是李勣坚守的原则,玄武门事件即持中立态度。而他跟长孙无忌的关系,素来疏远,真要说起来,长孙一手炮制了名将李道宗和薛万彻之死,跟这二位有袍泽之谊的李勣未必不怀有戒心,又怎么能期待他会像一直和长孙合作愉快的褚遂良那般支持长孙无忌呢!

            

            总之,不管他是为公也好,为私也好,作为军方领袖人物的他这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说话,给了李治以万金不易的承诺,暗示长孙决不会得到军方的支持。只要军队不掌握在权臣手中,那就好办。得此一诺,李治始能放手施为,不致担心长孙无忌情急之下效霍光行废帝之事,当即贬褚遂良为潭州都督,拿顾命大臣开刀了!

            

            永徽六年十月,高宗终于下旨:“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所谓“谋行鸩毒”云云,无非欲加之罪,只是因王皇后历经劫难而未倒,在此添上最后一根稻草,而萧淑妃如何会获罪,却完全找不到迹象。唯一的解释是武昭仪忌惮她曾经受宠,又有子嗣,视之为潜在对手,务必除去,至于背后做了什么手脚令李治对淑妃如此厌恶,那就不得而知了。这道诏旨一下,足见胜负已分,大局已定,许敬宗遂联络百官上表请立武昭仪为后,于是高宗再度下诏:“武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待从,弗离朝夕,宫壸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

            

            这道诏书也是出于许敬宗的手笔,与其说是措辞如何巧妙,用典如何精致,毋宁说是一通挟嫌含怨的回应之词,字字句句,皆是针对众宰相反对武后的言辞。既鄙薄武氏出身寒微,便开篇即声称她为名门闺秀勋贵之后,既指责她曾事二夫不堪为后,便回应这是先帝自己的安排,亲自送给儿子做礼物的。这类册后诏书原本吹捧虚饰的居多,但似这般从头到尾撒谎到底,竟赫然昭告天下的,也算史无前例了。不过昭仪的性格,向来不惧人言,若是真一剑刺去她可能还害怕一下,若只是出言议论,她当你是空气。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因此册后典礼不仅要办,而且要办得异常隆重,让天下都看到新皇后的煊赫声势和今日风光。这种心态,李治完全可以理解,他深心之中又何尝不想穿着正式的皇帝冠冕,册立自己所爱的女人为皇后,好好地向一众反对立后的老臣示威一番?立后诏书一下,随即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恭贺道喜的人络绎不绝,而武昭仪这时却出乎意料地上了一道表章,称:“陛下前以妾为宸妃,韩瑗、来济面折庭争,此既事之极难,岂非深情为国!乞加褒赏。”皇帝以表章出示韩瑗和来济。

            

            武昭仪何以会在立后大殿前夕上此表章,其用意颇可玩味。有指她是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之下,故示大度,表示自己确有母仪天下的胸襟和雅量,其实不然。若武昭仪果有此心,她应该要求的是宽恕二人谏阻立后之举,却无端端的把庭争宸妃的往事提出来,“此既事之极难,岂非深情为国!”(“  既然这件事情那么困难,他们也算忠心为国了,当赏。”)尤其语含讥讽。当日韩瑗与来济以不合制度为由,迫使武昭仪做宸妃一事搁浅,而今立后的诏书也堂而皇之的昭告天下,岂非一大讽刺!  更是一种危险的提醒和暗示,表示不要以为事情已经过了就会这么算了,这一点一滴,件件桩桩,都深刻地铭记在心,并没有被忘记。难怪韩瑗来济看了表章之后不喜反忧,频频要求辞职,皇帝不许。至此,历时两年之久的废立皇后之争,终以朝臣的全面败北而告终,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回顾这场没有硝烟却意义深远的战争,深感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朝臣们(可称为既得利益的保守势力吧!)是太过自信,也太轻视对手了。明知道王皇后已经因为小公主之死而失宠,王皇后舅父柳奭也因此罢相贬黜,仍然没有一点点警觉意识,严重低估了武昭仪的野心和能耐,从而在整个过程中一直处于被动应变的状态,没有做好充分的应战准备。其次,长孙无忌掌政多年,虽然权倾朝野,却也树敌无数,对其专权垄断心怀不满的大有人在,只是被掩盖在一片喝彩声中罢了。而无忌因为仕途的一帆风顺,逐渐冲昏了头脑,对此缺乏清醒的认知,尤其对于皇帝转变态度与自己渐行渐远无所察觉,对手握军权的李勣的立场和态度,也自始至终在状况外,直至最后决战时刻,仍然蒙在鼓里(由此也可见李勣的世故与老练),铸就了最后惨败的主因。军队既不在手,何以威慑他人?只搬孝道这类的大道理,那是只能招人烦,不能让人怕的。道理大不如拳头硬,这是千古不易的真理。昔日西汉权臣霍光便是靠了军队的支持,就算毒杀许皇后,汉宣帝也只能忍气吞声,长孙无忌若有军队之助,何至于如此束手无策?不过,这也从一方面反映长孙无忌虽有私心,但对李治由始至终并无加害之意,更无篡夺李唐江山之心了,否则掌政多年,在军队上安插收买几个亲信并非难事,然而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而武氏再度入宫之后,能在短短数年间,由侍女而宠妃,最后夺嫡成功,正位中宫,除了她本身的聪明机智,以及李治对她确有真感情之外,更重要的还是李治本身跟顾命大臣们便有嫌隙,一直希望能找机会摆脱他们的控制。否则即使李治对她宠爱有加,也很难无视那么多重臣的激烈反对,将她捧上皇后的宝座。我们对照日后玄宗对于宠妃武惠妃立后之请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玄宗对于武惠妃是有真情的,后来明知道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三个儿子,对她的怀念依然不曾稍减,让她死后还圆了自己的皇后梦。然而在武惠妃生前,面对着活色生香的妃子,玄宗也并没有让她戴上皇后的凤冠,起因也无非就是重臣反对而已。最后君臣各退一步,武惠妃享受皇后的实际待遇,却始终没有皇后的名分。对于封建帝王来说,为讨好宠妃杀子杀女都很常见,——那不过是他们寻欢作乐的副产品,但为此而杀大臣却不多见,杀宰相一级重臣的更是寥寥可数,反而为了讨好大臣而宁愿娶丑女为妃为后的比比皆是,网络上流传的晚清诸妃照片可以为证^_^  何况李治针对的不仅仅是某一个朝臣,而是整个宰相团体,立后事件不久,除李勣外,其余六名宰相全部大换血,可见其波及范围和影响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