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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大帝: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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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书籍名:《永乐大帝:朱棣》    作者:毛佩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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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文帝不顾祖训严禁,以齐泰为左丞相,黄子澄为右丞相  ,“阃外事一以付泰”  。这在维护旧制,视祖训为神物者看来,自然是大逆不道了。朱棣提出“悉复皇考之旧”,“纲纪政令一出于天子”  。这不仅是为借助于保守势力,使篡权师出有名,也是为了维护专制主义皇权。

        改官制,终建文四年一直没有间断。有些官制的改变无关紧要,意义不大,或仅仅改变了名称。但有些改变,则是深有用意的。朱元璋升六部秩,而六部尚书仅二品,这是除宗人府官和公孤傅保以外文臣的最高品级,其目的是压抑大臣,以保证纲纪政令一出于天子,“天子之威福无下移”  。他所需要的是封建帝王的家奴,这些家奴可由皇帝任意处置,从罢黜直到廷杖至死。朱元璋所开创的廷杖,使大臣的身心遭到肆意的摧残和污辱。所谓“血溅玉阶,肉飞金陛”,“君之视臣如狗彘”  。史仲彬、楼琏曾以“安静祖法”为言,反对改官制。建文帝在楼琏的奏疏上批道:“此正所谓知其一未知其二者。六卿果可低于五府耶?祭酒犹在太仆下耶?假令皇祖而在,必当以更定为是。群臣勿复言。”  他不满于六部尚书低于五府官,祭酒反低于皇帝的养马官,至少要他们地位相等。这一方面提高了文臣的地位,另一方面也显示他无意把权力控制得太死。他倚重大臣,放手让他们去做事,尊重他们的地位,这与朱元璋的极端专制主义是大相径庭的。朱棣在致李景隆书中曾说:“祖训云,罢丞相,设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庶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所以稳当。以后子孙做皇帝时,不许立丞相。有奏请设立者,文武群臣即时劾奏,将犯人凌迟,全家处死。今虽不立丞相,欲将六部官增崇极品,掌天下军马钱粮,总揽庶务,虽不立一丞相,反有六丞相也。天下之人,但知有尚书齐泰等,不知朝廷。”  这段话生动地说明了建文改制的情况和建文帝与朱元璋、朱棣对待大臣的不同态度。

        洪武时,王府官的地位更低。他们不过是亲王的家庭教师和办事员。建文帝增设王府官,规定宾友教授进对侍坐称名不称臣,见礼如宾师  。方孝孺说:诸藩“尊崇之极,而骄泰易滋,左右之臣位下势卑,不能矫其失”,“天子慨然为深长之思,增立辅臣,重其职任,俾咸知尊贤取友,以成令德”  。限制宗藩骄泰,提高文臣地位,相辅相成。

        建文帝屡诏求言,并能责己纳谏。一次,建文帝“偶感微寒,视朝稍宴”,监察御史尹昌隆上言规谏。左右曰:“以疾谕之。”建文帝曰:“不可,直谏难闻。”于是下诏:“昌隆言中朕过,礼部可颁示天下,朕亦用自警。”  又一次尹昌隆劾执政大臣曰:“奸臣专政,阴盛阳微。”执政恶之,故贬。建文帝曰“求直言以直弃之,人将不食吾余”,命复原官  。甚至,有两个宫人在宫中殴哗,建文帝也以“一宫未齐”,“悱然感愧自责”  。这种作风,与朱元璋相较,真有天渊之别。这样,建文帝把以监察各级官吏为主要职务的六科给事中改为左右拾遗,突出他们约束规谏皇帝的职能,就绝非仅出于“慕古改名”而已。出于同样原因,谨身殿改为正心殿,并建置省躬殿,置“古书圣训”其中,以“尚父所存丹书之旨,夏书所歌宫室声色之戒”  自勉。

        都察院改为御史府,如前所述是宽刑省狱的结果,但也有一番寓意:“曩者,法吏执刑深刻,犯者滋众,先皇帝甚厌苦之,欲有所更革而未暇。今皇上以德养人,群生喜悦,讼者衰止,复古官名以修善政……自今居是府者,其敬承圣训,凡便于国、利于民者则言之,为民之蠹、为国之病者则去之。毋溺于私而枉其所守,毋慑于势而屈所当为。一以道辅佐天子,行德教,使黎民醇厚如三代时,斯不负建国图治之意。苟为不然……则是官之名虽更,而实之可厌苦者自若也,奚可哉!”  可见,不仅改其名,而更着重于改其实。

        与此同时,建文朝在地方上进行了省州并县,精简机构。建文帝的这一措施,是针对洪武时的官冗政繁而采取的。早在洪武末,有识之士已建议朱元璋要“省冗官,减细县”  。据《建文朝野汇编》等书所载进行粗略统计,几年间撤销的县有三十九个,州九个和一批县的同知、吏目、推官、知事、丞簿等。还撤销了巡检司七十三个,河泊所四十九个,递运所十五个,水马驿四十八个,税课局一百零九个,税课司四十一个和一些道纪司、道会司、道正司、僧会司、道会所、僧纲道纪司、盐课局、盐课司、茶课司、批验盐引所、闸,省去府州县学训导一百零四个暨其他一些官吏,只有个别零星的增设。值得注意的是,所撤消的多与税收有关,而增设机构中,只有一个河泊所。大量的税课局、河泊所等机构的撤销,无疑会减轻人民的负担,有利于经济发展。明人朱鹭说:“(建文)四年之间,今日省州,明日省县;今日并卫,明日并所;今日更官制,明日更勋阶;宫门殿门名题日新,虽以干戈倥偬日不暇给而曾不少休,一何扰也!”“是正学(方孝孺)之过也。然在后世,民残于多牧,禄糜于冗员,重以中官出使,道路绎骚,则汰官、省邑二事,固亦有足采者。未可谓建文时政,毕竟非也”  。话虽不甚到家,却是有道理的。

        建文帝所推行的种种措施,我们不妨称之为建文新政。这新政是以其政治理想为指导的。

        建文帝是儒家思想的忠实信徒,“所好读书及古典文章”  。即位以后,他锐意文治,“日与方孝儒辈论周官法度”  ,一心恢复二帝三王之治。虽然历代最高统治者都喜欢用此标榜自己,但建文帝是个天真的政治家,其言不似出于权术和欺骗。这可能是他失败的重要原因。由于史籍残缺,我们不妨从他的主要谋臣方孝孺的言论中考察一下他的思想。

        方孝儒同样是个天真的政治家。他甚至要在明朝恢复井田制。其目的在于“但使人人有田,田各有公,通力趋事,相救相恤”。他认为“富者益富,贫者益贫,二者皆乱之本也”,“使陈涉、韩信有一■之宅,一区之田,不仰于人,则且终身为南亩之民,何暇反乎”。  他行仁义,复井田,企图避免贫富分化,消除祸乱之本,以达长治久安。显然这些主张在君主社会内是无法实现的。

        明朝已是君主社会后期。洪武三十余年,经济得到了相当的发展,但社会矛盾还是不断尖锐化。仅《太祖洪武实录》记载,洪武一朝的农民起义就达一百八十余次之多。有鉴于此,方孝孺作为一个政治家,旨在以复古为口号为社会寻找出路,企图克服当时社会无法克服的矛盾。他斥王淑英反对复井田的话为“流俗人之常言”,就容易理解了。

        方孝孺思想的可取之处,是在于发挥了孟子的民本思想。他说:“能均天下之谓君。”众人之所以要推选君主是为了“使人尽心于民事”。因此,“天之立君所以为民,非使其民奉乎君也”。他批评那些将君民关系倒置的后世之君:“知民之职在乎奉上,而不知君之职在乎养民。是以求于民者致其详而尽,于己者卒怠而不修。”进而指出:“如使立君而无益于民,则于君也何取哉!”  270年后,被称作具有启蒙思想的清初大儒黄宗羲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写作了光辉的《明夷待访录》。他在《原君》中激烈抨击了君主制,他说:“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今也以君为主,天下为客,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  他们之间,不仅仅是言辞相同而已。及黄宗羲作《明儒学案》,力排“以一死抹过先生苦心”者,首推方孝孺“以生民为虑,以王道为心”  。他们的心,是有其相通之处的。

        方孝孺的思想与朱元璋的极端专制主义很难相容。朱元璋认为  “趋事执役以奉上者,庶民之事也”,“田赋力役出以供上者,乃其分也”。不然则“国法不容”,“天道不容”  。那么,他不满于方孝孺,说:“斯人何傲!”并贬其为蜀王府教授  就容易理解了。

        建文新政给社会带来一定好处,因此明人有“四载宽政解严霜”之誉  。他的“仁声义闻”甚至远播西域、朝鲜,直到抗日战争时期,“大理民家仍有以惠帝(建文)为鼻祖者”  。中原地区关于建文帝的传说更多:“父老尝言,建文四年之中,值太祖朝纪法修明之后,朝廷又一切以惇大行之,治化几等于三代。时士大夫崇尚礼义,百姓乐利而重犯法。家给人足,外户不阖,有得遗钞于地置屋檐而去者。及燕师至日,哭声震天,而诸臣或死或遁,几空朝署。盖自古不幸失国之君未有得臣民之心若此者矣。”  这些记载和传说,足以与建文新政相印证。

        另外,朱元璋以武功得天下,重武轻文。勋戚多是统兵将帅,诸王也以能节制诸军而增加了自己的威权。相反,文臣地位甚低。他在用人上并不十分重视科举,而是进士、贡举、杂流三途并用  ,做官并不一定要读书。王世贞说:“国家初起重武,其于文事亦不数数焉,大要各以其途进”  。朱元璋晚年对功臣的诛戮,并未触动武人的根本地位和种种特权。他杀的只是一些可能对皇帝构成威胁的高级将领。这种右武轻文的政策,是当时政治形势决定的。打江山靠军人,巩固江山也靠军人。但在经过三十余年的和平之后,这种政策需要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