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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书籍名:《叫魂》    作者:刘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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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中央卫生署对湘西鼠疫情形极为注意,所以此次送来的鼠疫疫苗等项药品,价值昂贵,约在百万元之谱,际此欧亚战争激烈之时,来源缺乏,运输困难,且此项药品,有时间性,故须及时应用,以期无负中央关怀湘西鼠疫之盛意。

            (三)本处于去年冬季举行此项注射工作时,民众多有畏惧规避者,殊属不明利害。要知鼠疫一旦暴发,传染最速,到了病急之时,再来医治服药,那就迟了,本次施行预防注射,就是“防重于治”的意义。

            (四)过去本处施行预防注射工作时,系采用:1、挨户注射;2、设站注射;3、交通管制强迫注射三种方式。因为一、二两种方法,均未得到相当效果,最后才用第三种方法实行强迫注射。但是结果仍然不佳,不仅规避者多,而且怨言不少。本处为谋注射工作顺利起见,特请各位来此商讨,除此三种方式外,有无其它更较妥善的方式,或者此三种方式以何种为最妥,务请各位多多发表良好意见,是则本处之所希望也。

            乙、各方代表意见(略)丙、综合各方意见,决定办法:(1)先行通知各机关造具名册,函请防疫处派员前往注射,以为示范;(2)三镇各保分别召集保民大会,由防疫处派员出席演讲(启明镇九、十两日,沅安镇十一、十二两日,长庚镇十三、十四两日);(3)以保为单位,按照户口册实行挨户注射,先从启明镇开始,沅安、长庚两镇次之;(4)挨户劝导注射,如成绩不佳时,继则强迫注射,最后实行交通管制;(5)工作人员态度,务须和蔼,手续尽量完备,特别注重卫生,以一人一针为原则。

            (略)——《湖南省湘西防疫处座谈会纪录》我从小许配给丁家,公公叫丁长发,在石公桥镇桥北街开花纱行,生意十分兴隆。我丈夫叫丁旭章,是丁长发的大儿子。就在我们准备结婚的时候,婆家遭了大难,全家人都死光了,一共死了11口人,包括3个雇请的佣人,只有我丈夫在外读书没有死。我丈夫得到信跑回石公桥镇,被人拦住了,劝他不要回家,免得传染鼠疫。在丁场家老屋为公公丁长发设立孝堂,我和丁旭章就在孝堂里举行婚礼。今天回想起来好痛心的,日本强盗害得我家破人亡,怎不叫人切齿痛恨!

            ——李丽枝老人谈访录夜渐渐深了。冲天湖上的涛声随着怒吼的北风在大堤下翻腾。阴历九月中旬的石公桥,天气一天天冷起来。李丽枝早早地躲进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听见妈和爹在隔壁房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妈还在纺纱,纺车发出音乐般的“嗡嗡”声。她从小就听惯了妈的纺车声。她是穿着妈纺织的土布衣服长大的。女儿家长大了,就要出嫁了,就要离开养育她成人的爹妈去另外一个人家。她忽然鼻子一酸,眼泪汩汩地流了出来,顺着耳根流到了枕头上。

            前天,媒人又来家了,是丁家打发来报喜日的。喜日定在阴历9月24日。只有十来天时间了,她的心里又喜又忧。她舍不得离开爹娘。爹娘一天比一天老了。想到这里,她的眼泪象泉水一样涌了出来。她扯过被角堵住嘴巴。她怕自己哭出声来,让爹娘伤心。

            对于自己的婚事,丽枝是蛮满意的。丁家在桥北街开了间花纱行,做棉花、棉纱生意,生意越做越大,门面扩大到四、五间,又增开了谷米行、渔行,来行里做生意的客商络绎不绝。在常德乃至湘西北各县,没有人不知道石公桥镇丁长发的字号的。

            更让她称意的是,未婚夫丁旭章不仅一表人才,而且读过许多书。从乡下小学读起,一直读进常德城里。听妈妈说,丁家还要送旭章去重庆念大学。她的婚事其实还是在很小的时候由两家父母认定的。那时她一点也不懂,只知道每逢年节,丁家大人便带着旭章来她家。来的次数多了,他们便象兄妹一样玩耍,去堤上捉蚱蜢,摘酸草莓。也有吵嘴的时候,但旭章从小就象哥哥一样让着她,逗她。这样的日子并不多,仿佛一转眼,他们都长大了。长大后,她反而怕和旭章在一起了。每次见到旭章,她就脸红,心跳,打个招呼就躲进自己房里去。旭章也不象以前那样自然了,甚至见了她也不叫她,只是笑笑。这时,她便恨他,恨他象只蠢猪一样不晓得她的心思。而且,她还怕他有一天忽然不要她。人家是城里的学生,家里又那样有钱。她甚至想过,假若旭章哪天变了心,她就从这大堤上一头跳进冲天湖里去。

            灵堂上的婚礼(2)

            今年正月,旭章又来她家拜年,还在她家住了两天。爹妈很高兴,每顿做着很多好吃的,生怕旭章没吃着。那天晚饭后,她在厨房里洗碗,旭章帮着收拾饭桌。趁身边无人,旭章偷偷地问:“几时到我家去?”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通红。便赶紧低下头去,只觉得心里象吃了蜜一样甜,却脸上又象六月天晒太阳一样热烘烘的。她脱口而出:“要我飞过去呀?”

            旭章听罢,好久没有作声。她用眼角瞟了他一下,见他两眼定定地望着她,嘴巴嚅嚅地想说什么,却又不说出声来。她生气了,抬头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终于说了句:“我回去跟娘说!”

            他肯定回家就真的跟娘说了。唉,大姑娘的心啊!谁又能捉摸得透呢?

            如今,双方的长辈已将婚期定了下来。再过十来天,她就要嫁到丁家去,成为丁家的媳妇,在丁家生儿育女,却又要远离自己的父母,这让她心中又喜又悲。

            待嫁闺中的李丽枝在这个长夜里边哭边想,也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娘扶进红轿里。红轿抬起来了,悠悠地往丁家走去。轿夫走得很慢,走来走去又走到了自己家的屋前。爹说:“丽枝呀,你怎么又回来了?快去你婆家!”她正觉得奇怪,忽然身下的红轿“哗啦”一声,她连人带轿摔到了地上……她不觉大吃一惊,大叫了一声:“娘——”

            娘从隔壁房里跑过来摇醒了她。她终于从恶梦中醒了过来。见娘端着盏油灯在床前抚着她的脸颊,禁不住心中一阵慌乱,“哇”地一声扎进娘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没有将梦里头的事告诉娘,她怕娘操心。但她隐隐地觉得这梦有些奇怪。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两边的长辈都在为他们的婚事操劳。丁家送来了聘礼,聘礼很重,礼品挑了一长串,从石公桥镇上穿过,沿着湖堤送到她家。爹娘高兴得合不拢嘴,乡邻们都眼红她找了个好婆家。爹娘也日夜忙碌着为她置办嫁妆。几个老裁缝日夜不停地为她赶制嫁衣。娘给她准备了四铺四盖。爹还去了趟常德城,买回了鸳鸯戏水的红缎被面、绣花枕头、洋伞、洋袜……爹说要让她体体面面地出嫁,亲友们也都在等着喝上一杯热闹的喜酒。

            婚期在一天天临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丽枝,这位多情的中国少女的新婚梦会被一场突至的噩耗击成碎片!

            古历9月19日,阵阵的西北风卷起漫天的牛毛细雨,冲天湖面上的渔船纷纷靠近岸边,路上很少行人,人们躲进家里,一些人家燃起炭火。寒潮来了。

            一条可怕的噩耗却在这冬日的寒风中传递:石公桥发生了鼠疫!

            这一天,与李丽枝婆家紧邻的张春国家死人了!

            消息传到李丽枝家,李丽枝吓得脸都白了。自从一年前常德城闹鼠疫,随后桃源又暴发流行,这鼠疫让人们谈之色变,谁都知道它的恐怖,那可是夺人命的虎狼啊!

            丽枝的娘闻讯后顾不上多想,忙拉上女儿冒雨向十里外的龙王庙奔去。娘女俩跪在观音大士的佛像前,一遍遍地叩头、焚香,默默地请求神灵保佑丁家老幼平安!

            是啊,女儿几天后就要出嫁到丁家!要是丁家发生什么灾祸,女儿这一生怎么办?娘无声地流着眼泪:“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请保佑我的丽枝,保佑丽枝婆家老小安康吧!”

            然而,厄运还是降临了!

            第二天,丁家传来凶讯:丽枝的婆婆鲁开英当日凌晨突然发病死去。

            李丽枝闻讯痛不欲生!她躲进房里哭了一场又一场。她还是个没过门的媳妇,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夫家。可是,旭章怎么办?他会不会哭坏身体?婆婆呀,媳妇还没有给你倒过一次茶水,没有伺候过你一天半天,没有给你带来过一丝欢慰!如今,你死了,媳妇也不能见上你一面!她哭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多、很多。她甚至想过,难道是自己“命相”不好?“八字”太恶?还没过门就“克”死了婆婆?也不知旁人会怎样议论她这个“少奶奶”,也不知丁家如今乱成了怎样,也不知4天后她的婚礼该怎样举行!她悲痛,惶恐。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忧伤。她毕竟还太年轻,才17岁!

            石公桥镇的丁家,此时真的乱得一团糟。

            妻子的突然死去,使丁长发一下子乱了手脚,悲痛之余,他想到儿子的婚礼。旭章是他们的长子,长子娶亲,是丁家的一件大事。如今,妻子一蹬脚走了,这喜事、丧事搅到一块,该如何办才好?他望着床上渐渐冷却的妻子的尸体,耳闻一家人悲声的哭泣,不觉仰天长叹,泪水滂沱!妻呀,你为我丁家辛苦几十年,眼见着媳妇就要进门,却突然独自去了!你没享过一天福啊!原指望能与你白首偕老,能共享儿孙绕膝的天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