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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树上结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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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树上结樱桃(12)

书籍名:《石榴树上结樱桃》    作者:李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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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颠倒话其实不颠倒,基本上是实情。据老人们说,庆茂当时刚二十出头,正想着出风头呢,就在下面背诵着毛主席语录给昭原打气:“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关键时刻,昭原他爹站了起来。他爹说:“德性,眼瞎了?前头那么多人,谁的屁股下面没有干草。”昭原连他爹的话都听不见了,还在那里点,急得他爹直跺脚:“聋了?耳朵割了喂狗算了。”昭原还是听不见。

        他爹急了,抹了一把脸,悻悻然走了过去,亲自把那火给点着了。这个老狐狸,火点着以后,并没有把火交到儿子手上,而是

        “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掉到了前排的革委会成员的脚下。革委会成员不干也得干,只好上去添了把火。

        众人拾柴火焰高啊,吸袋烟的工夫,那火就从庙外烧到了庙内。一群老鼠从庙里跑了出来,跟疯了似的,叽叽乱叫,把猫都吓跑了。

        大火把天空都烧红了,那是真正的火烧云啊。不过,几天之后,人们经常看见昭原虎着脸背着手在那个地方走,一圈圈地走,跟毛驴拉磨似的。

        又过了几天,他说:“这地方太空了,看得人心里空落落的。还是修个舞台吧。有了舞台,样板戏就好搞了,就可以更好地宣传毛泽东思想嘛。”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昭原说搞就搞。

        那一年小麦越冬的时候,台子就修好了,屋顶上的大梁用的是村里仅有的一棵银杏树,据说树龄比官庄村的历史还要久远,可以追溯到康熙年间。

        用的檩条是也是百年槐木,像石头一样结实,把刨子的刀刃都打豁了。

        风水轮流转,乾坤大扭转,多年以后,当年被批倒批臭的孔子又吃香了,当年的背着语录给昭原打气的孟庆茂当上了支书。

        庆茂一上台就搞起了基本建设,在东边建了三间土墙瓦房,外面抹着白石灰,和舞台连在一起,就像东厢房。

        什么都搞好了,就差孔子像和《孔子世家谱》了。孔子像好搞,用泥巴糊一个就行了,《孔子世家谱》还得去曲阜抄。

        派谁去呢,就派昭原的儿子去吧。昭原的儿子拿着公款出去了,半个月以后还没回来。

        后来有人发现他压根没去曲阜。他就待在溴水,住在溴水的亲戚家里,隔三差五到街上吃一顿,要把公款吃完了再回来。

        奇怪的是,人家确实把《世家谱》拿出来了。后来还是昭原老婆说漏嘴了。

        老太太说,昭原当年留了一手,在家里留了一份《世家谱》。点火那天晚上,昭原回到家就点上了香,把《世家谱》供奉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庙终于修成了,而且发扬光大了。

        庆茂还把戏台又修了一下,加固了一些台基,在台基外面包了一层石头,石头上还雕了一幅画,叫《龙凤呈祥》。

        雕画的那师傅是从省会请来的,雕得那叫好啊。龙是飞龙,张口旋身,回首望凤。

        凤是翔凤,展翅翘尾,举目望龙。朵朵祥云飘在龙头凤尾,一派祥和景象。

        当时就有人说了,说庆茂这是给自己打基业呢,要活到老干到老,要鞠躬尽瘁呢。

        可庆茂还是下台了。庆茂一下台,这院子这基业就留给了繁花。前年,繁花又在西边修了三间青砖瓦房,就像四合院的西厢房。

        这一下齐了,成了一个真正的四合院。四合院好啊,在北京教书的祥超说过,中央领导人住的都是四合院,院子里栽着石榴树,春天长嫩叶,绿油油的,夏天开红花,红彤彤的,到了秋天,那真是果实累累。

        至于为什么要栽石榴树,祥超也有解释的,说是多子多福的意思。有人建议,干脆也栽一颗石榴树。

        繁花没有同意。倒不是担心石榴树刚结果就被人摘了,而是祥超说的

        “多子多福”有点

        “那个”。是啊,那不是和计划生育唱对台戏吗?繁花也没有在墙上再涂白石灰,而是里里外外镶上一层白瓷片,有点像大城市里的公共厕所。

        当时瓷片很紧俏,溴水的大街小巷都在贴瓷片,说这样一来就

        “城市化”了,就成了省会的卫星城了。当时的县长姓王,王县长的外号

        “王瓷片”就是这样得来的。因为

        “城市化”,

        “王瓷片”很快就升了,成了汉州市的副市长。当时,那一车瓷片繁花还是托了妹夫才弄来的。

        东边有一大片火烧云。早晨的火烧云像红绸,薄暮的火烧云像炭火。繁花来到村委的时候,整个院子都像铺了红绸。

        有几只麻雀落在红绸之间,它们也被染成了红色,成了红色的鸟,就像野地里那红色的浆果。

        农谚说,早烧不出门,晚烧行千里。看来天气要变坏了。庆书正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话。

        庆书的样子很严肃,中山装的扣子一直系到下巴。还梳了个大背头,涂了发油的,又亮又光,苍蝇落上去都会滑下来的。

        看到她进来,他愣了一下,放下电话,说:“起这么早?殿军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说这话的时候,庆书舔着嘴唇,一脸坏笑。

        繁花说:“德性,正经一点。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庆书把脸凑过来:“撕呀,撕呀,撕烂了谁替你做工作。”庆书问繁花看没看早间新闻。

        繁花说她白天从不看电视。庆书就说遗憾啊,太遗憾了,实在太遗憾了。

        繁花问他到底看到什么了,是上头死了什么领导?中东又开战了?还是恐怖分子又把地铁给炸了?

        庆书说:“比中东还有意思。省电视台把你们的会议当新闻播了。我还看到了你的镜头。”繁花说:“胡扯,那么多人在下面坐着,怎么能轮到我上镜。”庆书说:“全县就你一个女村长,还是县人大代表。你是一朵鲜花插在那牛粪上,你不让谁上。”繁花小声问了一句:“我没丢官庄人的脸吧?”庆书说:“嗬,怎么会呢,你给官庄人增光了,给溴水人民增光了。你是我们的形象大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