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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书籍名:《空镜子》    作者: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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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们三口人又去了一次,结下深仇大恨,干脆谁也不认谁了。

            期末考试我有两门不及格,我要来龙生的成绩册,改了我的名拿给我爸看。他瞟一眼,用手掌胡噜胡噜我的后脑勺就算完了。这时候我觉得有这么个爸也不赖。

            放假了,我们天天到河沟游泳。我吸足了气钻到水底下,黄绿色的水中两排亮晶晶的气泡“咕咕咕咕”往上冒,憋呀憋呀,耳朵嗡嗡响,脑瓜里金星乱飞,直到最后一刻炸弹“嘭”地爆炸了,我爆出水面,天上的太阳成了一团大黑家伙!我第一,谁都比不上我憋气时间长。

            龙生说我不是猴变的,是泥鳅变的。

            夜里爷爷睡着觉就死了,死在我身边。看上去他缩小了一点,比平时显白,可怎么能说他就是死人呢!我不信人想死就能死,再说我根本不信我爷爷他想死。奶奶非这么说,她号啕大哭: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呀!你不能想走就走啊你!

            全家人都在奶奶那里商量事儿,我住到龙生家。我睡不着,伸手摸摸龙生,怕他也死了。就听龙生抽抽搭搭地说,姥爷啥也不知道,你说呢?他都不知道他死了。

            屋里很黑,谁也看不见谁,我俩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过了两天,家里只有我和奶奶的时候,奶奶告诉我这房子保不住了。你爸他甭想好事,他欠你姑还有别人那么些钱,谁能让他得这房呀!完了,这下算是完啦,奶奶说着哭起来,哭得直捯气,一只手噼噼啪啪拍着褥子,一股股灰尘直冲房顶,呛得她直咳嗽,咳得身子都要散架了。我用劲给她捶背,她总算喘过一口气,卖,卖了就都踏实了。

            那咱咋办?

            高儿,咱就都听老天爷的吧。

            老天爷说我不是王家人。

            老天爷真敢开玩笑,这个玩笑可开大发了。有谁活了十五岁忽然听说自己和自己的家不是一家子。这类事我在电视里看见过,可我又没上电视。

            后来总算有人给我讲明白了,事情是这样:我妈是知青,在农村生下我,把我给了那个叫我奎子的女人。后来她认识了我爸,错了,不是我爸,是王继良,这个王继良不能生孩子,他有种病。他把我妈弄到县化肥厂,他俩结了婚然后把我要回来,花了七百块钱。上回那女人找来又花了他两百,七百加两百是九百。

            九百,我想,九百可不是个小数目,谁要是给我九百块钱……那,我有什么可卖的呢?

            没有子弹(5)

            不管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我有值九百块钱的东西,这么说为我花九百块我爸真是亏了。我不甘心,想啊想,忽然想起在什么报纸上看到过卖血,这燃起了我一线的希望,血我有,问题是它究竟值不值九百块?我问龙生,龙生不愿意和我讨论这个问题。

            我说:又不要你的血,你哆嗦什么!

            要也行,他嘴唇发白,你得告诉我,卖了的钱你要干什么使?

            是啊,难道我想把钱还给我爸,我是说王继良?要不还给我妈?原来我以为我是这么想的,可是龙生问过之后我的想法就变了。我觉悟到血是我自己的东西,他们卖的都不是自己身上的东西。我是我,王继良是他,我妈是我妈,我们三个谁也不欠谁。

            我脑瓜一转想起卖血的钱干什么了。我让龙生猜,他怎么也猜不着,我只好告诉他:我要教育教育刘学芬,如果她能一小时不张嘴笑,不让我看见她的大黄牙我就给她五块钱。

            龙生不干,觉得太贵了,我说那就三块,他还嫌不值,但是就依我了。我俩半天也算不清九百块钱能让刘学芬几天不张嘴。

            后来我急了,咱干脆把钱都给她,让她把牙全拔了吧。龙生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一星期后奶奶把房子卖了,我爸一分钱也没得着,都让我姑他们扣下抵债了。他气疯了,要和他们拚命,刘学芬和我奶抱着他的腿不撒手。他一脚把刘学芬踹到地上,刘学芬不是我妈,就会窝在地上像只猫嘤嘤哭。我爸脑门上青筋乱蹦,冲上去要踢她,我不由得“嘿”了一声,我是想提醒刘学芬。这下倒提醒了我爸,他突然发现了在场的还有我,你个小杂种,都是鸡巴你妨的我,看我弄不死你……我撒腿就跑。

            河水还在流,天凉了,水浅了更清了。我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水里的鱼,小鱼游来游去,你亲亲我我亲亲你,摇着尾巴真好看。太阳轻悠悠落下去,碰到地平线上金光四射,好看极了。天越来越蓝,星星一颗颗地冒出来,像要掉到我头上。

            龙生来找我,他叫了我一声:王高,然后就抱住我哭了,像个小娃娃。

            火车“咣当”一声动了,登时我的心像拧麻绳越拧越紧,结成个死疙瘩。龙生在车下面跟着走,伸手就能够着他。他一边走一边叫:王高,王高,王高……可我死也不答应。我的眼睛出毛病了,看什么都糊涂。后来我气急败坏把头伸出车窗,风把帽子刮掉了,只见一团黑东西呼啦打在龙生脸上,把他打蒙了,他不由得站住,不光站住,而且他还飞快地往后退,越来越快,很快缩成一个小人儿,一个小黑点儿,最后没有了。

            车窗外,街道在移动,房屋变换着位置,再后来满视野都是庄稼地了,我松了口气,在座位上坐好。

            我把我的塑料黑提包放到脚底下,里面是我十几年的家当。龙生把他攒的钱全给了我,他说他用不着,什么都不缺。这倒是实话,我就拿了。

            远远的,一个屯子罩在一团金灿灿的烟雾下,我好像闻见一股烧苞米叶子的味儿,还听见大鹅追着小孩直叫,上小学时我写过篇作文,写的就是这些事儿。老师怀疑我是从哪里抄的,因为她认为那篇作文真实生动。

            半夜我忽然醒来,火车“咔哒咔哒咔哒”的响声让人挺安心,好像你可以永远不下车,也不用管到哪儿去。我对面的一个男的在打呼噜,肚子一瘪一鼓一瘪一鼓,我想起夏天爷爷光着身子睡觉的样子。是啊,我和爷爷一样,说走就走了,我坐上了火车,爷爷呢?我扭头望了望车窗,觉得爷爷在外面飞,自由自在。

            黑漆漆的窗玻璃映出歪七扭八的人影,大伙都在睡觉。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哪地方不对劲,低头一看,天爷!提包不在脚底下了。我趴到地上,找来找去也没有。有人在踢我屁股,我费劲地从座位底下爬出来,那个打呼噜的胖子直瞪着我:想干吗小子?

            大钟响起来:东方红,太阳升,这曲调只在北京火车站能听到,所以我很激动。周围的人都大包小裹,只有我两手空空轻松自在。东方红一完就是当当当一声声钟响,一共响了九下,我走出车站来到广场上。

            没有子弹(6)

            白茫茫的阳光洒满天安门广场,我所以到天安门来是因为是人就知道这个地方。这儿真大,人一来到大地方心里就畅快,就像什么事儿都要重新开始了。我妈跟我说她在天安门上见到过毛主席,说他们怎么又哭又笑直抽风,我真不明白,有什么新鲜的,我也见着了,老大一个人头挂在那,又不是瞎子。

            中午我在前门吃了碗拉面,我一次次对自己说王高你太聪明了,把龙生的两百块钱放在鞋窠里,不然饿死你。我没要过饭,这辈子也不打算要饭。我自己攒的零花钱都鸡巴喂狗了。晚上我买了两个面包,大钟打十下时我又回到火车站。我困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打第四次电话才是我妈接的,听说我在北京她这边就没声了,我以为她把电话挂了呢。过了半辈子她才问:你在哪?我说就在大院门口,站岗的大兵正用枪对着我呢。

            姥姥姥爷逛菜市场去了,我妈让我抓紧时间洗个澡,连说话都来不及,慌里慌张换上她的一件运动衣,走出大院来到街上我才把情况告诉她。她一直有些好奇地听着,听我说了我和老王家的事,她没出声,也不朝我看。我并不想听她解释,因为不是时候。

            接着我告诉她我是神秘失踪的,没人知道我上哪了。她快速地看看我,忽然捶了我一拳:有两下,臭小子!唉,她到底是我妈呀!

            她想了想说反正是早晚的事儿,就是太突然了,去姥爷家可能有点儿问题。我不去!我坚决地说。她横了我一眼,那就住旅馆。

            旅馆十五块钱一夜,才花了四十五块我妈就找着房了。她说她运气好,同事的亲戚正有房要出租,远点,但是便宜,一个月一百二十元。她买了两张行军床,从姥姥家拿的被褥。她当然得告诉他们我来了,他们的意见是随你们的便。我和我妈都不会误解。

            晚上我躺在行军床上,这是我在北京的床啊!想想兴奋得睡不着。

            王高,你打算怎么办?我妈在黑暗中问我。

            你说怎么办。

            你听着,我一个人养不了你,我给你找了份工作,说好后天上班。

            龙生:

            你好!

            我在商店卖汽水。我妈给我买了辆车,我上班用一小时十七分,这是我的纪录。我和我妈租房住。你好吗?我很好。昨天刮大风,差点把耳朵刮没了,真惨。我挣钱可以自己花,我妈不要。不写了,经理要来了。河沟结冰了吗?奶奶好吗?

            哥  王高

            龙生:

            你告诉大刀狼,他要敢动你我回去收拾他。千万别忘了。我天天六点起床,上班比上学好,能聊天。你说要考高中,考吧,你就是干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