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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贪局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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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书籍名:《反贪局在行》    作者: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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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也无用,往年那伏雨,下一阵就停,村干部就趁这下雨的时光,在“夜来春”里喝酒行令,哈五喝六,一个个弄得红光满面,他捡起酒底来也得心应手。有时伴着酒底,还能捞一两只残缺的猪蹄啃啃。而伏雨一停,村干们又投入了工作,一工作起来,还愁喝酒?有村干们喝酒,他还愁拣不到酒底儿?

        这连着五天的伏雨,别说村干部,有点体力的妇女都到水库上抗洪筑堤去了。实在的讲,村里除了他这个丢了无人找的,怕是再找不到成年男性了。

        到了上学的时候,两个孩子就分别找了一块灰尘满布的塑料布,冒雨上学去了。家里只剩下老婆在别别扭扭地为孩子们修补那一件件千疮百孔的旧衣裤,剩下就是墙角边拉满蛛网的空酒瓶子或房梁上那黑黢黢的椽条子、檩条子。他心里愈发烦躁,快五十岁的人了,他第一次感到了人生的无聊。

        惟一能使他那烦躁心情得到缓解的是破窗纸上有一个黑洞。他每一次将头伸进去,就产生一种希望,每一次将头从黑洞里退出来,就增加一次失望。这一次他又将头从黑洞里伸出去,满天仍是一片浑饨,除了哗哗哗不停地下雨,还是哗哗哗不停地下雨。他正要将头再一次失望地从黑洞里退出来,天空突然打一个闪电,他一激凌将头从黑洞里缩回来,随之受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启示,一拍大腿,“那个——有了!”就光着脚飞跑进厨房,猛然提起一只破竹筐,里边正在下蛋的一只母鸡嘎嘎叫着被强行迁出。

        老婆虽然科科索索地在尽心地缝补衣裤,对他的行为仍有所察觉,就扔下针线,出来与他争夺竹筐,终因势单力薄,一个趔趄给甩在地上,竹筐也完全抓在逛荡手里。

        他来不及多想,一闪身蹿出房门。随之消失在浑茫茫的天际里。

        雨实在太大了,他不停地晃着脑袋,一只手提着竹筐,一只手抹着眼前的雨水,还是看不见东西。就记准个大致方向,便跟头把式地瞎乱走起来。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不知道身上跌成个什么奶奶样子,终于听到了人喊马叫的声音。他像遇见了亲人,又滚又爬地扑上去。

        水库坝上真是壮观,人挑马拉,手推肩扛,一个个弄得像个泥猴子,水猴子,还在疯奔疯跑。于书记,马村长,王治保,一个个都背着家伙不停地奔跑,全不像往日那装腔作势,拿五拿六,或脖筋喝得多高的样子。忽而他看见五保户于二叔也背着小半袋砂土一拐一拐地往坝基爬,就产生一种感觉;今天那个,兴许来得不是时候呢。山坡上还停了两辆小轿车,这使他产生了联想,那次发现县计生办面包车的情景,真是辉煌……这一次要早点发现汽车(轿车)呢?他想象着雨过天晴,村干们陪伴着上级领导在“夜来春”的餐桌上上鱼上肉,咕嘟嘟喝酒的情景,就不由得咂咂嘴唇,用笨拙的舌头扫一扫自己那苦溜溜的腮帮子,心里真不是个滋味,这该死的老天!

        忽然间他看见了民兵连长王成武,正光着膀子指挥着一辆陷在泥坑里的手扶拖拉机往坝上爬呢。他眼睛一亮,像见了救星。在他心里,王成武同志对他是最好的一个,每次到“夜来春”只要有酒底,就将大手一挥,“拿走,全部拿走!”有一次还将两瓶原封未动的“红高粱”偷偷地塞给他。

        逛荡悄悄地凑过去,“那个,那个……”王成武头也不回,“往竹筐里装土,往坝上扛,快点!”

        逛荡精神一下萎顿下来,缩着脖子勾着腰,用一只手拖着竹筐,慢腾腾朝山坡上走去。他吃力地用手捧了几把砂土放进竹筐,呼啸味地喘着往坝上挪动。他哪干过这种活计,总共只走了两趟,浑身就散了架子似地难受,脊梁像给针戳了似地生疼,那个也许,也许那个断裂了吧?大伙儿还像疯了似地猛挑猛跑,没一个人注意他,就慢腾腾地拖着竹筐,悄悄躲进指挥部的帆布帐篷里。

        肚子咕咕乱叫,尤其这酒隐,嗓子眼儿里一阵阵着火似地干渴,他不知道犯大烟瘾人是啥个心情,这酒瘾要上来,这滋味真不是人受的。他已三天三夜滴酒不见,要不是头两天在北墙角下的空瓶子里翻出点酒底儿,他嗓子眼儿早起火了。那个,这真是酒场上的上甘岭啊!

        雨还在哗哗地下,人还在呼着,喊着,叫着地干,没有个终了,他不能等了,就缩着脖子从帆布帐篷里爬出来,颠跑着溜到王成武身边,悄悄地问:“那个咋还不开饭?”

        “开什么饭?”

        “往常村里有啥举动不都供酒供饭么?”

        “滚你妈的!”他见王成武也像于书记那样地抬起脚来,一闪身连滚带爬出溜到坝基下边,竹筐也不知去向了。再看看自己那狼狈样子,口里就骂:“那个那个,这败家天气!”

        逛荡从“夜来春”的实践中,又悟出一个新道理:不能守着一棵树吊死,那样喝酒会断顿的。例如这会儿他是后半夜起来的,“夜来春”还能有客么?村干们还能喝酒?他还能去拣酒底么?那个是不可能的。

        他很随意地在村子里转着。夜晚很静,夜露甚至打湿了他的头发,山上偶而还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啼叫,夜晚就显得有些神秘和恐怖的样子。他有一阵子已开始泄气了,要找一条新的酒源,看来那个也是不可能的。

        忽而他听到了声响,“哗啦,哗啦……”尽管声音很慢,也很轻,他还是听到了,他很自信自己的耳朵。借助于鼻子,他还闻到了酒香,他对自己的鼻子几乎是五体投地的佩服。就用力地去推村西边挨着大柳树一家的房门,里边栓着,听见推门灯也熄了。逛荡很有信心,继续接连地推门,门里就露出半边脸来,“呀,死逛荡,吓死人了,进来吧。”

        屋里的灯光重新亮起来,麻将桌边的四个人瞥一瞥逛荡,继续开战,有一个还说,“这一停,点还兴许上来呢!”打麻将的四位逛荡只认得一个人,是村里有名的大要老于,其余的都不认识。

        逛荡起初一点都不讨嫌。他一声不吭,拿起扫帚王婆画眉似地将地上的烟头扫扫,还拍死几个带血的蚊子,要不就去厨房帮着烧火摘菜。待到天亮,已和那几个陌生人有些厮熟了。有一个还跟他开玩笑说逛荡像个天生拣饭底的,他也不与人家计较。吃饭时除了给他拨去半碗猪肉炖粉条子,还递给他半碗白酒。逛荡一伸脖子一口干尽,赌友们就很佩服他,待又赏给他半瓶白酒之后,一个蒜头鼻子的小伙子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海量,海量!”

        待下一天的晚上,逛荡就几乎是如约会般地及时赶到。这回除了干一点零乱杂活,就站一边看热闹。逛荡白肠白肚,心里想的,嘴上就要如实表达,渐渐地又悟出点门道,嘴上就挂不住,“八万,那个咋能打八万呢;么鸡留着不就和了,真也是那个的……”他身前麻将桌上的一个长脸子就回过头瞪他一眼,“真他妈痴蛤膜上脚背,不咬人烦人!”逛荡也觉得没趣,悄悄退到一边打蚊子去了。

        一会儿又转回来,也许看上瘾了,就凑上去继续观看。这一次他离长脸子远远的,站在蒜头鼻子的身后,他觉得蒜头鼻子对他还是不错的,昨晚还夸他海量呢。吸取以前的教训,尽力憋着嘴不说话,可是有一把眼看着蒜头鼻子上听了,上一家又慢慢地抽出“炮牌”,逛荡就非常紧张,吭哧哧憋得满脸通红,气喘得像头老牛。上家不怎么就将“炮牌”又拿了回去,结果让对面的长脸子和上了。蒜头鼻子就一回手,拳头正好打在逛荡脸上。逛荡一个趔趄,倒下了。几个人都停下麻将,看着逛荡从地上又爬起来,嘴角上流出血来。村里的大耍老于就有些看不过,“多大点事,五元钱一个豆儿的麻将,值得打人么?”旁边也有人说蒜头鼻子的不是。蒜头鼻子就有些过意不去,起身给逛荡擦去嘴角上的血珠,还往他手里塞了十元钱。逛荡就突然间地手有些颤抖,腰也弓了下来,连说“谢谢!谢谢!”屋子里的人都给逗笑了。

        几个赌友私下里商量一番,都觉得逛荡在跟前候着真有些闹心,也影响市容,可他又知道内幕,不好轻易打发,后来一致推荐他去村头放风,每晚一顿饭,一瓶“红高粱”酒。跟逛荡一讲,他竟很高兴地接受了。

        于是每天晚上十点钟以后,有人就能看见一个腿脚有毛病的人晃晃荡荡地朝村外走去,嘴里哼着说不出名堂的小曲,手里拎着一瓶“红高粱”酒。

        别说,还真起了作用。乡派出所根据群众举报,前来抓赌两次,都因逛荡及时报信无功而返。赌友们就把逛荡当成宝贝,几个人一使劲,还将逛荡高高地抬起来,逛荡就笑得“咯儿咯”地像个孩子,对他这样看重,把他这样当人,五十来岁还是头一次呀!同时也对他提出了建议:“你再发暗号时声音清楚点,像一连气的狗叫声,我听怎么像狼嚎。”“我听像猫叫。”蒜头鼻子一龇牙,“我听像驴耍欢儿!”结果众口一词。“反正味儿不正。”更有甚者,听说一位产妇的婴儿后半夜听了非驴非马的嚎叫,连续三天抽风不止,光药费就花了一百多元也不见好转,那产妇颠着屁股在炕上叫骂:“这驴做的,我要逮着是啥嚎叫,不活活剥下他的驴皮,捣碎他的骨头垫粪坑才怪!”逛荡就连连摇晃着脑袋,“不干了,那个不干了!”赌友们再三劝说,又认真地教了几遍,并将狗叫改为易学的鸡叫,外加一瓶“红高粱”酒,条件是放风结束后兑现,逛荡才勉强点头。

        结果到底出了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