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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一瓜精选集:提拉米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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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书籍名:《须一瓜精选集:提拉米酥》    作者:须一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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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第一次发现这里的提拉米酥好吃,是巫商村请她吃的。那一次是快下班的时候,黎意悯倚在巫商村的电脑桌边,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写一个看,就那么不知不觉聊深了。那是第一次深谈,开始是黎意悯看巫商村在旧报纸练毛笔字,说起了自己父母在当地书法界的影响,之后就由父母说到了自己失败的婚姻,和为什么背井离乡只身来到这个城市的原因。说到难过处,黎意悯泪水闪烁。巫商村就说,一起吃饭吧,我请你。老婆回娘家了,我也没饭吃。

            那次,巫商村为黎意悯点了份意大利提拉米酥。他自己并不喜欢甜食,但是,他说,上周我老婆来这吃了后惊叹,说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提拉米酥。我建议你试试。黎意悯吃了,说,啊,真好!真的不错!黎意悯没有奉承的意思,从此之后,她每次来都点,并没有因为是别人的老婆发现、别人的老公推荐老婆的发现而忌讳。

            吃着提拉米酥,话题有时轻松有时沉重,有时郑重,有时蛮无聊的。第一次吃,配送提拉米酥话题的是办公室话题的延伸,关于黎意悯的前婚姻。巫商村知道了,黎意悯的前夫是个个子不大嗓门大的家伙,已经离过婚;知道他在新加坡打过工、挣过大钱,回国后开过婚介公司,回来失败在家;知道了她老公嘴非常甜,颇得黎家父母欢心;知道住在黎意悯父母家时,因为他做爱的冲刺嗓门大得实在令黎意悯父母尴尬,因此被迫买房搬出;还知道他们离婚的时候,他连新买的一打洁柔卷筒手纸都列入婚后个人支出;还知道,离婚后,也就是黎意悯搬出后,忽然想起一个自己“个人支出”买过一个IBM鼠标(其实是朋友给的)。电脑分给男方了,便牢牢记着要去讨回折价。跑回去讨了两回,终于讨回二十三块八毛。前夫说,有你这么小气的吗?在法庭上你怎么不想起啊?黎意悯说,惭愧,下次再离,我就知道手纸也要列入清单的。

            说到这里,黎意悯哈哈大笑。离婚进行曲,像有了喜剧末章。

            四

            提拉米酥的制作也不太复杂:先将意大利起司和蛋黃打成糊狀。再慢慢地加入糖霜及香草精混合;然后,咖啡酒加上咖啡粉拌勻,将饼干两面沾上咖啡酒和咖啡粉制成的酱料;  之后再一層饼干、一层起司蛋黄酱,如此重叠,最上面是一层厚厚的起司酱;完成后,盖上保鲜膜,放冰箱,冰六个小时。端出食用前,可以洒上一些细细的巧克力粉。

            每次都这样,只要吃得陶醉了,黎意悯招手就问服务生制作方法,服务生无一例外就要去垂询意大利大厨。到了后面,巫商村已经能倒背如流这个意大利提拉米酥的制作程序。只要服务生过来鞠躬着说,对不起,我这就帮您去问问厨师。巫商村就说,不用,我告诉你,麻烦你再告诉这位小姐。首先将意大利起司和蛋黄打成糊状,其次……

            黎意悯吃吃大笑,向服务生摇手抱歉。她说,我永远都不可能去亲手做它,我就想用这个方式向制作者表示最高的敬意……

            意大利提拉米酥的确是很好吃的。巫商村偶尔也吃。更多的时候,他是看着黎意悯摆弄着查箬镀银的精美餐具,一点一点、一口一口地品尝。提拉米酥入口的时候,她有时会闭上眼睛;有时候她会嘀咕,今天有点苦。通常她都很沉醉,沉醉了,就口无遮拦地说话。喂,我上周末的一夜情,感觉真的很好。就跟这提拉米酥一样,真的好!

            巫商村搅着咖啡说,比上次的更好?

            关键是——这个特别能布置情调。节奏感也特别好,哎,哎,真是好啊!

            嫁给他吧。

            真想呢。

            巫商村嘴角一抹咖啡末一样的微笑。

            唉,我跟你说,余副让我明天空出时间,要陪省公司的客人。上次我不是推脱,你没早说,我有约了。你看,现在他就提前一天说。

            那你就去吧,虽说余副不分管你,但老是推脱,他有让你穿小鞋的机会。

            我不想去。上次被他堵卫生间了,喝点酒简直就像个发情的畜生!你知道被他撕坏的衬衣多少钱!想了我就火冒三丈!——你笑什么?!

            我一直看你和他很嗲呢,看你嗲得好像要倒在人家怀里呢。你何苦要让他撕坏名贵衬衫?自己解不行吗?

            呸,你懂!黎意悯用西餐刀背,打击了巫商村的头顶。我靠人家饭碗过活,当然要迎奉一点。这一点,你再聪明,也得到了我的处境你才懂。哼,万总在桌下把手伸到我裙子里,桌面上我不还是跟他媚笑吗?换你你大义凛然试试?你能说,拿开你的咸猪手?!那次在卫生间,我脑子里差点一根筋,要咬下余某的臭舌头,但是,我敢吗,不敢,我除了吐出来我躲开,我能干什么,第二天,我还要一见面说:余副,你昨天喝多了——你以为女职员好混哪。

            要讨那么多人的喜爱,当然不容易。那你明天晚上别去。

            去啦,要不今天请你吃饭?我就是想请你看我电话,大约在七点半多,你看我短信,就用固定电话打我手机,就说好友小孩跌伤了,急需帮助。我坚决不走,你怎么劝我都不走,就是不走。再过10分钟,你又打来,说急需送钱过去,我只好抽身走人了。估计我也吃饱了。

            巫商村嘴角又浮起咖啡末一样的微笑。

            巫商村给黎意悯就是这样的感觉,深沉洒脱、包容万象,毫不让人腻烦。黎意悯非常感激,当年这个陌生的城市,老天竟为她预备了这么个成熟通达的朋友。关于这个认识,黎意悯早就告诉了巫商村,我很幸运,有你这个什么都能谈的朋友。没有性没有嫉妒只有理解和爱护。女人是没有同性朋友的,只有我落难的时候,同性才会由衷地同情我爱我;女人也几乎没有异性朋友,因为男人要么性,要么什么都不。

            巫商村摇头。他并没有问,那我是什么呢?

            嘻嘻,黎意悯看着他说,你不一样,你是比性更重要的心血管。我的动脉啊。

            巫商村笑,并不顺势占她便宜。黎意悯补充说,希望我有你的静脉地位。

            五

            每个月的十二号,人力资源部的老丁就会造表,到公司财务把部门的误餐费领出,然后大家到老丁那签名领钱。奖金是有系数级别的,两三千到万把块的阶梯差别很大,而误餐费是固定的,每人二百八十元。公司这些年效益不错,误餐费和大额的奖金相比,实在不算什么。可是,就这么一个普通偏小的数字却令巫商村敏感起来。早上看到靠窗的老丁戴着老花镜在填写一个细长的表格,巫商村心里就咯噔一下,要领误餐费了。后来巫商村借着到饮水机接水,又特意到靠窗的那边睃了一眼,没错,今天要领误餐费了。

            他扭头看黎意悯。黎意悯一直在自己的位置上接电话。近期公司准备新成立一个部,人员要调整,于是,诉说自己调整岗位愿望的电话,在人力资源部多了起来。

            巫商村听到老丁叫唤了一声:小黎!黎意悯也噢了一声,但黎意悯没有马上过去,好像电话又响了。老丁总是这么叫,大家都是心领神会的到老丁那签名数钱。老丁叫商村——!巫商村说来了。巫商村走的是经过黎意悯位置的路线。他看她拿着电话一手在记什么,嘴里是好的。好的。嗯,我记着呢。好的。好的。

            巫商村手里拿着误餐费——两张粉红的两百,一张绿色的五十,三张崭新的十元——他拿在手上,像拿扑克牌一样,经过了黎意悯的位置。她还没放下电话。巫商村经过她的时候,她夹着电话的半个脸,因为倾听而显得分外严肃的目光,那目光停在巫商村手里扇状的钱,并追随着它,但目光是透漏的,巫商村能明显感觉到,黎意悯的心思在电话里。

            巫商村后来疏于观察,不知道黎意悯什么时候走了,等他忙完抬头找她的时候,她位置已经空了。拿着茶杯再去饮水机那儿的时候,巫商村踱到老丁位置。老丁已经摘下老花镜在忙其他活了。都领完了?巫商村说。老丁说,都领啦。主任的小黎代领了,她要赶到市人才中心开会,主任已经过去了。

            看来,这件事情在黎意悯记忆里已经不存在了。否则,这是个唤起两百八的误餐费记忆的最好由头,巫商村一直认为这是黎意悯恍然大悟的时刻:啊,天哪!我差点忘了,该死该死!你为我代捐了海啸捐款呢!巫商村想自己肯定脱口就说,谁给不是一样的吗?你急什么呀?巫商村又想,也许自己会说,没事,你请我吃饭好了。可是,今天,黎意悯把钱领走了,而且还帮人代领了,这是多么近似的情景啊,这时候该想起了。其实,在公司大门口,捐赠人员的大红纸光荣榜,是一直贴到了她出差回来。那上面捐款人名字和捐款额都是用毛笔字写的,黎意悯280元,巫商村200元,高层领导人有捐600的,普通职员也有人捐20元。巫商村不喜欢印尼人,但还是捐了200。赈灾榜是红纸黑字,老远就能看见那么个东西。黎意悯自然一回公司就会劈面看见。后来当然是揭掉了。毕竟都快四十天了。

            巫商村心中的小蛇又开始吐出分叉的红信子。黎意悯为什么还不还这笔钱呢?她怎么能这么糊涂呢?会不会黎意悯认为她和巫商村是好朋友,巫商村替她捐点钱也没什么。不过,巫商村觉得黎意悯不会这么认为。这毕竟是捐款,心意不是随便可以代替的吧。巫商村又琢磨是不是自己在电话里没有说清楚,她以为他就是帮她出了,出了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