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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一瓜精选集:提拉米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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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书籍名:《须一瓜精选集:提拉米酥》    作者:须一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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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丹有时在街上跟随女人。而且他的跟,从来不鬼祟躲躲闪闪。就是全心全意地跟。有一次竟然一直跟到咖啡厅,还就那么直截了当地坐在那被跟的女人对面。女人看到他外形俊美,眼睛里又纯真无畏,全无人间烟火气,大部分对他就比较放松,甚是有些微好感。不少女人会说,你为什么跟我?

            阿丹有时说,好看呢。有时掏出他随身带的牙剪在自己手上飞快地把玩;有时他抬手就触摸调弄对方头发。这个发生过严重误会。所以阿丹哥哥要求弟弟把兄弟名剪城的名片盒带在身上,并反复告诉阿丹,不要跟追女人;人家问一定要说明自己的身份;千万千万不能随便动女人的头发!

            事后,做哥哥的对弟弟行为的解释是,说好看呢——是衷心赞美女人的那个发型;玩牙剪是告诉对方他的身份;摸女人头发是——对女人错误的发型痛惜和不能忍受。兄弟手足相连,阿丹哥哥以为自己完全理解弟弟阿丹,但实际上,他只认识到阿丹内在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其实,露出水面的那些,并非难以抵达隐秘的水下世界,可是,阿丹哥哥还是忽视了一颗弱智心灵的执拗和丰富。

            九

            那颗突然死亡的水仙花,是在阿丹结婚的前两年发生的。事情发生后,阿丹一周拒绝到店里工作,怎么哄他都不行。每天,他只守在其他四个水仙花盆的旁边,严禁家人接近。有个要结婚的姑娘,急着让阿丹做新婚美丽发型,听说水仙的事,特意送了三个非常饱满的漳州水仙花球来,还是通通雕刻好了的,切口上还敷着棉花。但是,阿丹看了看,通通拒绝了。姑娘还以为阿丹不识货,一直启发说,要嘛,这是极品水仙呢,你看看,花蕾有多少啊!

            阿丹哥哥估计他不认识被雕刻后的卷曲水仙花,就劝说,阿丹,你知道吗,现在雕刻过的才是最时髦的,就像女人烫头发。哥哥一说完就知道错了,因为,不是特别的脸部线条,阿丹从来就不轻易让女人头发乱卷,何况水仙花被割的一侧,结着痛苦而不自然的枯黄色疤痕。

            姑娘又送来了没有雕刻过的水仙,阿丹拿在手上看了看,转来转去反反复复看了又看,还是拒绝了。天知道他在看什么。但阿丹总算肯跟那个姑娘回到店里,慢慢地开始恢复了工作。那个时候,阿丹二十二岁。

            半个月后,钢铁城那边传来噩耗,茄子和她丈夫回湖北过年时,飞机失事,双双丧生。阿丹哥哥没有想到要告诉弟弟,也没有带阿丹去。反正此行也没有心情去做头发业务。他和那些朋友到茄子父母家,帮忙处理后事。回来也一直没有想到要告诉阿丹,不是怕阿丹难过,他根本也没有想到这事需要跟阿丹说说。后来是春天,那伙干部子弟坐火车下来,约好去看新发现的樱花谷。一大拨人在店门口的交谈中,阿丹才第一次听到茄子——那个在月亮底下拉小提琴的茄子,已经在两个月前死掉了。

            没有人注意到阿丹有什么反应。阿丹无声地看着哥哥上车和他们一起去樱花谷。车子已经发动,一个阿丹叫不出名字的美丽女人——也许是蜜蜜,也许是洋娃娃、也许是飞雪,或者蜻蜓,反正不是茄子——下车,过来塞给阿丹一顶灰色紫色相间的格子鸭舌帽,就上车了。车子绝尘而去,阿丹在店门口看着车子跑了很远,拐弯,直到看不见,他的眼睛就泪汪汪起来。

            其实,阿丹哥哥对五年前每一次的外访活动,没什么明确记忆。对于十七岁的阿丹终身难忘之行的本身,或者之前之后,他几乎没有记忆,那次之后有没有带阿丹再去过,也许有,也许再也没去过,实在已经模糊淡忘,不过,能肯定的是,慢慢去的越来越少了,当时他自己也忙着盘整个新的大店面,跑变更手续,跑装修材料,购置新的设施、美发洗发器具,很忙;另一方面,朋友们也可能因为开始全民经商,各自奔忙的时候多了起来。相聚自然就少了。

            然而,酒醉者是有记忆的。那一个月光皎洁、仙乐飘飘的委婉月夜所凝聚着的迷离美丽的梦幻时刻,镌刻在每一个醉意朦胧的女人的心里。那个单纯如乘着月光来的美少年,和四五个妙曼妖娆的身姿,联奏了一曲激越浪漫的生命交响,诞生了一个无法言传的美丽神话。那一年,茄子她们在二十七八岁间,台上台下,都还是扶风摆柳的丰盛青春。

            不约而同地,那个月夜之后,她们没有人再请求阿丹哥哥带阿丹来为她们做头发,一个也没有,一次也没有,谁都没有提过。这些,阿丹哥哥都忽略了,应该说,比较正常地忽视了。这些天性孟浪奔放的美丽女人,没有人知道她们究竟顾忌什么,她们彼此也只是有时在似曾相识的月光下面,相视凝眸,互相都读出了对方眼里的无语的记忆,但是,她们又都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个回忆的醉梦纱窗,好像这样才能呵护那一刻至纯至真和生命的无邪,只有这样,才维护了少年那颗毫无人间烟火气的月光心灵。

            没有人和阿丹解释这一切。没有人陪他回忆这一切。没有人知道傻瓜丹深刻地记忆着这一切,并在每一个如水的月夜,或者在水仙花瓣的触摸下,独自重返那个记忆深处,重温着那个超凡脱俗的皎白月光。阿丹以为,在那样的月光下,在那样的小提琴声里,一定随时妙曼着凌波仙子的芬芳和美丽。

            十

            那是什么?阿丹说。

            琴啊。阿丹哥哥扭头看电视说,他在拉琴。

            什么琴?

            哥哥说,小提琴。

            对,掉下去了。

            什么掉下去了?哥哥说。

            茄子。掉下去就不能拉了。

            哥哥想了想,一时没明白过来。

            我梦见她们了。飞机飞啊,她就从月亮那里掉下去了。她死了。

            阿丹哥哥这就明白阿丹在说“茄子她们”的茄子。

            这是什么琴?

            小提琴。

            对。小提琴也碎了。

            自阿丹哥哥他们一伙从樱花谷回来,这是阿丹第一次主动地和他谈茄子。那时茄子刚死了几个月。哥哥不太清楚死去的茄子爱拉小提琴,也从没有看过茄子她们的文艺演出。只有一次,那是钢铁厂工会举办的新时代女工时装表演会,他为她们每一个人专门打理了头发。其实,快满十七岁的阿丹自那次回家,已经多次问过店员一个问题:那是什么——只要在电视上出现小提琴,阿丹必定要问。后来他不需要看,只要一听弦起,就知道小提琴声。但是,他一直不能记住它奇怪的名字。那是什么琴?小提琴。——那叫什么?小提琴。——那是什么琴?小提琴。

            我知道会死的,那个水仙就死掉了。

            你说茄子吗,阿丹?

            嗯。

            阿丹哥哥感到意外。这一次之后,他才知道弟弟远不是大家以为的那么弱智空心,他是有记忆的,虽然,他还不能知道阿丹的记忆有多么辽远深厚,但是,他渐渐发现,只要他和阿丹谈“茄子她们”,阿丹的眼睛就会闪闪有光泽。后来还发现,阿丹消极怠工的时候,只要讲述“茄子她们”的事,阿丹就会重新开始恢复工作。多少年来,店员不时会看见这样的情景:阿丹在一名顾客的身边忙碌,哥哥坐在旁边的美发椅上,娓娓叙说“茄子她们”的什么逸事,弟弟在专心致志地工作,时不时插问一句两句。哥哥如果有事中断叙述,弟弟可能也会中断手上的活,哥哥只好再回头,把说一半的事情慢慢说完。

            十一

            当叙说“茄子她们”的故事开始并成为习惯,茄子早已魂归云外,但是,阿丹还是需要这个符号。也许是因为他无法识别她们中的每一个人的具体名字,也许他就是喜欢把她们看成一个共同体,也可能只有这样,她们才肯从他十七岁的记忆里,翩跹而出,随时来到他身边。所以,阿丹哥哥时不时还是要用“茄子她们”这个词。

            茄子她们啊,最近有麻烦了。发愁。那个洋娃娃的儿子恐怕要去上海治疗了,六七岁的人,干瘦得像个小老头,嘴唇都是黑的,牙又蛀掉了,真可怜。我们要给她一点钱,帮助他手术。心脏这个器官啊,对我们人来说,最重要了,它的位置在这里,对,右边一点。枪毙人杀人都是打这里,所以它非常重要。她儿子满月的时候,我带你去过她家吗,吃满月酒那次?唔,你可能没去。那小孩真是漂亮啊,叫君君。漂亮得不行,跟洋娃娃就像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医生护士都抢着抱他,又乖,不哭。到幼儿园,更是人见人爱。走在大街上,女人们都爱过去摸君君的脸,又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后来看看不对啊,小嘴怎么整天跟涂了紫色口红似的呢?再一查,不行嘛,心脏有问题!先天性心脏病。他那么小,又不能做手术,要等他长大。洋娃娃惨了,白天不敢哭,怕小孩看见,晚上睡觉的时候偷偷哭,茄子她们说她天天哭啊。现在那个眼睛啊,几乎我每次看到都是肿的。原来她的眼睛多么漂亮啊,月亮湖一样不是?

            阿丹点头,或者不点头。阿丹手上的活不停,哥哥知道他在听。哥哥还要自问自答,以后怎么办呢,只能做手术,上海那里才会做得好,但是,就是上海专家做,风险也是很高啊,可是,不做更是死。要多少钱呢?起码几万。茄子她们钢铁厂的效益现在已经开始不那么好了,你知道吗,东西也发得少了,所以,茄子她们希望我们能多帮助洋娃娃一点,对不对,阿丹?我们要多尽点力。

            阿丹哥哥觉得不能老说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