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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体横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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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书籍名:《玉体横陈》    作者: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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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候,我在文宣帝高洋哥哥面前,连正眼看他都不敢。每次他召见我,我都跪在地上不由自主地浑身战栗。只有当着母亲娄太后的面,我才能稍感心安。毕竟,高洋哥哥不会当着母亲的面,杀掉他的亲弟弟。

            我的这个淫暴的二哥,高洋,显祖文宣皇帝。这个谥号,我一直想改掉。他那么淫暴凶残,戕害同宗,怎么能配称“祖”!

            蠕蠕公主临死时的脸,那么美丽,即使她的嘴唇当时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她能说话的眼睛,却仍然能向我传递无数哀怨的话语。

            她的手好凉啊,就像现在我手中的盛满葡萄酒的金杯这样凉。

            对了,蠕蠕公主死后,我再没有闻到过她所使用的那种西域奇特衣用香料的味道。

            时光过去了近二十年,蠕蠕公主的脸已经渐趋黯淡。可是,她身上那种幽幽的香气,至今还在我的鼻孔深处缭绕。

            我的六哥高演,北齐的孝昭皇帝,其实对我挺好。他除了杀掉我二哥的儿子高殷以外,从来没有乱杀过人。我确实感到有些对不住六哥。他把皇位传给了我,我却杀掉了他的儿子、他的皇太子高百年。

            我知道,现在的朝臣之中,还有不少人怀念六哥孝昭皇帝。可惜他当了一年多皇帝就死了。

            我的六哥高演,身长八尺,腰带十围,仪望风表,迥然独秀。在我二哥文宣帝时代,他就以深沉果断、聪敏有识度而著称,是我们兄弟中的佼佼者。也正因为如此,他差点被二哥文宣帝杀掉。

            三  我身上滴下的鲜血(2)

            我们兄弟中,只有六哥孝昭帝高演,对我们的母亲娄太后是真的孝顺。

            皇建二年③的春天,我们的母亲娄太后生大病出居南宫。我的六哥容色憔悴,衣不解带。他以帝王之尊,亲自服侍母亲近四旬。皇帝寝殿距离母后养病的南宫相距五百余步,我六哥每天都鸡鸣而去,辰时方还。为了向上天给母后祈福和表达孝诚之意,他来去往返,都是徒步而行,不乘舆辇。

            据宫人讲,每次太后病发,辗转床上之时,我六哥都会立侍帷前,以指甲使劲掐他自己的手心,往往血流出袖。他希望以自己的疼痛,来减轻母后的病痛。

            和六哥相比,我自己真的不孝。母后崩逝,作为皇帝的我,几天醉睡,连发丧都忘记了。

            我母后共生六男二女,事前皆感梦:怀大哥文襄帝高澄时,梦一断龙;怀二哥文宣帝高洋时,则梦大龙,首尾扩于天地,张口动目,势状惊人;怀六哥孝昭帝高演时,梦见蠕龙于地;怀我的时候,梦到龙浴于海;怀我的八哥襄城王高育和我十二弟博陵王高济的时候,她梦见鼠入衣下。

            母后未崩前,邺城有童谣:“九龙母死不作孝。”

            太宁二年④春天,在母后崩逝期间,我正沉迷于一种鹤觞酒的美味中不能自拔,一饮十坛,大醉七天。丧讯传来,我正服绯袍,在三台与诸臣欢聚痛饮,置酒作乐。

            昏昏然间,我记得,我的女儿清平公主送孝袍让我穿,当时就惹起我的大怒。我把孝袍扔于台下,还顺手掴了她一掌。

            一向善解人意的侍中和士开也不识时务,跪在我面前请求停止奏乐发丧,即刻被我一脚踹到台阶下面。

            酒醒之后,我有些怅然和后悔。我排行第九,母后死而不发丧,似乎正应了那句童谣:“九龙母死不作孝。”

            六哥孝昭帝崩前,虽然是他本人愿意传位于我,却仍然是以母后的名义下诏立我为帝。所以,没有我母后的支持,我也当不了皇帝。听宫人讲,母后弥留之际,怪异频生。有一天晚上,寝殿中的衣服忽然漂浮空中,呼呼作响。巫媪急忙被召入宫,母后在病床上与来人密语久之,宣称自己要改姓石氏。至于为什么巫媪要母后改姓石氏,外人不知,连我是她的亲儿子,也不知所以然。可惜,她改姓也没有用。隔了两天,四月辛丑日,我的母亲娄太后崩于北宫,时年六十二。

            至于我的六哥,大齐孝昭皇帝,死因也很特别。他不是忽然得病而死,而是死于纯粹的事故。

            皇建二年冬十月,他率队出晋阳城打猎,纵马驰骋,短短两个时辰内射毙三虎六狼。兴高采烈之中,忽然一只白兔从草丛中蹿出,马惊昂立,把六哥孝昭皇帝摔下马背。

            滚落颠簸过程中,他的肋部重重磕在一块大石头的尖角之上,当时就口吐鲜血。

            他被抬回晋阳的宫殿后,母后当时小病已痊愈,前往探视六哥。当她听说二哥文宣帝高洋的儿子、我的侄子废帝高殷已经从邺城被送回晋阳,就在病床边问六哥高殷到底住在哪里。

            六哥不答,也不能答。

            六哥有六哥的苦衷。他天性至孝,不敢欺骗母后,又怕告诉真相后让母后伤心。我们的侄子高殷,其实,在一个月前,已经被当时留守邺城的我,派几百精骑送回了晋阳。

            当时,有望气的巫师说,邺城天空弥漫雾气,有“天子气”。同为宗室的平秦王高归彦,也力劝我六哥除掉我们的侄子废帝高殷。据说,六哥孝昭帝派人送毒酒给我们的侄子高殷喝,高殷不喝,最终被活活掐死。

            望气的人所说,确实很灵验啊。不过,邺城的天子气,其实应该是应在我身上吧。所以,当我继位之后,我马上派人逮捕了望气的巫师,把他杀了。

            母后探视六哥孝昭皇帝时,问及我们的侄子高殷。六哥默然不回答。母后追问再三,六哥依旧无语。母后大怒:

            “你肯定把高殷那孩子杀掉了吧?他是你的亲侄子啊!你不听我的话,你也去死吧!”

            言毕,母后拂袖不顾而去。日后,她连六哥的葬礼也没有出席。

            六哥在病床上苟延了一个月,十一月甲辰日早上,他派同宗室的赵郡王高睿前来邺城下诏,让我继承皇帝宝位。同时,他还写亲笔信给我:

            “我儿高百年无罪,希望九弟你仁慈,能选择一佳郡,把他们母子赡养起来,不要学我所为!”

            六哥,你真有心,你谆谆规劝我不要学你所为,就是告诫我不要仿效你杀侄子。六哥,你真荒唐啊。你对我们的侄子、二哥高洋的皇太子高殷下得去手。而我,又怎么能保证对我的侄子、你的儿子高百年下不去手呢?

            回想孝昭帝在位的那一年多我在邺城留守的日子,真是难熬。

            还好,在邺城,有我的族侄、时任散骑常侍的高元海陪我解闷。高元海的父亲,是上洛王高思宗,他是我的父皇神武皇帝高欢的侄子。

            三  我身上滴下的鲜血(3)

            高元海是个聪明人,在二哥文宣帝高洋在位时期,他怕身处朝廷惹来杀身之祸,就上表自称愿意深入山林,修行释典,为国家祈福。二哥文宣帝大喜,立刻答应他入山学佛的请求。高元海乃入林履山,整整在深山中待了两年,不御妻妾,不食酒肉,埋头苦读佛典。其实,他内心是怕被我残暴的二哥杀掉。文宣帝死后,高元海在深山中再也待不住,上启于六哥孝昭帝求归。他被征复本任后,纵酒肆情,广纳姬侍,颇遭当时物议。

            我很喜欢高元海这个人,他是人中才子,很能忖度我的心思。

            六哥孝昭帝常在晋阳,留我据守邺城。不久,他派高元海帮助我参与军国大事。其实,我知道,六哥的初衷,是派高元海到邺城监视我。

            二哥文宣帝高洋驾崩后,他的儿子皇太子高殷继位,本来我六哥没有机会当皇帝。正是在我的支持下,他才能有机会诛杀忠于高殷的汉族大臣杨愔等人。当时,六哥曾亲口对我说:“事成后,我一定以你为皇太弟。”但是,等他真的践祚做了皇帝,却只给了我“右丞相”的官职,立他自己的儿子高百年为皇太子。这种做法,让我心中甚感不平。从那时候起,报复就在我心中深藏生根。

            当时,在邺城,特别让我忐忑不安的,还有一件事情:六哥孝昭帝把我们二哥文宣帝的儿子、废帝高殷(当时被封为济南王)留在城里。不久,六哥下旨,授领军库狄伏连为幽州刺史,以斛律丰乐为领军,这样做的目的,显然是在想分我的军权,对我产生牵制。

            邺城那时候有童谣唱道:“中兴寺内白凫翁,四方侧听声雍雍,道人闻之夜打钟。”

            据高元海私下里给我解释,其中第一句,就是应验于我。因为我的丞相府在邺城北城,原址就是从前的中兴寺。“凫翁”,就是俗语中的“雄鸡”,而我的小名,就是“步落稽”。“鸡”与“稽”谐音,所以,“白凫翁”就是暗喻我本人。“道人”,乃是我的侄子(废帝)、现在的济南王高殷的小名。“打钟”,暗喻他将遭到杀害。

            六哥孝昭帝听巫师说邺城有天子气,犹豫久之,就派宗室平秦王高归彦来迎取济南王回晋阳处置。

            知道侄子高殷肯定是一去不回,当时的我心中也惶恐,曾向高元海询问自安之计。

            事关性命,我焦心如焚。

            高元海聪滑异常,回答说:“皇太后万福,皇帝至尊孝性非常,殿下不须别虑。”

            我不放心,逼问他:“你这样敷衍我,辜负我对你一番推诚相待!”

            高元海沉吟,推说要回家想一夜再告诉我结果。我不放心,把他软禁在丞相府的后堂。

            高元海达旦不眠,绕床而走。

            夜漏未曙之时,我自己亲自携带酒食步入后堂,笑问他:“元海贤侄,神算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