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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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以某些部门或利益集团的意志为转移的。
这三个阶段的每一个阶段都将产生方头和圆头的故事。三个果子，方的或是圆的，意味之深长，值得专门为它们再写一本书。这是一个现代化发展本该未雨绸缪的故事。
第六章 五月的探戈
1. 五月是不断生事的探戈(1)
红油也似的液体顷刻间就从骡子落满砖屑尘灰的板寸头上洇出来……
那天凌晨，圆头的郑孝本被方头的骡子一伙人绑架，进入桃电二期工地，便被闻讯赶来接应的大人和孩子们团团围住，有笑的、有哭的、有吼的、有叫的、有闹的、有耳语者，端的是鸡一嘴鸭一嘴，间杂村狗汪汪的高一声低一声的吠叫和孩子们哇哇的笑闹，乱作一团。
愣头青说：“哇，哇，还真的捉住个狗日的贪官，打狗日的……”
半大小子起哄：“哈哈，当官的赖得多哩！拿石头砸死狗日的……”
中年人立马就斥责说：“愣得多哩，可不敢，砸死人得挨枪子哩……”
当妈的扯住人高马大的儿子说：“大早上就走了，妈吓死了，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呜……”
耷拉着白头的老年人暗地里叫苦不迭：“唉，这事越闹越大了，后头还不一定要出啥大事，凶得多的多哩，是非之地不可让孩子们多留了……”
做公公的便和儿媳妇嘀咕，媳妇儿就扯住不晓事的小孙子低声下气地哄顺说：“你爷让你跟妈回家，说你姨来了，带了一大堆好吃的……”
年轻女人担心地贴住丈夫耳语：“可别犯愣，不要打人家，打死人要偿命哩……”
聪明人稳重地提醒大家说：“可不敢动手，咱要的是钱和人，不要人命……”
懵懂人皆有随群性，狗儿一样，呆眉愣眼地看热闹，随着人群一起喊叫，一起喧嚣，一起打闹，底里却不知事态之严重。狗也跟上互相起哄：汪汪，撕他的裤裆咬他的脚后跟……
孩子们过节一样兴奋，有的在人缝里钻来钻去，嬉耍打闹。有的围在几个绑架人质的汉子周围，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眼里分明是对英雄好汉的盲目膜拜：看看这个，绑架人质多神气，等我长大了一定也要去绑架人质，让人都冲我挑大手指，说，这孩子英雄得多哩！
人群汹汹地涌动，有喊打的，有不让打的，骡子和几个绑架者也害怕出事，易位成保护者，也无济于事。郑孝本先是被从外边探进来的拳头给擂了几下，还有一只女人的手，在他身上狠狠掐了一把。冷不防还嗖嗖的有几块砖头扔过来，砸在他身上，只是怕砸了身边的自己人，投鼠忌器，所以力道软，砸在身上也无大碍，顺势滑下，砸了他的脚面。
骡子的说法是：他那个人起先嘴是挺厉害，我当时就把他捶了两拳，那种时候，人就是火太大。把他往回里带的时候，我就分析那个问题，恐怕事情闹得大了。结果我捶了他两拳以后，人们就认识到了，意思是人家是个当头的，把人家这样捶打，可不得了。
这已经足以把郑孝本身上残余的几丝英雄气吓失，有心胆俱碎的感觉攻上脑门。这可怕的场面让郑孝本联想起了在电影电视上看到过的打土豪分田地的场面，愤怒的农民用打场的连枷把恶霸地主活活打死……鲜血把镜面般光滑的场地都染红了……妇女们用剪刀和锥子把地主活活剪死和锥死在当场，剪破的缝眼和锥破的锥眼跟筛子一样往外筛血珠子……更多的是用乱石头把地主你一石头我一石头地活活砸死……还有耳闻目睹的“文革”那时农村斗地、富、反、坏、右的镜头，野豁豁血淋淋的，几乎无所不用其极，此情此景何其类似也！
弱势的群体，每每如水也似柔弱而漫漶，因柔弱而漫漶，往往也是最强势的。杀人不过头点地，砍头无非风吹帽，掉下脑袋碗大个疤。曾经啸聚市井里巷的口号已经灭失于纸迷金醉城市迷宫，却逐渐时兴于市井化的县镇乡村。为富不仁带来两极分化，也带来各种盘算。
骡子那天继续说：结果就把他带进那间空房子里边。带到空房子里边后，他就跟我聊，他说他是管档案的，又不是有什么权的，抓了他也没个甚用。那个时候我也恼火的不能，捶了他几拳以后，我那时也是特殊的不冷静，他就说我抓他是犯法，打他要负刑事责任的，反正是这这了那那了。他说了我，我也骂还了他，那个时候怎么说的咱就咋地说就行了。
1. 五月是不断生事的探戈(2)
郑孝本从小儿就在农村长大，深知平素胆小怕事的农民兄弟一哄而起的厉害，大善若水，大恶也若水，大水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水无欲也无情，无知也无畏，从高处往低处去，没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敢做的。这一来，他就越想越怕，越怕还越想。
骡子说：他那个人先就是嘴硬，就说我，不懂得法律，你们这些人真的不怕死？打死人是要偿命的知不知道！人们就更火大了，都是老百姓们，毕竟无知。结果在这个梁山里边，人们的语气都是说，管他呢，就这么乱七八糟的拿石头什么的，晚上就把他了结了……
郑孝本这时已经是又惊又怕，临近崩溃，软下来，忍不住大放悲声：和你们远日无仇近日无冤的，这是做什么呀？我家有正上学的孩子，还有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呜……
郑孝本这一哭，倒把一干想要起哄闹事的人给哭得没了主意，一时间鸦雀无声的，众人面面相觑。乘着这个空当儿，绑架者方头的骡子伙同众人便把痛哭流涕的圆头郑孝本拽拥出纷乱的人群，直带入那幢最大的二层楼的工棚之中。穿过一堆一堆的乱人和横七竖八的行李卷儿，把人质推入二楼最里边一间房子安顿。刚把郑孝本按坐在一个铺开的尿素袋子上，呼啦啦的，不大一间房子，霎时间就挤满闻讯而来的人众，一个个咋呼着要打要杀的。
圆头的惊魂未定的郑孝本，又是一吓，心想这一回可是凶多吉少，怕是没得活了吧？
没想到就惹恼了方头的骡子，骡子伸手从地上抄起一块板砖，涨红了比国字窄比板砖宽的脸，冲乱哄哄要动手的人众大声武气地吼道：谁也不许动，人是老子捉来的，老子这里说了算，你们这些捣乱家伙都给我老子滚出去……不滚出去老子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众人闻听，也只是怔一怔，有人不动，有人不睬，有人翻白眼，有人瞅着骡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骡子额上几根青筋蚯蚓也似的突起并暴粗，突突地乱跳，怒得三尸神跳，气得七窍生烟，不便对众人发作，就对郑孝本睁大一对牛珠子眼睛说：你不是不信吗？你看看我，我就是那个不要命的，不相信你看看……
骡子边说话边牙一咬，手一扬，冲着为首几个人，举起砖头，抡圆了手臂，却没有去砸他们，而是回手把一块板砖往自己的脑门上啪地就拍了下去，只听咣的一声响，砖头在人头上碎裂成几块落地，一时间烟尘迸发，油炝辣子也似鲜艳夺目的血花，从热锅溅射开去，有几滴在空中辐射状溅落到离骡子最近的几张人脸上，几个人当下就被热血烫得浑身打激灵，即刻怔在了当场。
有阳光雪崩也似从破窗的缝隙泻落，舞台追光也似照亮了幽暗的房子，肉眼看不见的尘埃和血雾似盛装的男女在狂热放纵地大跳五月的探戈。有短信说，现实就跳桑巴舞，落魄就跳探戈舞。谎言就当饶舌唱。赵丽蓉对它的演绎外在而又经典，探戈就是探呀探着走，两步一回头，三步一招手。而事实上，探戈是一种人性欲望互相冲突的舞蹈，是灵与肉、生与死、血与水、冰与火的对抗之舞。红尘万丈，欲望难测，人心似铁，官法如炉。理智和欲望永远纠缠不休，得失和利弊总是捉对儿撕咬，势如在刀尖上角力，在悬崖上跳舞。
五月的探戈是万象更新春寒料峭的探戈，是探索前行的探戈，是“探呀探着走，两步一回头，三步一招手”的探戈，是既要全身心地投入还要时刻保持高度警惕性左顾右盼格外费力的探戈，是动中有静行中有停的即兴式创作不断出新生事物的探戈。
狂野的光明与放诞的阴暗在五月大跳探戈的当儿，再看骡子，红油也似的液体顷刻间就从骡子落满砖屑尘灰的板寸头上洇出来，并丑陋的虫子也似蜿蜒曲曲流出亮丽的一线，缓缓淌下骡子比国字窄一溜比板砖宽一溜的脸子，骇异地染红了乍暖还寒爽晴的五月阳春。
寂静。寂静中有村狗的吠叫声此起彼伏。说时迟那时快，骡子又哈腰抄起一块砖头，冲脑袋“嘭”地又砸了一下，砖头没有碎，骡子就顺手又砸了一下，砸得方头上“嗖”的一声响，眼见得鼓起一个鸡蛋大的疙瘩，这回砖头没有碎，却脱手而飞，从骡子的头上飞开，落地碎成了两半。众人个个惊得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1. 五月是不断生事的探戈(3)
过后骡子是这样解释他的这种自残行为的，他说：郑孝本是我和人们去抓来的，我还捶了他几拳，要说负甚责任我的责任最大，现在要是人人火大地乱哄哄地闹，要真把他你一下我一下地打死，还不得是我来负最重的责任。我也是怕人们胡来哩，就骂了众人几句，说你看看我，我就是那个不要命的，不相信你看看，那个时候我就拿了个砖头，拿两个砖头朝自己头上砸了两下，把一个整个砸烂了，又拿起一个又砸了两下，把头上砸出血砸起了几个泡了……
骡子见状，又从地上抄起一根铁锹把子，右手持着有儿臂粗的铁锹把子，走到墙边，将自己的左手连肘带腕往墙上那么一贴，举起铁锹把子就准备要砸断自己的手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