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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清极不知寒(中)

书籍名:《落蕊重芳》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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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垂绮一进屋,细致的黛眉便紧了起来。裘一翁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大概就在这两天了。这个孙府的老太太呵,也就只有她,才会对自己付出些真心的关怀与疼惜,如今,连她都要走了。为什么她的亲人,总在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抛下?

        她轻轻走到床榻边,手伸出,却有些微颤,“……奶奶……”

        老太太睁开眼来,有些吃力地微微一转,看见是垂绮,便绽开些笑,“是垂绮啊……来了就好!”她笑着轻拍垂绮的手。

        骆垂绮眉锁得更紧,前些日子,老太太还是分不清人,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今日却……看来,真的就在这两天了。“奶奶,您想交代垂绮什么?”她尽量持平地说话,怕泄露出喉中的哽咽。

        “青鸳”老太太有些气弱地叫了声,方才传话的丫鬟立时走入眼帘,她轻轻点了个头,便取钥将壁橱上的一挂锁打开,由中取出个樟木匣子送到床边上。

        骆垂绮一进屋的时候就知道老太太会交给她什么东西,然而此时切近地看时,却发现那樟木匣子上还挂着一枚小锁。

        “垂绮,那群狼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我不放心,就打了副锁,这钥匙啊,我贴身藏着!这样,他们就谁也诈不去了!”老太太取出钥匙郑重地交给骆垂绮,“垂绮啊!我知道孙家亏欠你太多,可这……这算是奶奶求你,为了永航,为了菁儿!你收下它!收下孙家!”

        迎向老太太渴盼而肃然的眼,骆垂绮沉吟着,良久,她才伸手缓缓将钥匙抓在掌心。小巧冰凉的钥匙贴上掌心,冷而硬的触感,让她不由轻叹。

        老太太见她收了,心中万分欢喜,“好!好!好……”她像是松了全身的力气似地倒回床上,脸上是浓浓的笑意,像是再也化不开,也不用再化开。

        良久没了声音,骆垂绮与丫鬟青鸳却心中惊疑起来,骆垂绮凑近身去,轻轻摇了摇老太太的手,“奶奶,奶奶?奶奶?”

        “太夫人?太夫人……”青鸳忽然垂下两行泪来,迷蒙中,她只紧紧盯着老太太颊上尤自欣慰的笑容,她捂着嘴,抽噎顿起。

        骆垂绮颓然跌坐在地,走了……都走了!她闭目浅笑了笑,微勾的唇角是一派凄迷,缓缓开口道:“奶奶,孙家我可以守着,但是,这个族长的位置,垂绮却不坐!”

        “奶奶,垂绮的处境您知道,这样的境地我如何坐得稳族长?垂绮可以承诺您,只要我骆垂绮活一天,孙家便不会失势!但是,奶奶也得依我,将这个匣子,传给您的大儿子,孙家的长房长子――孙骥!”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说到后来忽然一顿,高高地仰起脸,“垂绮还想自保,更想保住菁儿!今日奶奶你依我也好,不依我也好,我都做定了!”

        “青鸳,把脸上的泪擦干净,还有一场仗,得靠你来完成。”骆垂绮一片冷凉的脸上,双目透亮,隐隐的水光抽回后,是一派冷冷的严霜,“青鸳,将大伯请进来,就说是太夫人的意思!”

        青鸳点了点头,拾起衣袖将脸上的泪痕仔细擦得一干二净,才挑帘子走了出去。

        正屋的帘子在众人等得心急如焚时,终于又再掀起,依旧是青鸳平和的声音,“太夫人请大爷进屋里说话。”

        “我?我就来!”孙骥咧开了嘴,满脸欣喜地跟了进去,儿子孙永玉一听,也跟着想进,却叫青鸳拦住,“玉少爷,太夫人只吩咐大爷进屋。”

        孙永玉微微一哂,却也不敢放肆,只得退回原处。

        这一句话也使得众人把性子耐下了,于写云满心恼恨怀疑,但眼瞟着一脸平静的青鸳,终究也不敢闯进去。

        而屋里,孙骥才行到床榻边,叫了声“娘”,脸色已不由大变,“娘?娘!”他惊愕地转头,直直瞅着一旁沉婉如一波静湖的骆垂绮,声音暗哑而阴沉,“到底怎么回事?”

        骆垂绮瞥了他一眼,缓缓走至圆桌前坐下,“大伯是长房长子,又是孙家的族长,怎么会看不明白呢?”

        嗯?孙骥一呆,但他到底也是个聪明人,稍微细想一番便已明其中深意。他朝床上已然阖目的亲娘瞧了几眼,心中微涩,然而不过一闪,他微吸了口气,立起身,“娘,她有什么话吩咐下来?”

        骆垂绮与他目光相接,浅浅一笑,便将眼望向圆桌一角的锦匣。“奶奶她走前说,传家,还是要传个靠得住的人。大伯,您说,这府里,谁比较靠得住?”

        孙骥顺着她目光所指,也瞧见了那只锦匣,心中一阵激切令他快步上前。然而才将锦匣捧在手,他却意外地发现这锦匣还挂着一枚小锁。眉心微微一笼,孙骥的视线就有些凌厉起来,“骆垂绮,你以为孙府容得了你一个外人来插手吗?”

        “呵呵”骆垂绮轻轻一笑,素手移向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口,却发现那茶不是太极翠螺,便又放下,“那大伯觉得您是怎么入得这个屋子?”

        孙骥眯细了眼,思量着眼前这名看似非常茬弱的女子的话意,良久,他才摸清一点。“要成为族长,我得做什么?”这女人能叫他进来,自然也能叫其他人进来,老太太临终只她一个,什么话她都说得!

        “既然大伯那么爽快,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骆垂绮一顿,眼波泛过窗外因瞬时起风而摆动的枝影,轻道,“风雨飘摇,大伯您想,我一介孤女,如何在这个府里立足呢?”

        “哦,原来你想要我护你?”孙骥心口一松,那有何难?只要他一句话,这府中,口头上承认的自然还是只有她这个航少夫人,孙府也依然不会将她赶出去。“这你不用担心,你如此忠孝,大伯自然不会亏待你。”如此一想,孙骥也排除了她另有所谋的怀疑,毕竟,老三两夫妻都眼巴巴地盼着她能犯个错被撵出府去呢!她不投靠他才是笨人!

        “如此,垂绮谢大伯关照。”骆垂绮盈盈一礼,又继续道,“大伯,现在这只锦匣归您了……”她微笑地看着孙骥不掩喜色地将锦匣收拢到怀里,“只是大伯,您怎么让外头那些人都相信您拥有使用这只锦匣的权利呢?他们……会服吗?”

        孙骥一愕,继而看向那枚小锁,浓眉便也如这挂小锁般紧紧锁住,声音也厉了几分,“这钥匙在哪儿?”

        “垂绮不知。”

        “你不知?”孙骥立时向她逼近几步,“你会不知?”

        “奶奶只将锦匣交给我,见我收下之后,便欣慰地躺回了床上,就此仙逝,连半句话也没再交代了。”骆垂绮说得极为认真,望着孙骥的眼也显得极深极清,“大伯,您说,这怎么好?这锦匣里装的会是什么呢?垂绮一介妇孺,又是外人,不懂这里面的规矩,想来想去,这其中的大概就是孙府的符契啊,郡望印信啊之类的吧,您说是不是?”

        老太太真没给钥匙?孙骥一百个不信,然而他情知就是这般逼问,他也绝逼不出个什么话来。思前想后良久,他只得好言说道:“可不是?凡为孙府族长,必有这颗郡望之印才得通令全族,断断不能失。”

        “哦!原来还这般重要啊!”骆垂绮郑重地点点头,继而偏头细想,“啊!那如若爹娘他们看不到大伯您用郡望的印信,万一不服怎么办呢?唉,爹娘是明理人,大抵也不会怎样,但那如君相氏却是有身份有背景的人,若她对于大伯的安排不服的话,那大伯不就有麻烦了么?”骆垂绮笑得浅浅柔柔,然而那句“如君”脱口时,眉却微微一皱。几时自己也变得如此刻薄尖刁了……

        孙骥冷下了方才高涨的情绪,终于明白到骆垂绮的真正用意。也因明白,他不由笑在心头。原来这女人一直担嫉着这个呀!相氏欺人,的确过甚,而公婆错待,也的确可恨。哈哈!报复啊!这骆垂绮终究也记恨在心呢!好!只要能抓住这点,倒是可以两相得利,反正他也早瞧不过眼三房的嚣张了!

        只是,这钥匙她到底想换什么筹码呢?“只要你交出钥匙,一切好说!”

        “大伯误会了,垂绮真的没有钥匙。垂绮唯一能做的,就是证明奶奶临终前将锦匣交给了您。”

        “你!”孙骥眉一凛,就待发作,然而想到那句证明,又硬生生将火气压下,“没有印信,族长之位不过一句空话!”

        “何以见得啊?”骆垂绮浅浅地笑笑,“大伯只要拿着这锦匣开口说话,就是孙府里的族长金言啊,谁敢不听?”

        有一点暗示飘过孙骥的眼前,但极快,让他有些抓不着,“你是说?”

        “垂绮是说,在小事上,大伯您的话就足以让整府上下都听您的了。”

        “哼!不过是小事!那大事怎么办?总得动用到印信!”孙骥有了些躁意。

        “有了印信就能制得了所有人吗?”骆垂绮微细了细她那双幽深的杏眼,眨出一道迷人的光彩,“大伯莫忘了,历来居孙府族长之位者,在整个朝廷里,也是孙府最能说上话的人。像老爷子……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似乎也不用怎么用到印信啊!大伯,”骆垂绮瞟了眼眉愈皱愈紧的人,“您说,您光有印信就能说一不二了吗?”

        孙骥的脸慢慢白起来,隐隐有些发青,孙家,最能说得上话的,是三房孙骐!

        “大伯想当实这个族长吗?”

        “唉!”孙骥叹了口气,捧着锦匣的手便一松,将匣子往圆桌上一扔,“当得实么?”

        “就目前来说,当不实!爹娘仰仗着相渊,相渊背靠着信王,大伯您当然比不上信王,就连相渊您也及不了十中之一。”

        “哼!”孙骥气闷地捶了下桌子。

        “大伯,如果我有办法助您平步青云,您肯听我的吗?”

        “你?”孙骥有些轻哼,十分不信。

        “端王!”骆垂绮替孙骥倒了杯茶,轻轻推送到孙骥面前,“垂绮小小介深闺妇孺,自然帮不了大伯,但端王行!”

        “端王?”孙骥神情专注起来,面上也由方才一片青灰转向略微激动的微红,“可端王一直不理朝务啊!”

        “以前是,但就最近这两桩事来看,大伯您还这么认为么?”骆垂绮一笑,“大伯,外头的族人等得够久了,咱们还是快些出去宣布奶奶临终的遗言,以及……族长之位的归属吧!”她盈盈站起身,纤弱的身子趁着那身湖青色的夷绢轻罗,软软的仿似一片烟波浩渺的湖光,然而那清泠泠的眼神,却叫孙骥不自觉地随着她站起身。

        走至门前,骆垂绮忽地又转回头来,“哦,对了,大伯,奶奶是可是抓着您的手先逝的。亲娘骤故,亲子自然疼痛难当啊!”

        孙骥一个激灵,不用她再多说,立时奔回老太太早已发凉的身边,紧紧握住那已僵冷的手。然而当那冰凉的触感入手,孙骥原本想硬逼出来的泪意忽然就喷涌而出。亲娘的手呵!毕竟,是他的亲娘!原本十分作势的哭,转眼即成了七分真心的哭,而另三分在眼见着骆垂绮将众人引起门时,终又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