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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红尘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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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书籍名:《清宫·红尘尽处》    作者:爆走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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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别的宫里的事,你管她们去呢!”

            “不管不成啊……”佟妃依然笑得那样温婉,她像是自言自语,“这宫里的事,没有个主心骨哪成啊?”

            康熙鼻头一酸,弓身将她抱住:“都是朕不好……你别这样……你……你骂朕也好、跟朕呕气也好,就是别这样……别这样……”

            佟妃静静地倚在他怀中,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合上眼睛,像是睡着了,康熙见她半晌没有声息,把她放平,呆呆地看了一刻钟,才起身离去。他刚走,佟妃就睁开了眼睛,透过前方玻璃窗,佟妃的目光忧伤地跟在康熙背后,出了这个门,他还是皇帝,要顶天立地、昂首阔步,刚才那些近乎少年情愁般的牵肠挂肚全都要收进心里,佟妃叹了口气,做人、做皇帝,有多难?

            佟妃收回了目光,透亮的眼睛变得暗淡,自言自语:“欲也是情、怜也是情,情到深处,不过一个痴字,是满人情痴……也是人间情痴……”

            说着,她又沉进了更深的睡眠。

            紫禁城.康熙二十八年夏

            南京的夏天,越发地闷热得难以忍受,留瑕的心,也像放在蒸笼里似的,闷热而不安,眼见着行期在即,对于未来,留瑕依然举棋难定。此时,沐蓉瑛带着一批云锦来看她,见她容色惨淡,叹了口气说:“大妹妹,我看……你还是委屈些,嫁了我吧?”

            沐蓉瑛对她的防备已经减淡许多,重拾起少年时候的一些残余回忆,喊她大妹妹,可是这么大咧咧地求婚,还是让留瑕错愕。沐蓉瑛的嗓音平稳,表面像在谈一件普通的生意:“皇上让楝亭大人传过话来,只要我肯娶你,马上就升任四品江南巡盐道。大妹妹,我并不希图做官,也不奢求你喜欢我,我要的只是皇家的支持,我毕竟是个商人,这是我的私心。你嫁给我,是光耀我沐家门楣,此生,我绝不纳妾,也不勉强你与我同房,你还是我的大妹妹,我替你想,这应当是个好出路。”

            留瑕看向沐蓉瑛,她摇头,轻声问:“大哥哥,你难道忘了纳兰妹妹?”

            “没有忘。”沐蓉瑛那双冷静的眸子中没有求婚应有的热情,显得那样暗淡,表情没有羞赧、也没有局促,“只是死的死了,活的还要活,而且……我想我懂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我能体谅他的想法。”

            “我以为……你恨他……”留瑕不解地看着他,他们已经谈过关于纳兰洁的事。

            “原本恨的,我恨他为了一点私心害死了洁,可这两天……我去纳兰家拜访,听他们谈话才发现,就算没有他,洁儿也不可能回到我身边。”沐蓉瑛的眸光又更暗淡了,他缓慢地把纳兰洁的身世说来,原来她是庶出,她父亲将她送往北京,本就是要在北京将她嫁给王公贵族,甚至有可能是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大阿哥。沐蓉瑛凝望着窗外的湖景说:“所以我不恨他,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可我觉得,如果洁儿嫁了别人,能够多活几年,那我愿意放手。他要我娶你,只怕,也是这个想法吧?”

            “如果我是纳兰妹妹……”

            “你不是她。”沐蓉瑛转过头来,他的表情变得悲伤,“大妹妹,你不是她,不要用她的处境想你的事,你眼下,只有嫁给显亲王或者我,不管是哪一个,你拥有的,都是个平稳的未来。”

            留瑕却微笑了,微微上扬的嘴角与困惑的眼眸组合起来,显得可怜:“可我喜欢的不是你,更不是显亲王。”

            “我不会说话,只会算账,从账面上看,嫁给我或显亲王,都是稳赚不赔的,我不知道我跟你会如何,至少,你会有个可靠的地位、可靠的家庭,宫里太可怕了。”

            沐蓉瑛起身告辞,留瑕送他出去,两人绕过回廊,沐蓉瑛走到二门前站住脚,淡淡地笑了,笑容中难得地出现了孩子气,却是一种在回忆中的孩子气:“我常常想,若是当年我趁早挽了人到纳兰家做媒、或者洁儿拒绝进宫,我跟她也许不会人鬼殊途,当然,也有可能什么都无法改变。可是,人生难得赌一把,就像你站在赌场里,手握着骰子,一下注、一掷骰子,你可能倾家荡产,也可能更加富有。可你不肯下注、不肯掷骰子,你永远只能拥有眼前的筹码,而且一辈子都在想,当初若是赌了一把,该是如何?”

            留瑕眸光一闪,熠熠的光亮了些,又暗了下去,沐蓉瑛拱手说:“三天后,你就要动身了,我等着你的回音,嫁我、嫁显亲王,还是……赌一把?”

            留瑕不语,只是蹲身一福。

            三天之后的清晨,沐蓉瑛打开楼阁上的窗子,看见博尔济吉特家的画舫,载着薄薄的晨雾,划过满湖烟云,往日出处而去……

            同时的北京,却没有这般好天气,一场骤雨,从晚上下到天亮,灰蒙蒙的乌云笼住整个北京城的天空,倾盆大雨狂暴地打在京郊的平原上,柔顺平缓的万泉河暴涨起来,地里的秽气混着水,空气中充满了混浊的气味,又湿又臭,就连雨水尝起来都是苦涩的。

            这样的天气,没法种地、做买卖,整个北京城的居民都躲在家里,路上没有行人。西直门外一溜儿铺着平整的御道,却远远地瞧见雨幕中,数十个人驾马冲进京城,马蹄如同雨点,狂乱而杂沓地击在泥泞的北京街道上,马蹄子上溅满了黑褐色的烂泥,就连骑者的鞋帮、衣角都难免沾上几点黑星儿。

            这群人一色披着朱红油衣、凉帽,看着都是宫里人,骑得飞快,也不怕马蹄子打滑,进了西直门后一路往北,飞驰进紫禁城正北的神武门。

            一进神武门,下得马来,一众太监早已等在当场,乾清宫副首领太监魏珠凑近打头的人:“皇上吉祥。”

            “佟妃怎么样?可有什么话?”康熙急匆匆地问,康熙还来不及踱几步暖暖腿,就快步往内宫入口顺贞门赶,佟妃六月底就因为病重回宫调养,太后前日回宫见了,发现她病得很重,连忙差人传康熙回宫,这才大清早地匆忙从畅春园赶回来。

            魏珠来不及请安,便跟在他身边说:“回皇上话,娘娘一天只能醒来不到半个时辰,娘娘身边的大姑娘83代求了老佛爷恩典,让传佟家两位老舅爷、舅太太跟几位舅爷、舅奶奶进来,可娘娘说‘不挂心家里,横竖都是主子的老娘舅,叔亲爷亲不如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不会亏待的。眼下只想再见主子一眼,叙了二十年夫妻情分,虽死无恨。’”

            康熙埋头只管走,混浊的雨水打在像刀刻似的表情上,只有眼睛不知是进了水还怎的,微微发红。他紧抿着嘴,穿过御花园,走进佟妃居住的储秀宫。

            妃子们大多留在畅春园里,这雨中清晨,也没人来串门子,储秀宫里静得怕人。康熙除去了油衣,三下两下扒掉又脏又湿的鹿皮靴子,急得连鞋都没换上,踩着袜子就往佟妃内寝去。

            内寝里一样一片死寂,康熙挥退了侍候的宫女,轻轻靠到床沿,杏黄床帐暗织着寿山福海纹,内寝的光很微弱,只见佟妃那张巴掌大的粉扑子脸缩在空落落的枕被之间,那样孤单而衰弱。

            关于佟妃的回忆一下子排山倒海涌上来,这么多年了,他不是顶宠爱她,只是名分摆着,敷衍而已。但是她除了南巡那回,二十年来从不跟他吵闹,她跟着他,几乎没过上几年安生日子。

            刚入宫时,鳌拜还在,能不能活命都还在知与不知间;之后是三藩的八年战争,外面的战尘虽然没有波及皇宫,可是宫中这么多的妃嫔儿女要养,能用的钱却少得可怜,全仗她约束妃嫔、节省开支;接着是攻台湾,这虽然没后宫什么事,可这时候她好不容易有了孕,却因为天生体弱,生下来的八格格,没多久就夭折了……

            康熙越想越替她心酸,他懊悔自己对她太过苛刻,心中一阵悲凉,鼻头一酸,余光瞄见旁边没人,便放任两行清泪流下,毕竟相处了二十年,又有中表之亲,焉能不动情?他抽了抽鼻子,偏过头去,正要拿帕子揩脸,往袖里一掏却没有,此时,听得佟妃柔细的声音说:“外头下雨……皇上脸上沾了水珠……”

            康熙胡乱抹了抹脸,强笑着扶她起来,拿了几个枕头给她垫背。佟妃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条手巾,细细地帮他揩净了脸,微微一笑,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个笑像月夜飞起的柳絮,轻柔而凄清。多年以后,每当康熙想起佟妃,第一个窜进记忆的,便是这样的笑。

            佟妃对康熙说了很多话,从他们的幼年、少年一直到现在,康熙从没这么仔细听一个妃子说话,她把心里许多说不出口的悬念都告诉了他,曾经快乐的、悲伤的、自责的、阴险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了康熙。

            康熙在聆听的过程中,强烈感受到她的生命是为他而活,她的快乐,因为他偶然的一次亲昵;她的悲伤,因为他无意的一次责骂;她的自责,因为他心情烦躁;她的阴险,因为她不想失去他。

            一个女人,把生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以他的意志为意志、以他的情绪为情绪,她心里没有自己,只有他,而他的心里,装着什么?

            “皇上,我始终不明白,你的心里,装着什么?”佟妃倚在枕上,静静地等着康熙发话,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那双与康熙十分相似的眼睛里,充满了深刻的爱恋。康熙心中一痛,他从来不知道她温顺怯懦的外表下,有这么深重的感情。

            “朕的心里……装着……装着……”康熙想说,可是又觉得无从说起,佟妃盯着他,又不忍心拂她的意,他心知她再活也没有多久了,就是今天她骂他、打他,他都会忍下来,夫妻一场,何苦伤一个垂死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