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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红尘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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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书籍名:《清宫·红尘尽处》    作者:爆走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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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三藩乱后,沐家便帮忙照看留瑕的家产,沐家在顺治年间就入了汉军旗,从前都常来往的,留瑕自然要见。

            留瑕还穿着旗装,来不及换,匆匆赶往正堂,一绕过转角,就看见沐太太站在阶下,由一群少妇、少女陪着,留瑕连忙出声招呼:“沐婶婶怎么站在外面,真是折杀侄女了。”

            说着,迅速下阶,熟练地蹲身一福:“婶婶万福。”

            “格格快请起,我一个民妇,怎担得起这个礼?”沐太太连忙伸手来扶。

            “沐叔叔十年来照看我家产业,留瑕感激不尽,这个礼是一定要行的。”留瑕行过了礼,往旁搀过沐太太,“婶婶快请里面坐,外头太阳大。”

            留瑕是伺候过太后的人,对于应付沐太太这个年纪的人内行得很,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得宜。在沐太太的介绍下,才知道这群女子,都是沐家的小姐、少奶奶跟几个表小姐,听说来了个格格,都好奇得很,全都跟过来看。

            沐家在南京虽是家大业大,可是有句话说,“进了北京,才知道自己官小”,看过京城数百命妇的留瑕,怎会将这样的阵仗看在眼中?应酬起来,轻而易举。

            沐家的女眷对于这个宫里来的格格,也十分好奇,她们看着她身上迥异于汉装的旗装,平常人穿旗装,要不就显得胖、或者矮,但是留瑕本就生得高,穿起旗装,更添几分利落爽快。

            留瑕在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过总要拜谢沐家,所以礼品全都置办好了,每个女眷都有一份礼物,再添上佟妃送的珠花,每个小姐奶奶各有宫花、绣囊,真个是皆大欢喜。此时,却听外面通报:“大爷来接太太、小姐、奶奶们回府。”

            留瑕连声快请,心中却有些不悦,她是女官,虽不禁止与男人接触,然而刚回家就跟别的男人见面,让康熙知道了,又该一阵嘀咕了……

            沐太太拉着留瑕的手,微笑着说:“知道旗人风俗跟汉家不同,姑奶奶见外客都是常有的,婶婶与你母亲向来要好,也把你当自己女儿,我们两家没那么多礼数,你来见见你瑛大哥哥,这些年,都是他打理你家的事,你们小时候也一起玩的。”

            正说着,一个年约三十的男子进了正堂,看见他的脸,留瑕这才记起来,他叫沐蓉瑛,字元贞,一向是个极为庄重、冷静自持的人,起身,留瑕正色敛容:“瑛大哥哥万福。”

            “格格万福。”男子欠身一揖,两人客套了一阵,他的神色之间,不像母亲、姐妹们那样随便,带着深深防备,坐了不久,就辞出来。

            留瑕送客到二门外,沐家的人都走了,留瑕问管家:“沐大爷还没结婚吗?”

            管家点头,留瑕轻轻一笑,这些伎俩她看惯了,跟着康熙去北方避暑时,那些满心要她做媳妇的福晋命妇们都爱来这招。

            “听说原先有个心上人,是个半汉的旗女,住在桃叶渡附近,后来入京依亲,又进了宫……”管家咽下了后面的话,低头不语。

            留瑕心头一动,瞄了他一眼,淡淡地问:“做宫女?还是妃子?”

            “不清楚,听说后来得了病,前不久死在北京。”

            “怪不得他坐不住……”留瑕轻轻说,桃叶渡51,传说是王献之小妾桃叶平常过秦淮河会王献之的渡口,东晋才子红颜佳话,今日,却添了一桩不完美。

            回到正堂,看见旁边有几块水牌和笔墨,水牌用桐油浸过,是从前备着给父亲的文友们写些醉中诗文用的,墨迹干了之后,可以用水洗去。留瑕用银匙舀了水倒在砚里,磨了点墨,援笔写上几行字,随手又加上几个小字,“金陵正月闻桃叶红颜,半片纳兰词伤之”,便丢开了笔,不去管它了。

            隔天,沐蓉瑛带了留瑕家里的一切账目,要来说一说这些年来的经营情形,就坐在正堂里等,看见了那块水牌。

            “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将酹石尤。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沐蓉瑛拿着那块水牌,喃喃地念,“桃叶红颜……”

            冰冷的表情出现崩裂,一种烟波各自愁……桃叶红颜……沐蓉瑛抱紧了水牌,这半片纳兰性德的《南乡子》像一封从地府捎来的情书,因她死后,不曾入梦……

            “你是透过那蒙古女人的笔,告诉我,你也想我吗……”他痴痴地望着水牌,上面那陌生的流畅行书,在他眼里,与她工整的簪花小楷合而为一。

            留瑕盘膝坐在蒲团上,她没有燃香、也没有念经,甚至也不膜拜那尊白瓷观音,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面对墙壁盘坐着。一开始觉得无聊,然而,坐了一阵后,心就慢慢沉淀下来,想象有一杯水,水里的茶叶在猛力摇晃后上下晃动,但是将水放在桌上,茶叶转着,缓缓落到水底,偶尔,还是会有震动,惊起叶端……

            管家敲了敲门,前来通报:“格格,沐大爷来访。”

            缓缓睁开眼睛,留瑕沉默了很久,管家又敲了敲门,她才慢慢地说:“请他到花园来坐,沏御赐龙井招待。”

            管家去了,留瑕随手拿起旁边的紫檀簪,盘了个髻就出去了。她知道沐蓉瑛对她有成见,所以没有盛妆。

            绕过回廊,沐蓉瑛从另一头过来,她便站住了脚,等他过来,两人几乎同时动作,一个盈盈一福、一个欠身作揖。

            “瑛大哥哥万福。”“格格万福。”

            在回廊里,两人这才仔细看了对方,留瑕不觉得什么,但是沐蓉瑛从她那种淡泊的神情里,看见了情人的影子。一样的素净、一样的淡雅,沐蓉瑛感觉被刺伤了,为什么?一样是入宫做女官,情人死了,而留瑕却活得健康?

            “瑛大哥哥请往亭里坐,让人沏了龙井,请!”留瑕将手一让,两人一前一后往凉亭走去。

            “哎呀!”留瑕轻呼,是一根树枝挽住了她的发簪,她往前一动,发簪就从髻里抽了出来,被树枝拉散的长发披落,又让东风挑起,留瑕回眸,那清冷如水的目光,从他脸上擦过,拿起还挂在树枝上的簪子,随意一盘,潇洒利落:“瑛大哥哥,失礼了。”

            两人往亭里分宾主坐下,沐蓉瑛将一半的账目册子分给留瑕:“最上面的是总册,底下分成地产、份子跟银产三册,格格先看。”

            留瑕听他称她格格,总觉得有些儿过意不去,可是她又不想让他喊名字,只得放了一放,顺着他的指点翻看起账册来。账目册子誊得十分干净,有多少地产、从前入的份子分了多少钱、银产添了多少、减了多少,全都一目了然,留瑕此时才知道父亲当年从科尔沁带了多少金银来,又在南方购置了多少地产,顺道还在沐家的锦厂、盐场入了股子,算一算,她每年的收入至少上万。

            留瑕看完了账目,掩起账本,小声地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钱……”

            沐蓉瑛冷峻的面容绽出一丝笑,又随即暗下去:“以格格现在的开支,这样的收入绰绰有余了。只是您往后在宫里用度大,听说宫中赏个传话的都要二十两银子,只怕不够。”

            “往后在宫里用度大?为什么要赏传话的?”留瑕错愕地看着沐蓉瑛。

            沐蓉瑛也错愕地看了看留瑕,松了松领口,又沉思片刻才斟酌着说:“从前与曹楝亭52大人闲聊时,谈到皇上若有幸旨,不是都要赏传话太监银两的吗?”

            留瑕刹地羞红了脸,半晌才说:“我若是要做妃,就不会到现在还没嫁人了。”

            “哦……”沐蓉瑛也尴尬起来,昨日一见曹寅送留瑕回来,他就与曹寅打探了留瑕的概况,曹寅让他好生巴结着,说留瑕圣眷正隆,大约南巡之后就要做妃云云。他自己也想,毕竟妃子出来难,留瑕回家大概是康熙有意让她回来省亲,两下一对,便觉得留瑕做妃是跑不了的事,只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说法。

            两人僵在当场,一个端着茶盏喝个没完,一个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沐蓉瑛才没话找话说:“南巡乘船……还习惯吗?”

            “御舟比官船大些,一路也没什么风浪,还习惯。”留瑕摆弄着桌上的账本,轻声说。心里惦记起康熙,嘴上不露,眉心微蹙,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堆闲话,沐蓉瑛才辞出来。

            留瑕送了客,绕回禅房坐了片刻,用过午饭后,下了一场毛毛细雨之后,天晴初霁,留瑕便换了一件铁灰色对襟大袄,下系玄色褶裙,管家套好了车,她带着丫头,往南京郊外的雨花台去。

            赶车的车夫是个只才十五六岁的孩子,是曹寅的家生子儿,送来伺候留瑕出门,十分伶俐,停了车,往里通报一声:“格格,地方到了。”

            丫头拿了踏脚凳子出去,搀扶留瑕下车,却是在雨花台的山脚下,当中一座小巧的墓,砌得十分精心。前头栽着修竹数竿,三面环山,景致清幽,并不觉得恐怖,旁边还有一座亭子,供祭扫之人歇脚。

            留瑕让丫头把带来的鲜花素果摆好,只见墓前的祭台石瓶上,早已插着两枝梅花,看来还很新鲜。丫头要把那两枝花拿掉,留瑕连忙制止:“把花儿放台前就好,这是人家的心意。”

            丫头摆好了鲜花素果,自与车夫到旁边去烧纸钱,留瑕燃起线香,拜了三拜,在心头说:“纳兰妹妹,我看你来了……”

            墓主正是纳兰洁,她死后,由大内赐了恩旨修墓,是曹寅、李煦两人经办,他们是康熙的奶兄弟,大约也猜得出来康熙托付的意思,因此整个墓修得干净敞亮。

            “皇上也来江南了,他正在杭州,过几日就来,或许也会来看看你……”留瑕抿了抿嘴,看着坟上在春雨过后冒出短短的狗尾巴草,一岁一枯荣的草又得了新生,然而,明眸皓齿今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