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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红尘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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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书籍名:《清宫·红尘尽处》    作者:爆走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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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瑕来到太皇太后住的慈宁正宫殿,内寝里,只见皇贵妃佟氏跪在地上,捧着药碗,太后正一匙匙地往太皇太后口中喂药。留瑕连忙接替了佟妃,太皇太后见她来,把药用完,便抓了她的手,用蒙语说:“姑娘,你今年二十了吗?”

            “老太太,我已经二十一了。”留瑕与太皇太后等人说蒙语都不用自称“奴婢”,她往前挪了一点。

            “二十一……我在你这年纪,已经生了三个女儿啦!按说也怨我,人老了,喜欢女孩子在跟前伶伶俐俐的,你又是个孩子性儿,就现在看来也还是个孩子,唉……耽误了你……”太皇太后摸了摸留瑕今儿梳的辫子,乌黑的辫梢没有一丝杂色,“年轻真好……”

            太后与留瑕见老人伤感,连忙劝了一车的话,流利的蒙语在内寝回响着,站在一旁的佟妃觉得被忽略了,她站在半桌边像个摆饰。身为皇贵妃,她不能走,只能默默地陪侍着,莫名地觉得沮丧,语言所形成的无形隔阂,把她阻绝在外,就像她的皇贵妃身份,走不得,也上不去。

            康熙直到入夜才回宫,他一入西华门,“圣驾回宫”的信息就传到了慈宁宫,佟妃与留瑕正在内寝外的暖阁替太皇太后作些护腿、腕枕之类的针线活计,旁边放着一匹绸布,已经裁了大半。她们两人看来忙碌,其实只是打发时间。

            一听康熙回宫,佟妃下意识地就想站起身子,却又马上坐下,看着留瑕起身一福,赶回东宫殿去,暖阁入口的帘子被吹入的风扬起一角,轻轻摆荡着。佟妃独自坐在暖阁里,内寝里,太后、太妃与太皇太后正在用蒙语商议着什么;暖阁外,宫女太监们轻手轻脚地打理事务,只有这中间的暖阁坐着她,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弃,手上飞针走线不停,但是拈针的指头僵得发酸,连眼睛都酸热起来。

            有人“刷”的一声扬起帘子,从外头冲进来的风撞得烛影摇曳,佟妃顿时觉得心头也给撞得一动,帘子落下,在这孤独的空间里,康熙站在门边,佟妃呆呆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见到。她突然很想说话,把一切从没告诉过他的心思全都说出来,但是,她只是默默地起身一福:“皇上吉祥。”

            康熙点了点头,一手拉起帘子,往外一招手,捧着一个长形包袱的留瑕快步进来,康熙领着她,径自往内寝去了。佟妃默默坐回原处,听见内寝里一阵蒙语声响,康熙与留瑕的声音一搭一唱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引来太皇太后等人的笑声。佟妃越发觉得孤单,里面的声音刺得她心口疼,唤人进来收拾东西,搬到另一头的次间去做。

            刚坐定,就听帘子一动,一个女人撑腰站在门边对着她笑:“娘娘。”

            “惠妹妹。”佟妃勉强地一笑,出声招呼:“轮着你了?”

            “可不是吗?还有德妹妹,她一会儿就来了。”惠妃坐到桌边,看着桌上的针线活儿说:“娘娘,怎么想起做活计来了?”

            “老太太这几日总说膝盖发冷,太后老佛爷吩咐着给做几件护腿,可慈宁宫的姑娘们都忙得不落座,就这时候让做,也没法细针密线不是?刚才留瑕格格也在,下午是我们俩轮着照顾,反正闲着没事,做做活计打发时间。”

            “您的活计,那真是没说的,花鸟虫鱼,要多水灵有多水灵。”惠妃敷衍了几句,搓了搓手,也捻起针线帮着做,突然冷笑一声:“这格格,也真是个会讨喜的主儿,放着您在这儿做针线,自己又串到哪去了?”

            “她在这里陪着我做了一下午,刚才皇上回来,才回去伺候的,天天起早贪黑的,不容易。”佟妃淡淡地说,她隐隐约约听说过惠妃因为纳兰洁的事儿不满留瑕,因此对惠妃打抱不平的话特别警醒。

            “娘娘在这个位子,不好说什么,我是知道的,您心眼太好,我也明白,可我就这个性儿,看不惯她那个倚小卖小的样子。”惠妃瞄了一眼旁边的图样,拿过红绸来,扯住了一角,“嗤啦”一声将整片绸子恨恨地拉成两半。

            “也还不至于。”佟妃凉凉地说,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是在慈宁宫,在老太太家里议论人家的娘家人,太不谨慎。

            惠妃不肯罢休,越发起劲,眼睛只定定地看着佟妃,手里不停,将那片绸子迅速用粗针固定了:“仗着皇上喊她妹子,成日价撒娇耍赖,从前也还罢了,当作小孩子不懂事,现在也二十一了,在老太太跟皇上面前装着孩子气,在奴才们跟前,俨然是半个主子,我们也还罢了,其他的小妃子都要巴结,连声姊妹都喊不上,娘娘您说,这不是太过了吗?”

            “格格有二十一了?”佟妃有些讶异,她抬起头:“当真?我还以为她顶多十八呢?”

            “真的……”惠妃拉长了声音说,她满意地看见佟妃那张小小的粉扑子脸一皱,连忙加油添醋:“二十一岁,在满、蒙还是汉家都是老姑娘了,我兄弟说,汉人是男女七岁就不同席的。咱旗人姑奶奶随便些,我在家时候,虽说拧着我兄弟耳朵数落他们,可也没有老大的姑娘天天跟兄弟同进同出的理,何况皇上跟她还不是亲兄妹呢?”

            佟妃无语,她给惠妃的话说得上心,低下头默默将手上的那件护腿缝实,半晌才轻轻地说:“就走到那一步,也没什么,不过宫里又多个主位、多双碗筷而已,皇上不是养不起女人。”

            “咳!我的娘娘,这哪是多个主位而已呦!”惠妃拍膝,满头珠翠摇得拨浪鼓似的响:“您想哪!她是科尔沁的姑娘,那科尔沁是什么地方?是金铸的凤凰窝!说起科尔沁的姑娘,至不济都是亲王郡王福晋。算上静太妃15,咱大清四代,就有四位正宫是那里出来的,那更别提前前后后进来的多少太妃、贵太妃了。只咱皇上这一代还没有科尔沁的娘娘,她进了宫,凤凰窝里出来的,还能是从前的山鹊儿?”

            惠妃的话,准确击中佟妃的恐惧,自康熙十七年,钮祜禄皇后去世,正宫出缺,她就是六宫之主,兢兢业业打理后宫将近十年,始终没能扶正为后。她忍受惠妃的脾气,也是因为惠妃的娘家兄弟明珠一直支持她,然而,康熙从来没有点头答应,要是留瑕进了宫,凭着康熙、太后对留瑕的偏爱,还有显赫的家世……佟妃皱紧了眉。

            惠妃察言观色,知道佟妃已经开始注意留瑕,她心中暗喜,低头专心地做起活计来。宫里没有哪个娘娘是不擅女红的,惠妃的手工也是百里挑一,只见她略一沉吟,便随手描出了个牡丹图样,不一会儿就用金线勾出了牡丹的轮廓。

            一片寂静中,从内寝传来一阵欢快的女人笑声,接着就是隐隐的乐音,惠妃略通蒙语,只听康熙大声地唱着:“九匹马放在东山下,九匹马放在西水边……”

            “四匹马洁白如雪,四匹马火红如霞,乌云一般的黑色神驹跑去了哪里?”留瑕的声音唱和着,佟妃虽然不懂词意,但是一听是她去和,倏然变了脸色。

            “跑去了敖包旁的美丽姑娘身边。”

            康熙唱完一句,顺便学了马嘶,又引来太皇太后等人大笑,接着就是康熙与留瑕的合唱,一高一低,没有丝毫落拍。佟妃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冷着脸说:“惠妹妹,你给我说说歌词。”

            惠妃把前面的歌词说了,到了“敖包旁的美丽姑娘身边”就欲言又止,佟妃冰冷的目光扫了她一眼,惠妃吓得一仄,她从不曾见过佟妃这样的神色,只好把后面的歌词也翻译完:“美丽的姑娘是我心中的无忧花,那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儿,我心爱的黑骏马,把姑娘载回我身边,黑骏马,在我放牧时护着她,别让她像彩霞一般溜走了。”

            佟妃猛地站起身,一句话也不说,甩了门帘出去。透过玻璃窗,惠妃看见她连斗篷都没系,愤愤地走进殿外的满天大雪中,惠妃得意地一笑,继续做起活计来,在心中无声地哼起了小调“……眉来眼去情儿厚,有一个惹厌的人挡住在前头,因此上不能成就,若还成就了,磕你一万个头!那一个负义忘恩也,就做桌儿底下的狗……”

            康熙与留瑕合作学老莱子彩衣娱亲,虽然带给病中的太皇太后莫大的快乐,却无法阻止她渐渐失去生命。她在康熙二十六年的深冬陷入昏迷,慈宁宫外聚集了大小宫妃、福晋与皇族,皇子女则跪在慈宁宫内。内寝里,只有康熙、太后、淑惠太妃16、留瑕、太皇太后亲生的淑慧长公主17与康熙的二哥裕亲王18,一片死寂中,内寝爆出康熙凄切的哭喊:“妈妈19!”

            一众人等全都被惊醒了,淑惠太妃打开内寝的门,御医们抢了进去急救,康熙跪在太皇太后床下,哭喊着幼年时候对她的称呼:“妈妈、妈妈!”

            声音也变得像孩子那样无助。突然,太皇太后睁开了眼睛,御医们全都跪了下去,康熙捧着她的手,泪眼婆娑,太皇太后看了一圈,目光还是落在康熙身上,她伸出手,从他长出短短头发的前额摸到辫子,苍老的手摸过他的脸,轻轻地拍了两下,康熙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安心地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自十二岁便嫁入爱新觉罗家的太皇太后,眼见着满洲的兴盛,后金改名一直到入关,历经三代,逐渐从内忧外患中茁壮强大起来,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历经了六十余年的风霜,太皇太后在康熙三十五岁的时候撒手人寰,带着对孙儿的依恋离开了世间。

            对照于太皇太后辞世时的平静,康熙的悲伤超乎了所有人的预计,经历许多大风大浪向来处变不惊的康熙一瞬间似乎变成了个五岁小孩,他跪在太皇太后床前,不许人搬动遗体,口中声声呼喊着“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