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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甜苦辣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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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书籍名:《酸甜苦辣咸》    作者:唐鲁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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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当年在大陆,一交立秋,东来顺,西来顺、两盆轩、同和轩一类回教牛羊肉馆,立刻把烤涮而大字的门灯用光彩的小电灯围起来,欢迎喜欢尝鲜的人为临了。

            北平牛羊肉馅虽然烤涮都卖,可是客人一进门,堂倌总要问一句您吃烤的还是涮的,换之螃涮而吃,大不相同,吃涮钢于以羊肉而主,什么“上脑儿”“三叉”“台系”加上腰、肝、肚子,光是从羊的身上找,能叫出十多种名堂来,煽个银子,火势态熊,热水滚滚,完全是君子之交,淡淡如也。要得汤好,您得多往锅子里续肉片,肉多汤自然肥腴鲜美了,吃锅子的作料,酱油、高醋、卤虾油、红豆腐卤什、麻油、辣油、韭菜泥之外,讲究的馆子还要准备一点麻楞面儿(不加盐的花椒粉,饭馆里叫麻楞面儿)因为不管多好的绵羊,总是带点膻味,调味料里加上点麻楞面儿,则腥膻之气就全解啦。

            锅子一端上来,锅子里什麽做料没有,只是白水一锅,会吃的主儿,一定先叫一个卤鸡冻儿下酒,是老主顾一叫卤鸡冻,跑堂的一定给您上个七寸盘,鸡肉少,冻子多,喝完酒把鸡冻往锅子里一倒,锅子里的白水自然变成鸡汤啦。

            涮锅子要一片一片涮着吃,才能老嫩得当,甘肥适口,增加吃锅子的情趣,要是碰上同席是不管滋味,专讲快的朋友,整盘子的肉往锅子里一倒,不管生熟老嫩,就夹出来大啖一番,那可就大杀风景了。

            记得北洋时期有位国务院秘书长恽宝惠,不论在家出外,大宴小酌一律不用筷子,而用手抓,他吃涮锅子,照例是整盘肉片往锅子里一倒,热汤鼎沸,他老人家自然无法伸手下锅,於是立刻用汤杓捞进碗里,用手抓来大嚼,所以当时政坛大老,酒会应酬,都怕跟恽秘书长同席,当时国会议员乌泽声时常跟恽老同席吃涮锅子,每次他必定让堂倌关照灶上,来一大碗白菜粉条氽羊肉片,让恽老一人独啖,而恽老也颇颐然自得,毫无生气,说这是两便吃涮锅子,这件宦海逸闻,现在知道的人恐怕不多了。

            吃烤肉从前是以牛肉为主,吃烤羊肉的也不能说没有,不过少而又少吧了。当年北平最著名的烤肉宛、烤肉陈、烤肉纪,最初都是推车摆摊的小本经营,预备的调味料因陋就简,也不齐全,就连鼎鼎大名正阳楼吃烤肉的调味料,也不过是酱油、米醋、清水、大葱、香菜三几样而已,自烤自吃,虽然显得粗犷,不够文雅,可是也有一种骀荡恣肆的豪情。老一辈的人吃烤肉,不嚼蒜瓣,不放辣椒,他们说站在火旁边随烤随吃,喜欢喝两杯儿的,再来上四两烧刀子,火气已经够大了,再吃大蒜辣椒,那就等著闹口疮嗓子痛吧!所以北方人虽然嗜食大蒜,可是吃烤肉大蒜就免啦。

            光复之後第二年冬天,台湾有卖烤肉的,有位朋友忽然想起吃烤肉来,笔者为了大家解馋,於是让工匠们做了一个支子,工人因为没见过支子是什麽样,所以怎麽指点,做出来仍旧不是那码子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一根根围炉条,可是用牛油擦了又擦,居然不漏汤可以将就用了。於是在舍下後院里,架起支子,大烤特烤,大家自然吃得津津有味,到现在还有朋友乐过这件趣事呢。後来厦门街萤桥淡水河畔,开了几家露天烤肉,那时大家刚来台湾,大陆的烤肉是怎么同事,也还有点印象,客人也是吃过烤肉的,宾主印象犹存,所以一切还不离大谱儿。自从萤桥露天市场取消,好像只有李园卖过一阵烤肉,後来因为改组也就收歇不卖烤肉了。最近几年经过名票吴兆南提倡,烤涮牛羊肉似乎又勃兴起来,而且花样翻新,烤涮两吃一百几十元管够管饱。每家烤涮餐馆讲排场,论陈设,谈布置,都是紫翠丹房,珠帘玉户,比起萤桥露天烤肉的竹篱茅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了。

            现在台北烤涮两吃的餐馆,谈吃涮的,每人奉上一只生鸡蛋,是给您打散羼在调味料里的,这是从吃日本鸡素烧学来的,烧焦了肉片蘸上生鸡蛋,冷热一均衡,可以不烫舌头,倒是法良意善,可惜真味全失,跟从前涮锅子的味道不同,笔者每次去吃总是把个人应得的一枚,打到锅子里当卧果儿吃。有一同邻座几位女士笑我土包子不会吃,可是我觉得热汤热水卧个鸡蛋吃,比打碗黏呼呼腥不几的要好吃多了。口之於味,各人喜爱不同,那是没法子勉强的。

            再谈吃烤的吧!烤肉跟涮肉正好相反,一说吃烤的,是指牛肉而言,就如同说吃涮的,是指的涮羊肉一样,没听说涮牛肉的,至於牛羊两来,那是抗战以後才兴,以前是互不混淆的。台湾吃烤肉做料可太齐全啦,除了大陆吃烤肉应有的做料外,有大白芹,包心菜,生菜丝,洋葱片,绿青椒,西红柿,柠檬汁,生姜水,腐乳汤,辣椒酱,糖浆,蒜液,至於肉类,更是五花八门,除了牛羊肉外,还有鸡鹞鹿獐等,肉类自选,做料各随所需,可是烤肉要原碗递给头戴白帽,身穿白衣的师傅倒在支子上去烤,不能亲自动手,师傅虽然都是烹调妙手,三下五除二,迅速简捷,往原来装生肉的大碗里一拨弄,您拿著烤肉同座品尝吧!

            像我们一些从大陆来的老八板,任你珍错毕备,仍旧我行我素,肉类旨在牛羊,做料只取香菜、大葱、酱油,可是要由技擅易牙的大师傅代烤,火候老嫩,不能随心所欲,要回到原桌去吃,总觉得比站在支子旁边随烤随吃,滋味不太一样,尤其生肉碗再盛熟肉吃,想起来总有点不太对劲,这一点如果能把烤肉另换新碗,那就尽美尽善啦。当年在北平烤肉,总是来碗小米粥,或是到咖啡馆来杯浓咖啡去去油腻,现在台湾的烤涮两吃,吃完烤肉,喝碗锅子杨,油腻也消啦,这种大吃小会钞的吃法,在目前来说,可算最经济最解馋的办法啦。

        唐鲁孙随笔集之《酸甜苦辣咸》

        果脯蜜饯挂拉枣儿

            早些年南方朋友到北平办事或观光,离开北平前,总要带点北平的特产土产回去送送亲友,买文具多半是铜锁尺,电镀墨盒,细镂精雕各式印纽的铜图章,买点心少不得是大小八件,卷酥,菊花饼,小炸食,萨其马,如果想买点可口零食,十之八九要到乾果子铺买几样果脯,用匣子装好,带回家乡送人,那是最受欢迎的北平土产了。

            北平的乾果子铺,最早是以卖果脯为主体的,所以叫乾果子铺,果脯有桃脯、杏脯、梨脯、苹果脯,还有金丝蜜枣,去核加松子核桃等。果脯是什么朝代开始有的,现在已经漫无可考,老北平说:明朝末年就有人发明做果脯了。後来有人考证古籍,发现唐朝天宝年间就有了,明皇的宠妃杨玉环爱吃蜀地荔枝,是众所咸知的,每年五六月间荔枝一成熟,唐明皇就派专使,骑了驿马兼程飞取。杜牧诗里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到现在南国所产荔枝,还有一种叫妃子笑的呢,足证当时实有其事,否则不会把名种荔枝取名妃子笑的。

            荔枝是一种水份多糖度高不耐久藏的水果,长安距离蜀地,虽非千里迢迢,可是驿马急足,递呈到御前後官究竟是什麽样的荔枝,简直不敢想像,《经史类编大观草本》有这样记载:“福唐岁贡白暴荔枝,并蜜煎荔枝肉……”白暴是荔枝乾,蜜煎就是蜜饯,那就是说在一千三百多年唐朝时代,就有果脯蜜饯一类制品了。再往前推溯,按三国志的记载,就更早啦,“吴志·孙亮传:亮後出西苑方食生梅,使黄门至中藏取蜜渍梅蜜中。”照此看来,岂不是前一千七百多年,我们就会蜜渍水果甜食了吗?至於原始的果脯是什麽样子,有人说和生果同样,不剥皮不去核,只是滤去水份,能够久藏,不虞霉变而已,自从时代进步,果脯由御膳房成为上方玉食之後,才成为细品甜食的。

            一九一三年以前,巴拿马举行国际商品赛会,北平隆景和乾果子铺的少东,头脑很新颖,他想把自己柜上腌制的果脯送去赛会,可是老掌柜过份保守古板,说什麽也不愿意,逼得这位少老板没办法,於是跟前门外大栅栏聚顺和乾果子铺打商量,他把聚顺和做的果脯每样拿了几斤,以聚顺和名义,亲自送到巴拿马会场去比赛,装果脯的坛子是加绿油釉的粗陶。跟万绿丛中一点红漂亮商标的“台尔蒙”确头产品,日本喜笑颜开像弥勒佛的标贴“福神渍”酱菜摆在一块,粗劣笨浊不说,而且还带点土里士气,可是国际裁判品评结果,认为展出的果脯,除了清蕴果香外,还饱含东方食品的高华风味,吃完之後齿颊留香,令人难忘。当时中国果脯立刻成为世界公认的一种珍贵食品,聚顺和误打误撞因此也得了大会颁给的金质优胜奖章,隆景和老掌柜的後海也来不及了。从此中国果脯畅销日本,东南亚一带,直到现在世界上还没那一个国家能制出像中国不加防腐剂而能久不霉变的果脯来。

            据说欧洲有一个国家的食品公司曾经派专人到中国来学习果脯渍制方法,但是一直没有成功。是欧洲的温湿度有问题,还是咱们敞帚自珍,秘不传人,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