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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狗獾先生 (2)

书籍名:《杨柳风》    作者:肯尼斯·格雷厄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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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道上遇见了一只兔子蹲在树桩上,拿爪子洗他那张愚蠢的脸。我悄悄走到他后面,把一只前爪放到他肩上,兔子吓坏了。我揍了他脑袋两下,才从他那里得到了几句懂事的话。最后我设法从他那里挤出了消息,说是昨天晚上有个兔子在野树林里见过鼹鼠。他说兔子窝里有个传说,水老鼠特要好的朋友鼹鼠受了点儿气,他迷了路,几只出门找食的兔子就跟他捣蛋,吓唬他,赶得他乱跑。‘后来你们总做了点什么吧?’我问,‘上帝可能没有给你们头脑,可你们有好几百只呀,胖墩墩的大家伙,肥得像奶油一样,你们的洞又四通八达。你们无论如何总可以接纳他进洞,给他安全和舒适,或是做那种打算的。’‘什么打算,我们吗?’兔子只说,‘哪种打算?我们兔子能有什么打算?’于是我揍了他一下,走掉了,没有别的办法。不过,我总算学到了一点儿东西。我要是有机会再遇见他们,我还有可能多学到点东西——否则就让他们学到点东西。”“你那时是否有点儿紧张?”鼹鼠问,一提起野树林,昨天的恐怖又回到他心里。

  “紧张?”水獭哈哈大笑,露出一排结实闪亮的白牙。“他们要是敢在我身上试一试,我才要叫他们紧张呢。听着,鼹鼠,善良的小东西,给我煎几片火腿来吧,我饿得要死了。我还有许多话要跟水老鼠说呢,像是有几百年没见到他了。”

  于是敦厚的鼹鼠切好了几片火腿,打发刺猬去煎,回头又吃自己的早餐。这时水獭跟水老鼠的两个脑袋碰到了一起,热心地谈起了本行话题——河。一谈起河,他们的话就长了,滔滔不绝,就像哗哗流淌的河。

  一盘煎火腿刚吃完,正要再来一盘,狗獾却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进来了。他以他那平静朴实的方式跟他们打了招呼,亲切地问候了每个动物的情况。“一定快到午饭时候了吧?”他对水獭说,“最好停止谈话来跟我们一起吃午饭。早晨这样冷,你一定饿了。”

  “对,是有点饿了!”水獭回答,对鼹鼠眨巴眨巴眼睛,“看见这些贪吃的年轻刺猬总拿煎火腿塞肚子,可真叫我觉得饿坏了。”

  几只刺猬吃完粥开始觉得饿,为煎火腿又搞得很累,便胆怯地望着狗獾先生,却害羞得说不出一句话。

  “听着,两个小家伙,回家到你们妈妈那儿去吧。”狗獾慈祥地说,“我打发人跟你们走,给你们领路。你们今天不会没有饭吃的,我保证。”

  他分别给他们一个六便士的硬币,拍了拍他们的脑袋。于是刺猬恭恭敬敬摇着帽子,行着举手礼走了出去。

  他们坐下来吃午饭。鼹鼠发现自己被安排在狗獾先生身边。那两位还沉浸在有关河流的谈话里,一切话题都岔不开他们,于是鼹鼠抓住机会告诉狗獾,他觉得这儿非常舒服,非常像个家。“只要是深入了地下,”他说,“你就很清楚自己在哪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什么东西都伤害不了你,你完全是自己的主人,用不着征求别人的意见,也用不着管别人说些什么。头顶的世界一切照旧,你就随他去,不用操心。你想上去就上去,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儿等着你。”

  狗獾只对他笑。“那正是我说过的话,”狗獾回答,“只有在地底下才会有安全、平静和和平。而且,如果你有了更大的设想,想扩张一下,只需挖一挖,掏一掏就行了!要是嫌房子大了,堵上一两个洞也就行了!那儿没有修房子的,没有做生意的,没有人把脑袋探过你的墙壁乱看、说你的闲话,特别是,不用害怕天气变化。现在你看兔子,河水涨上一两英尺,他们就得往租来的房里搬,不舒服,地势也不方便,而且贵得吓死人。再说蛤蟆吧。我不说蛤蟆大院的坏话,那真正算得上这一带最好的房子,但那也不过是房子。假定发生了火灾,蛤蟆往哪儿去?假定瓦给吹走了,墙壁下沉或是裂了口,或是窗户破了,蛤蟆往哪儿去?要是房子风太大(我自己就恨风大),蛤蟆又往哪儿去?不。在上面出门走走、过过日子虽然不错,但最后还得回到地底下——那才是我心目中的家!”

  鼹鼠表示同意,所以,狗獾对他非常友好。“吃完午饭,”狗獾说,“我带你到我这个小地方到处看看,你会欣赏它的。看得出,你懂得家庭建筑该是什么样子,你懂。”

  因此,午饭后,那两位朋友在烟囱角落坐下来,开始了一场有关鳗鱼问题的热烈辩论,狗獾点好一盏风灯叫鼹鼠跟他走。他们穿过了大厅,沿着主隧道走下去,闪动的灯光映照出两边大大小小的房间:有些只有柜橱大小,有些简直就像蛤蟆的餐厅那么大,那么神气。

  他们沿着一条转成直角的狭窄甬道走进了另一条走廊。那里也跟前面一样,一切都是那么大、那么宽。悠长的走廊四通八达,结实穹隆的储藏室里面塞得满满的。四处遍布柱子和拱门。这一切把鼹鼠惊得目瞪口呆。“你怎么……狗獾先生,”他终于清楚地说道,“你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挖成了这一切?太惊人了!”

  “的确惊人,”狗獾淡淡地说,“——如果是由我一个人修成的话。但是,事实上并不是我修的——我只清扫了需用地区的通道和房间。这种东西附近还有许许多多,我看你是不会明白的。这一切需要解释。是这样的,很久很久以前,在目前野树林枝叶摇晃的地方(那时树木还没有生根,没有长成现在的样子),有一座城市——是人类的城市,你知道。他们在这儿,就在我们站着的这地方居住、行走、谈话、睡觉、做生意。他们在这儿养马、摆筵席,从这儿骑马去打仗,或是赶马去做生意。那是一个强大的民族,很富裕,也是些了不起的建筑家。他们的建筑要求永久,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城市将永远存在。”

  “那么,他们后来怎么样了?”鼹鼠问道。

  “谁说得清?”狗獾说,“人来了,住了一段时间,繁荣了,建造了房屋,又走掉了。那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可我们留下了。我听说,在这座城市出现以前许久,这里就有狗獾。现在这里又有狗獾了。我们是不朽的动物,我们可能搬走一会儿,但是我们能等待,有耐心,于是又回来了。事情就会这样永远继续下去。”

  “那么,他们是什么时候最后走掉的,那些人?”鼹鼠问。

  “他们走的时候,”狗獾说了下去,“狂风和连绵的雨掌控了世界,一年接一年,耐心地吹,不住地下。说不定我们狗獾也帮了点小忙——谁知道呢?一切都在逐渐地垮、垮、垮,毁灭、坍塌、消失。然后又逐渐地长、长、长,像是种子长成幼苗,幼苗长成森林。荆棘和羊齿植物也爬出来帮忙。腐叶土堆积又消化,冬季的溪流变成洪水,带来了泥沙和土壤,泥沙堵塞着、覆盖着。时间一久,我们的家又可以居住了,我们搬了进来。在我们头顶的地面上,同样的故事重演了。动物来了,喜欢这地方的样子,在这儿安了家,定居下来,散布开去,繁荣起来。动物们不把过去放在心上——从来没有。他们太忙。这地方有点天然的起伏和小山,也满是洞,但那倒不如说是个好处。他们不为将来费工夫,将来人类有可能回来——一段时间——很有可能的。野树林现在可算是丁口兴旺了,兴旺的还是以往那些动物,好的、坏的、中不溜儿的——我不提名。世界原是各式各样东西形成的嘛。但是,我估计,到这时你自己也知道一些有关他们的事了。”

  “知道一些。”鼹鼠说,轻轻地打了个寒噤。
  />  “好了,好了,”狗獾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是你跟他们第一次打交道,你看,他们的确不算很坏,而我们又全都得活下去,也让别人活下去。但是我明天要把话传出去,我想你就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凡是我的朋友,都可以在这个地区自由往来,否则我就要追问个道理!”他们再回到厨房时,发现水老鼠非常烦躁地走来走去。地下的空气压迫着他,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似乎真害怕他一不照顾那河,那河就会逃掉。于是,他穿上外衣,又在皮带里插上了手枪。“来呀,鼹鼠,”他一看见他们俩便着急地说,“我们必须趁天还亮时出发,我不愿意在野树林子里再过一个晚上。”

  “不会有问题的,我的好伙伴,”水獭说,“我陪你们去,我蒙着眼也知道每一条小路。要是需要揍谁的脑袋的话,你可以完全相信我会揍的。”

  “的确不用着急,耗子,”狗獾平静地补充道,“我的通道比你们想象的要通得远多了,我在好几个方向都有逃走的洞,直通到林子的边缘,尽管我不愿张扬得满世界都知道。你真是非走不可的时候,可以走我的捷路。现在你们可以放松一些,再坐一坐。”

  可水老鼠仍然急着要走,他想去照顾他那条河。于是狗獾再次拿起风灯,领路沿着一条潮湿憋气的隧道走去。这地道穿过坚硬的岩石,弯弯曲曲地向下倾斜,有的是天然形成的,有的是凿出来的,足足有好几英里长,他们都走累了。最后,光线似乎从洞口胡乱生长的杂树间透了进来。狗獾跟他们告了别,把他们匆匆推出洞口,又用藤萝、灌木和枯叶把洞口弄得尽量自然些,然后走掉了。

  他们发现自己恰好站在了野树林的边缘。身后是岩石、荆棘和树根,纠缠重叠,盘根错节;面前是一大片宁静的原野,叫雪地上一排排黑色的树篱包围着。远处,熟悉的古老的河流闪着光,冬天的红日低悬在地平线上。水獭认识所有的路径,带领着大家径直往远处的一道栅栏走去。他们在那儿停了步,回头看了看野树林——它阴沉地镶嵌在辽阔的白色的环境里,密集、紧凑、威严。然后,几个动物转过身来,往家里飞快地走去,走向火光和火光照耀下的熟悉事物,走向流经他们窗外的河流——他们所熟悉的那条河。他们理解它的喜怒哀乐,只要住在它的身边,他们永远不会担惊受怕。

  鼹鼠匆匆地往前走着,迫切地期待着回到家跟自己熟悉喜爱的东西团聚的时刻。这时鼹鼠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是个田野和树丛里的动物,是个与耕翻的沟畦、人迹往来的牧场、黄昏闲逛的篱路和栽培作物的园地息息相关的动物。让随着严酷的大自然而来的粗糙生活、顽强忍耐或是实际斗争里的碰撞跟随别的动物去吧。他自己得聪明点,坚持待在自己命中注定的快乐场所。这地方的冒险已经相当多,有它自己的方式,尽够他过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