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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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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书籍名:《百花杀》    作者:seba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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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施针服药,但手术的痛恐怕也无异於酷刑。虽然被绑住,司空还是额上不断的冒冷汗,昏昏沈沈的咬紧牙关,偶尔才轻哼一声,却满溢痛苦。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次解决。但是司空公子的身体衰弱极了,被多种药物摧残过。

她苦恼了整天,只能优先处理最严重的地方,不然他的体力受不了。

换上直白长袍,面上蒙巾。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在肩上系了条棉布,方便她将汗抹在上面。器械先行煮沸,施刀前在患处以烈酒擦拭消毒,一旁早已串好猪肠鞣制的线,弯弯的细针带着寒光。

她的师父长於外科,简直可以说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第一次手术时只有七岁。生在李神医家中,又兼之内科精髓,更长於针灸炙艾。不到十六岁已闻名天下。

针灸开方,能人甚多。但外科手术却独步天下,只是她从无传人。直到淡菊来到她身边,她才倾囊相授,淡菊还记得光缝猪皮就让她们吃了半年的猪肉,师父吃到最後都发脾气。

师父说,淡菊临床经验太少,不过她心定手稳,应该可以弥补经验不足。

看起来,师父是说对了。

她处理了几个几乎见骨的大伤,一层层的缝合,又挖出几个异物…竟是几粒浑圆如龙眼大的珍珠。

染血的珍珠,令人触目惊心。

趁他昏迷,淡菊仔细触诊了遍身,确定再无异物,才贴上纱布,清理病房,结束这场在这个时代不应该存在的外科手术。

只是她对此茫然无知。

注视着昏迷的司空公子,苍白的脸孔,眉黑如墨。清艳如将落月华,哀美媲三春花颓,骨架完美匀称,正是演绎「美人」的范本。

但又如何呢?

她到师父身边时,师父已经四十四岁,美极艳绝,令群山皆无颜色,不敢想像她年轻时是怎样的风华绝代。但她的师父已郁郁隐居十四年,对病人总是横眉竖目,尤其是男病患。Qī.shū.ωǎng.常常大骂男人皆是薄幸儿,生了病的男人更是良心让狗吃了的最最薄幸儿。

师父不说,她也没问。但经过慕容哥哥的事情以後,或许她就懂了。貌美貌寝,总寻得出不是,更用不着指望什麽。

女子已微贱,又何况串铃坐堂的位卑。不如山中岁月虽漫长,却无系无挂,悠然自得。

至於春秋交袭的寂寞和躁动,她可以念经,专心礼佛,总有天可以克服熄灭。她的日子悠长,并不着急。

***过了七天,司空公子偶有微烧,数处发炎,所幸都还控制得住。淡菊不禁有些佩服,遍体鳞伤若此,应该是痛得夜不安寝,辗转呻吟。但这位公子却都咬牙忍下来,默默忍受。

很坚强又很倔强的人啊。

或许是太痛了,他的话很少。最初获救的喜悦消退後,他越来越难抵抗疼痛的侵蚀,显得郁郁,渐少生气。只有淡菊对他说话的时候,他苍白的脸才有些血色。

不过,或许是习惯了,淡菊为他擦身换药时,他显得很温驯合作。

「…你…淡菊姑娘,你对别的病人也…」他雪白的唇轻启,「也这麽、这麽体贴入微麽?」这是话不多的他,问了第二次相同的话。

淡菊想了想,浮出一丝苦笑。「…我之前没遇过如此重伤的病患。之後大约也遇不到。迷途仅有百名医缘,既已结百,应该没了。偶尔下山,我也只是个医婆,多半看得是姑娘太太,不怎麽可能会有男子。」知道她也懂医的人不多。只有些礼教森严的小姐太太会来请她去看妇科。她主要还是种药圃、卖药材。

他嘴唇动了动,却别开脸,没说话。

「你该吃药了。」淡菊温声说。

司空公子勉强起身,温驯的一羹一羹喝着苦断肠子的药,浓密的眼帘垂下,在雪白的脸颊上造成阴影,显得非常楚楚可怜。

幸好她看着绝艳的师父五年有余,对美貌早有免疫力。但的确,这样看着,颇赏心悦目。就像是看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可怜他的生命力被风雨摧残成这样,更令人怜惜。

喝完了药,淡菊扶着他躺下,他闭上眼睛,却问,「污秽至此…却不寻死,是否不该?」「强盗抢人,是被抢的人有罪,还是强盗有罪?」淡菊回答,「是被抢的人要被唾弃,还是强盗要被唾弃?人被抢过,不是想着失去的财货一刀抹脖子,而是要赶紧去把钱赚回来,让日子过得好。有机会的话,能逮住强盗交予国法,那就更好了。」等了一会儿,他没说话。以为睡着了,淡菊端着空的药碗起身,司空公子微弱如呜咽的说,「…谢谢。」这次她没有推辞,而是充满怜悯。轻轻拍了拍他的被子,「我就在外面药圃,喊一下,我会听到。」司空公子压抑住肩膀微微的抖动,点了点头。

百花杀  之三    @    作者:蝴蝶seba

一月後,司空公子已经可以起身,扶着墙壁走几步。只是脚步虚浮,容易力倦神疲。

其实已经很强悍了。淡菊默默的想。他身体里累积着多种春药的残害,有些直逼剧毒。她陆陆续续把所有的手术都做全了,尽可能的消除隐患。

若是一般人这样折腾,恐怕还倒在床上奄奄一息。他却能下床了,可见心性坚忍,痊癒之日不远。

这日,司空想自己洗头,淡菊挽起袖子,带他去温泉浴室好好的洗刷一遍。尽量拧乾了他乌溜溜的长发,淡菊扶着他到菊圃晒晒太阳。

夏末,阳光尚好。菊圃旁的亭子可以晒到太阳,却不会太热。圃里的菊花,有些已经结苞,静待秋日风华。

和风吹拂,撩起他披散的头发,飘然若谪仙。经过一段时间的炙艾和药方,他的气脉依旧淤塞,但已经略通了。虽然还看不见什麽,但能分辨明暗和色块,只是朦胧如在浓雾之中。

他摸索着亭柱,觉得像是有字。一个个摸过去,「…百花杀?」淡菊一笑,「我师父最爱菊花,这菊圃就叫做『百花杀』。」她仰头吟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後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司空公子面容微变,「…这是黄巢的反诗。不第後赋菊。」「我师父说,什麽反不反的,她就爱这诗那股气势。她又说,诗本身没有什麽反不反的,作者写出来就是读者各自演绎了,作者抗议也无效,何况黄巢都死那麽久了…有种从坟墓跳出来抗议啊。」淡菊边说边笑,连向来抑郁的司空公子都弯了嘴角,更显得光华流转,神采飞扬。

「淡菊姑娘的师父,是个妙人。」「是呀。」淡菊有些感伤,「我一生最好的事情就是,遇到我师父。」一想到师父已经不在了,压抑得很好的寂寞和孤独,又蓦然涌上心头。

司空公子像是察觉到什麽,「圃里的菊花都开了吗?」淡菊偷偷地逝去眼角的泪,强笑说,「还没呢,不过结了花苞,大概九月就开了…拖着湿发不好,我帮你梳头吧?早点乾。」他含笑的点了点头,足以使人看呆。淡菊也觉得心情提升许多,果然人人爱美人是有道理的。

司空公子温驯的低头,罕有的问了许多问题。淡菊一面帮他梳头,一面跟他聊天,话题总是会扯到她那神奇的师父,许多离经叛道又奇思妙想的话语。两个压抑又郁结的少年少女,居然笑声不断,彼此觉得亲近不少。

「你累了。」淡菊端详他的脸色,「头发也乾了,进屋吧?」「不累。」他眼睛底下出现淡淡的黑影,「淡菊姑娘,今天我才发现,你真的只有十六岁。」她呆了呆,想筑起心防,司空公子却露出茫然又柔弱的神情,极力注视着她。他今天话这麽多,是察觉到我提及师父时,那一刻的脆弱和忧伤吧。淡菊默默的想。

现在觉得可能触怒我了,又很担心。

「你也才大我两岁呢。也没大到哪去。」她轻笑着掺起司空公子,「趁还有日头,我该去煮饭煮药了,你进屋陪我说话吧。」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好。」有段时间,他们相处的很好。

能够行走之後,不管淡菊在哪,他都会摸索的跟去。淡菊也觉得终日躺着不好,能走动走动对痊癒是有帮助的。他也渐渐能自理生活,靠着明暗和色块,半猜半背的,能够在屋里屋外来去。

他生性爱洁,每日必沐发洁身。虽然看不到,但摸索过後非常讶异。据说这个温泉浴室是淡菊的师父设计的。泉眼极烫,煮蛋能熟。她的师父挖了条明沟,引进源头的温泉,待到浴室,已经是极宜人的温度,又挖一沟引出,时时活水温浴,非常舒适。

而温泉明沟蜿蜒而过的药圃温暖滋养,长得特别好,可说一举数得。

不但如此,屋里许多布置都极为舒适,巧思妙想。淡菊从不需挑水,自有泉水用竹管引入大缸,满溢则自流於缸外凹槽,流出屋外,引沟日夜冲刷屋外净室,令无一丝异味。

虽然淡菊的师父已然去世,但这小巧山居,却处处留下她的痕迹,清新可喜。

莫怪养出淡菊这样温柔淡定、灵慧悲悯的女子。

她终日忙碌,却依旧气定神闲。有时司空负疚,她总笑着说,「早习惯了。忙忙的,日子过得快。」因司空能自理,所以换药都选在他沐浴後。大半的伤口皆已癒合,只有些细腻隐密处癒合得慢。淡菊见他能自理,原本某些尴尬之处要让他自己上药,他却拒绝了。

「我看不到。」他声音很低。

淡菊有些脸红,「那是你的身体呀。」他没出声,背过脸,好一会儿才细声,「早、早就不是…不是我的…是、是…」淡菊有些难过,又觉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