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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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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书籍名:《大漠祭》    作者:雪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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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端,她说我没教养。端吧,又说我如何如何。你说,有这样的大人吗?”

兰兰抹把泪:“这些,也没啥。最苦的是……唉,怪就是怪,为啥单单死娃子?生一个,死的。生一个,死的。就齐神婆禳解的那个活得长些,多吱哇了几天。你说,妈。莫非我命里真没福养儿子?……要没有引弟,真不想活了……可那个不长心的,动不动就骂,就打,说是我有意叫他断后……不该说这些。妈,我怕你们担心。反正是人家的人了,爹妈知道了也只能搭些眼泪。有啥法子?你今天不提的话,我是不说的。说了也没啥意思。”

灵官妈想安慰女儿,可又想不出说些啥,只是流泪。她觉得亲家不仅糟蹋了她女儿,还欺骗羞辱了她。女儿竟生活在这样一个家中,她的心都寒了。

“兰兰,有啥话就说。啥都说出来,说出来就好受些。不说,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兰兰却醒了似的地睁大眼。她抹去泪,说:“妈,没啥。其实也没啥。不管咋说,我在媳妇堆里还算好的。真的,能吃饱肚子,能穿上囫囵衣裳。队里有个媳妇连肚子都吃不饱呢。没啥。就是心里不太舒坦。忍一忍,也就惯了。你也不用往心里去。”

第十一章(8)

妈知道女儿是怕她扯心才安慰她,心里更加难受,泪开了闸门似的一个劲流,渐渐哭出了声。女儿一个劲劝她,劝一阵,反倒将自己劝哭了。娘儿俩索性抱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4)

既知道了真相,灵官妈对女亲家就有了新的看法。她自然不去“解释”女儿的那些缺点。她知道那样免不了绊嘴。弄不好,感情一冲动,难免说出过分的话。女儿既已给了人家,就是人家的人。由她打由她骂吧,当娘的只能陪些眼泪。她不像有些当爹妈的,动不动就跑到姑娘婆家吵呀闹呀,解决不了啥问题,反倒闹僵了亲家关系,结果只能使女儿的处境越加恶劣。

到了快收工的时候,灵官妈担心的倒是如何见亲家的面。亲家自然不是傻瓜,不会估计不到兰兰的“解释”。真相大白之后,女亲家肯定会难堪。灵官妈反倒担心亲家如何摆脱难堪局面。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女亲家一进门就一如既往地浮上了亲热的笑。那是十分自然的笑,仿佛她和兰兰之间不曾有过不快。随着笑,她热情的招呼很自然地出口了:“哟,亲家。”那语气充满喜悦,反叫灵官妈觉出了自己的小气。

晚饭后,女亲家打发白福宰了只鸡,叫兰兰爆炒了一盘子,又炒了亲家带来的兔子,还叫白福去小卖部买了瓶白酒。三亲家和小俩口围在一起,热热火火吃起肉喝起酒来。

这一番举动冲去了灵官妈心里的阴影。兰兰也因为婆婆宰了鸡而脸色鲜亮了许多。这使灵官妈发现兰兰的处境并不像下午想象的那样坏。女亲家也不是一个很坏的人。亲家这番热情的接待,竟使她心中的郁闷消失了,剩下的只是对亲家宰鸡的过意不去。

“哎呀,亲家。这可不对了。你看,我又不是外人,破费啥呀?”她说。

“瞧,亲家,你咋这样说呀?我们是实亲。你又轻易不来。我们俩亲家好好喧和一下。”女亲家笑着,一脸真诚。

这一说,下午在她脑中丑陋不堪的女亲家形象就完全从脑中消失了。“谁家没个碟儿大碗儿小的事呀?牙和舌头都闹矛盾呢。”她想。

肉端上来了,冒着热气。“吃,趁热吃。”女亲家亲热地劝,用筷子夹了一块腿肉,递给灵官妈。

灵官妈接了。想到听了女儿的解释后对女亲家的那个气法,不觉笑了。她想也许是自己没出息,见不得人的笑脸。此刻,她的心完全被眼前这暖融融亲家欢聚的气氛融化了。

“吃,吃,亲家。”女亲家亲热地劝着,并将软肉一块块挑出,堆到靠灵官妈的盘沿上。这等于在告诉在座的人:这是亲家的,别人不能动。

灵官妈过意不去,用筷子将那些肉拨散,说:“谁也吃。我又不是驴肚子马板肠,能吃了这么多?”

女亲家却又将软肉拣成一堆。灵官妈不好再拨开,索性一块块夹了,依次递给男亲家、女儿、女婿手中。神情是那样的顽强,有种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的执着。

女亲家说:“你吃你的。你们也长了手呢。”

第十一章(9)

兰兰显然被婆婆对母亲的那种热情感动了,也用筷子挑块鸡腿肉,递给婆婆说:“妈,你也吃。别光叫人吃,你也该带个好头。”婆婆没有推辞,接了,咬出满嘴的油。脸上是和油一样的神色,仿佛在得意地嚣张那些没有媳妇孝敬的婆婆。

灵官妈高兴地想,她们也没啥矛盾呀?想到上午婆婆的谈喧和下午女儿的辩解,便发现两人谈的,不过起床迟啊、爱串门啊之类的鸡毛蒜皮,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呀。奇怪的是当时自己竟觉得天塌了。真是的,怪不得她爹常骂我“背不住个烫面条儿呢”。

男亲家和女婿吃得很专注。男亲家拣些鸡爪子和鸡翅膀啃,纯属陪客的架势。女婿则不然,一副馋相,几乎扫荡了除母亲挑给外母的以外的全部软肉,并将骨头咬得嚓嚓响,嘴唇和那几根乱毛似的胡须上尽是油水。灵官妈又将自己面前的软肉夹了过去,白福也毫不客气地将它消灭了。

兰兰又端来了兔肉。灵官妈不再动筷子。她说:“这都是你们的。我都吃腻了。一见就头疼。”女亲家虽知道这是矫情之言,但也知道她常吃兔肉,就客气两句,不去勉强她。

“兔肉没炒好。”女亲家说,“炒黑了,我吃过兔肉,白生生的。”

灵官妈笑道:“那是家兔,肉白。野兔都这样,一炒就黑,可香。毕竟是吃百草的,比家兔肉香。”

“嗯,是香。”女亲家说。

白福仍是那副馋相,而且形状愈加不雅。野兔肉更遂了他的心,越发吃得满嘴流油。男亲家也没了陪客的斯文。这时,灵官妈才发现他们父子俩是惊人的相似,忍不住笑了。

吃完兔肉,女亲家叫白福端了酒给丈母娘敬。两亲家干了几杯。女亲家说:“亲家,你可要吃好喝好啊,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吃好了,喝好了。”灵官妈笑道。

“我这人,”女亲家又喝了几杯,“嘴坏,可心好免不了有冲撞亲家的时候。亲家可要大人不见小人过呀。”

“啥话呀?亲家。我最喜欢的就是直筒子,有啥说啥。最见不得拐弯抹角的人。亲家是个啥人,我知道。不然我也不对亲戚。”灵官妈说这些话时竟这样顺溜,连她自己也感到意外。细品查,竟没半点勉强。话是自然而然溜出来的,从里到外透着真诚。

“我这人也不好。心小,针尖大的事也放不开。一有点小事,心就捏成个酸杏蛋儿。有你亲家的一半,也就好了。”灵官妈说。

“哪里啊?我也不好,啥都不往心里去,心里存不住话,有啥说啥。一不留意就得罪人。知道我脾性的还倒好,说我就是这么个大肝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专和谁过不去。”

“好,这样好。”灵官妈迎合道,“有啥?就瓦罐里倒核桃,倒掉就好,存在心里啥都能捂馊,就容易闷坏身子。我这点不好,一有事连饭也吃不下。你看,干鬼一个。”

“各有各的好处。千金难买老来瘦呀。”

“啥呀?还是胖点好。身体好了,啥病都能抗住。像我,一着凉,就气气气吭吭吭的。”

俩亲家在那儿唱唱和和,你吹我捧。男亲家和白福听腻了,各自喝了几盅酒,就去睡了。两亲家喧到半夜,才睡了。

躺在被窝里,灵官妈想:“女亲家也不错呀。”她对亲家有了新的看法,那就是,她虽不像她希望的那样好,但也不像女儿说的那样坏。

第十二章(1)

(1)

灵官妈在女儿家住了两天,回来了。女亲家极力挽留,她却牵挂屋里的猪呀、鸡呀,还牵挂憨头的病。憨头成了她的心病。因为兰兰队里的一个小伙子死了,得的是胃癌。先是感到胃痛,硬抗,抗不住了,才拉到医院,发现胃里长满了菜花状的癌,就死了。据说,早发现的话,能治,割掉部分胃就好了,可一晚就没治了。听到这事,灵官妈的头皮都酥麻了,仿佛看见憨头疼得在炕上打滚。--她还不敢想那是“啥”病,仿佛一想啥病,儿子就会得啥病似的--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把憨头和那病联系起来,但憨头扭曲的面孔却总在眼前闪。

老顺正在院里收拾架子车,见了老伴,笑道:“哟,当家婆这么快就来了?我还当你吃得走不动了,咋还那个猴相?哟,白福也来了?”灵官妈边取装着新品种黄豆的小包,边说:“只有你这种猪转生的,才一天吃吃吃的。憨头呢?”“井上去了。”“疼不疼了?”“说是吃了药舒服多了。”她才放下了提悬的心。

灵官妈喧了有关兰兰的那些琐事。老顺一听就笑了:“真是的。你们女人们,尽是些一块钱呀,一个鸡蛋呀,一双鞋呀,在这些屁事上呕气。越说头发长见识短,越来了。”

灵官妈嗔道:“你一天又想的啥大事?也不就是架子车呀,牲口缰绳呀,再想些啥?还当你是想政策呀?想天下大事呀?人就在琐事窝里滚。不想琐事,想啥呀?”

老顺笑道:“好,好,想去想去。我又没说你,我是说你那位亲家。你急躁啥哩?”

灵官妈说:“你少说风凉话。你当回婆婆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