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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书籍名:《玉竹诺》    作者:夙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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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约听到女子痛苦的轻吟,我加快速度,找到声源。今早还对我笑语的皇后,如今却是一副生不如死的姿态。她发髻散乱,脸上有无数的刮痕,袖子全部卷起,双手正在乱抓昔日白净的锁骨。

        “娘娘……您……您这是怎么了?”

        她傻傻的看了我一眼,喊道“邈哥哥,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回南朝了吗?陛下对你施了重刑,废了你的武功,还毒哑了你的嗓子。我看到你这副模样,心痛的快哭了。你如今一身女装,可真像个出嫁不久的少妇。我已经让赵冶备好了车马,还有……还有你最爱的琴,都在南门等着呢。快……快去吧,晚了,陛下就发现了,到时你若想再回去,可不能了。”

        我喉头干涩,想努力的打破她的幻象,却又不忍心。她临死之前,竟然还挂念爹爹的去向。当初爹爹被俘,定是她救的了。依她所言,恐是记忆倒退到十年前,出现了时间混乱。王爷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快看,宫里的樱花开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你一个人坐在樱花树下,对着皇兄弹琴。那恍如上仙的天人之姿,我一辈子都不会忘。那樱花飞呀飞呀,一片一片的落到你的头上,手上,琴上。你若一动不动,过一会,可就成花人了,哈哈哈……”

        “母后,安儿不要嫁人,安儿要一辈子陪着母后。父皇为什么说公主将来都得远嫁外族,是不是真的,安儿不要。母后,安儿不喜欢和亲。安儿只想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公主,有双玉陪着就够了,母后……”突然,皇后沉默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眼神空洞地看着我。

        她混沌的眼眸在灯火下,渐渐变得澄澈如初,嗓音也恢复了低柔“孩子,是你吗?身子好些了吗?我替你过了蛊,想必已经没事了。”

        我悄然上前,刚想回答,却看见一丝血迹顺着她的唇角滑出。

        “啊……啊。”皇后似乎说不出话,她的手伸向我。我靠近,她费力地托起我的掌心,用带着自己血迹的指甲,一笔一笔的写出一个“默”字,再写出一个“善”字,继而收回手。

        我想问她这两个字代表什么,却见她一头栽倒在地,口中涌出大量鲜血。我顿时愣在原处,惊慌失措。

        “帮我照顾……别……别让宸……王伤害……他……们。”皇后金丝做成的外衫逐渐被染成血红色,如同她出嫁时穿的嫁衣。时间就这样静止,我呆滞不前,直到一双手捂住我的双眼,将我带离宫殿。

        冰麝的味道氤氲在我周围,迟迟不散,我抓住眼前的手,哑声而泣“我来晚了,终究来晚了。是我害了她,我为什么要让她替我解蛊,为什么?王爷误会她了,误会她了。”

        “别哭,该来的总会来。说不定哪一日,我也会离你而去,到时切莫再像今日这般伤心,否则,就算牺牲,我也不会安宁。”景煜替我擦去腮边凝固的泪痕,与二哥相同的音色变了调,一听便知,他在隐忍着某种异样的情绪,如同荆轲刺秦王的“风萧萧兮易水寒”。

        我对死产生了极度的敏感,一听他话中玄机,立马拽住他的外袍,命令道“你是我的手下,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绝对不能!今日的话,你须记着,你的命是我的,即使要讨回来,也是我的事,与他人无关,你敢擅自行动一次试试!”

        景煜拉下我的手,嘴角轻扬。我明白那是他在笑,“不许笑,我的话是命令,命令,你懂吗?”我不罢休地要求。

        景煜扶我上马,坐在我背后,随风飘来的言语,和二哥的口气丝毫不爽“若我不能再陪着你,切记要好好活着,所有肯为你放弃生命的人,都希望你能成为他们生的延续,而非自暴自弃,重蹈覆辙。”

        我急急地还想再说什么,马突然一跃,冲向宫门。

        回到水榭,宸王在榻上仰面而卧,似等我多时。我自知理亏,轻轻地走近他,伸出手,欲抚平他脸上的褶皱,半空中的手指,被榻上的人捉住,一声细微的叹息“鸾儿,你去哪了?”他并未睁眼,只是嘴角动了动。

        “我……去了皇宫。”挣扎了一下,我还是说出了实情,那“默”“善”究竟是什么,我尚未弄明白,若对宸王说了谎,景煜定会受牵连。不知为何,虽然心中已知他不是二哥,却不能不管他的死活,第六感告诉我,他,是非常重要的人。

        宸王起身,抬头看我,低问“是去找我吗,鸾儿?”

        蓦地,我选择了真相“是又不是。我本欲阻止王爷伤害皇后,她并未加害于我,其实……她是想替我解蛊……”还没说完,我越说越低的头就被宸王大力托起,与其对视“那……你的蛊可解了?”

        我一惊,这……如何是好?咬了咬唇,我逃避了真相,不为什么,只为自己的心。“并未解,但皇后是好意,王爷何苦逼死她?”

        宸王下了榻,在房中默然踱步,须臾,他忽然用异样的目光扫过我的手掌,面带坚定“鸾儿,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半月之内,我必挥师南下。皇后乃南朝前大长公主,我不能冒这个险,此消息一旦泄露,我军必败无疑。”

        我轻哼一声,冷笑着走到宸王身前,不甘心地追问“那王爷对她的子嗣亦不肯放过了?”

        宸王抿了抿下唇,似二爷般邪魅一笑“八弟,九弟尚年幼,不足为患,但难保日后知道真相之时,会不会反抗于我,所以……我班师回朝之日,定会采取行动,以除后患。”

        我听罢大笑出声,在宸王诧异的神情中,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语调妩媚至极“王爷,那八皇子九皇子的名字是否含有默,善二字?”

        宸王微愣,继而推开我的手,半带恼怒“鸾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定是那皇后临死遗言,希望你替她保住子嗣。可惜,我注定要继承这江山大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阻挡。”今日的宸王浑身散发出王者的霸气,毫不掩饰自己雄壮的野心。

        我神情凄然地靠在他的胸膛处,任他用手轻抚我的脊背。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王爷,人都说,一登九五,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夫妻情绝。此话于王爷不假吧?妾不知,王爷可听闻曹子建的那首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妾亦不知,再待何时何地,王爷会为了自己的大业,将妾推至断头台之上,血祭鲜卑皇权。”

        紧贴我侧脸的胸腔一阵抽搐,紧缩,宸王的情绪被我的话轻而易举的影响了。“鸾儿”耳边听到的是他闷闷的声音“你知,即便我负尽天下人,也未曾有心伤你丝毫,你……又何苦逼我至此?我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来杀我。鸾儿,你果真急着要做寡妇吗?”

        我用手安抚他颤颤的胸膛,安闲回应“那妾再问王爷,可会为了我,放弃皇位,放弃这天下?”

        宸王握住我的手,以下颚抵上我的前额,细细摩挲“鸾儿,为何给我这样的选择。江山,美人,我明明都能得到的,只要你安心的待在我身边,皇后之位不久便是你的。”

        我猝然推开他,猛摇头“不,王爷说的不对。古往今来,江山美人只可拥有其一,鱼和熊掌从来都是不能兼得的。王爷此等聪明之人,如此粗浅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宸王急急地上前,想拉住我,却被我一挥袖抖开。下一刻,我旋转身子站到门外,背对着他,一字一句,洪亮无比“王爷今日可杀默善二位皇弟,将来亦可赐死妾。妾不想王爷因为雄心壮志,变得狂妄嗜血,冷酷无情。果真如此,妾立即离去,再也不踏入这王府半步。如若王爷阻拦,妾即刻撞死在这栋梁之上。只求王爷能念及昔日情份,留给妾一缕薄席裹身,足矣!”说罢,我下了决心,狠狠的向柱上撞去。

        “嘭”眼前隐隐有红色液体滑过,失去知觉前,仿佛看见了景煜的脸。

        耳边一直吵吵嚷嚷,人声不息。我不住的摇头,额上高热,那温度似要灼伤我的皮肤。混沌中,我只想就这样死了,二爷不要我,我即使解了蛊,又能如何?倒不如死了干净。

        殊不知,身边之人如何焦灼难耐,忧心忡忡。更不知,那人在我撞柱之后,便立下誓言,此生都不伤及八九皇弟的性命,只为我的清醒。而我更不会想到,在我昏迷的那段时间,景煜脸上日日表现出的异样关切神情。

        直到耳边不再吵闹,幽幽转醒,听到沁芷喜极而泣,还有芳芩念叨,景煜在宸王出兵之日,拒绝随军出征的王命,留下来保护我左右。一时间,我自以为他对我有了男女之间的情愫,随后的半月,刻意的同他疏远,也并未想到就是此番回避,导致了此后半年的痛悔。

        算着日子,宸王也该到边境了。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睛一直跳个不停,隐约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却又辨不出发生了何事。窗外有些吵闹,我走上前,推开窗,问道“何事?”

        沁芷大呼“王妃,你身子才刚复原,且要保重啊。没什么,有位公公要来见王妃,说是前皇后的遗愿,需要王妃达成。”

        我淡淡一笑,沉着应道“嗯,是有这么一回事,请他进来吧。”

        沁芷傻傻地盯了我一会,才引水榭外身着太监服饰的男子入屋。细细观察之下,此人已近30岁,如果我的记性没错,他应该就是当日解救了我爹的赵冶公公。“赵公公,我没有认错人吧。你此次前来,可是为了引我出城之事?”

        赵冶顿了顿,处变不惊的点了头“是,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等待时机,助王妃脱离皇室,返回南朝故地。”

        “是吗?如此说来,今个倒是大喜的日子。说说吧,赵公公,今日怎么就成了最佳时机?”虽然心里已有思量,还是想确定一下。

        “回王妃,奴才已得到确切消息,南朝名将夕明恩,连带皇上钦点的军师颜二公子已日夜兼程,带着大批军队赶往南北边境,此间,正与王爷的军队成南北相望之势,只差攻城了。两军混战,城门之地虽险极,却也是最为安全的地方。王妃只需乔装打扮,即可随奴才趁乱进入南朝边城。”

        “什么?你说那军师是谁?”心里的鼓被赵冶的话击响,是二爷吗?他,怎么能冒这么大的险?

        “颜二公子,京城首屈一指的富商,颜少风。”赵冶不急不缓的重复道。

        “是吗?”我自问。

        等不到我的回答,赵冶又重新问了一次“那么王妃可想好了,再不走,奴才就是有回天之力,也无法襄助王妃。”

        我怔了怔,心中已下结论,嫣然巧笑“多谢公公美意,我已有打算,还请赵公公告知时刻地点,我也好按图索骥,随公公远离北唐。”

        赵冶松了口气,用袖角擦了擦额上的汗,点点头,用极轻细的音色说道“今夜子时,京城南门会有一辆马车,王妃上前叩五声,即会有人前来接应。”随后,男子对我行了礼,告退了。

        我嘴角浮出笑,二爷,我们终于可以再见了,这一次,我会尽全力救你,还有南朝百姓。

        当夜,我趁夜黑风高,没有惊动一人,将白日收拾好的行装用黑布包裹。自己一身夜行衣,闯过守卫不严的王府后门,一走一掩的到达城南角门,果然有辆马车已在那里等候。

        我按照约定,叩了五下,附近一名士兵上前,告诉我,出了城门,在白桦林处,会看到我要找的人。我屏住呼吸,出了城,找到一辆小型马车,刚走进,就有人声响动“奴才已等候多时,王妃请上车。”驾驶座上的赵冶伸手拉了我一把。

        我入了马车,坐稳,听着车轮轱辘路转动。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突然停住了。这般光景,突兀地令我记起,那夜与世黎的诀别。上天打定主意不要我脱离这苦海了吗?

        “王妃,车外有位年轻男子要见您,应该是独自前来。”一愣,年轻男子,这深更半夜的,谁跟踪我了?

        不多想,我唰地拉开门帘。一个身形微瘦,全身素袍的英挺男子屹立在几步之外。一瞬间,只一眼,我就想起了二哥,“哥哥,是你吗?”虽然不信,还是自喃出口。

        “你要走吗?带上我。”那神似的音质险些让我以为他便是二哥,但那语调,神态,却像极了另一个人。

        我收敛起怅然的神色,低声斥道“你是王爷的人,同我走作什么?还不快回去。”

        男子并不作答,几步上前,轻推我,进入车内,神态自若地坐在我方才坐过的位置上。今晚的他,卸下了盔甲,换上常服,绾好的墨发盘在头顶,以木簪结成,斯斯文文的,根本察觉不出他是位将军。

        “你……”一时间,我亦是无言以对。

        接着,他说话了“我……不是宸王的人,你大可放心,既然做了你的暗卫,自然要尽其事,保护你的安全。”不待我回答,他已对车外的赵冶高呼“出发吧,方才你也听到了,我是她的兄长,不是恶人。”

        赵冶似乎信了他的说辞,竟然拉着马,加快了行车速度。

        “这……你……你根本就是骗子。”拿他没办法,我只好赌气地坐在另一边,再抬头,景煜已露出不常见的笑容。“哼”我轻哼一声,拉开少许窗帘,再不多看他一眼。

        因为我再三催促,要尽早赶往边城,路过城镇,我便让赵冶下车打听。原来南北军队已打了几场丈,暂时未分胜负,不过南朝军队虽顽强,仍不敌鲜卑铁骑,已有退后的趋势。再过十天半月,估计鲜卑军队就要占领南朝边境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惶恐不安,禁不住按住胸口。这时,景煜伸出一只手,掌中有一瓶水壶“我料你走得急,不曾带上它,如今可是心痛复发了,快些服下吧。”

        “这是……灵犀通心的止痛药?你怎会有这个?”我颇感意外,冯清水已去,这药方莫非给了景煜?

        “水弟将这药方给过我一次,我便暗自记下了。那日你答应见赵冶,我就猜到你可能会有走的打算,便上街抓了几幅来。如今,可算派上用场了。”

        我讪讪接过,心中涌出一道暖流。与寻常男子的暧昧不同,景煜对我是真的用了心,却又不带任何的作态。隐隐的,我生出一个答案,但下一刻,就被否决。毕竟二哥死了那么久,何况,我是亲眼看着他生命流逝,不疑有假。景煜怎么可能是二哥的化身呢?同他道过谢,我默默地收好药方,心里有种感觉,乱乱的,却又道不出是什么。

        几日之后,我见到了硝烟和弥漫的战火。车窗外的村庄被烧成残垣断壁,一片荒芜,应该离战场不远了。百姓说,军队就在附近的瀛城。我攒紧手指,越是接近,我的内心就越是慌乱无比。

        赵冶问我,是否直接到战场。我说是,让他到了那,放我和景煜下车,就自行离开,至于回南朝,我们自有打算。赵冶不赞同地看看我,却又无奈,只好由着我的性子。快接近边城时,我让景煜去车外,自己换了件衣服,那是我早就准备好的。

        再见天日,已是黄沙滚滚,狼烟四起。如今,我已站在瀛城楼下,一袭水色白纱,头发整洁的披散在鬓边,恰好遮住额角新愈的伤痕,不施粉黛,手上抱着我由南朝带来的玉玲珑。事情正如我所预料地进行着。

        望向城楼之上,那金色盔甲下熟悉的背影,我露出解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