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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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去看看何军吧，池莉被开除了。”程宫在电话里轻描淡写的说，现在好像谁被开了都是很正常的事儿。
林小雨想了想，答应了程宫，她觉得应该去看看他们了，这时候被开了，心情一定糟透了，自己怎么说也算是人家的“朋友”，这时候不去，什么时候去？
何军的家出乎意料的简单。
由于租的是老房子，所以跟林小雨的家里差不多的格局，就是多了个房东放东西的屋子，其他的一室一厨正好够用，但今天就显得小了些，因为放了很多收拾完的杂物，看来都是赵池莉厂子里的东西，整整齐齐的堆在一起，看着有些占地方。
程宫早就通知了何军，所有他们两口子并没有惊讶，现在的xx公司就是一艘破船，谁都有可能从上面掉下去，这四个人都一样。
赵池莉看上去并没有太多的感伤，就好像都是应该的一样，林小雨很佩服她，她不知道如果自己也被开了会不会也有这么好的心情。何军心情很糟，看起来很暴躁，头发有些打绺，好像很长时间都没有整理过了。
“工厂快不行了。”何军见到程宫的第一句话是这句。“整个的运转都停了，根本没法收奶，产品积压了很多，池莉他们检验组的人都给开了，说是不负责，出了事儿就都推给她们了。”
“你也想想招吧，现在总部那边能走的都走了，谁都不愿意趟这浑水了，以你的资历，在哪里都吃的开。”程宫并不想隐瞒什么，这些都是老朋友，这次的影响有多大谁都看出来了，想想后路才是正道。
“你们真的没往里放什么尿素么？”林小雨觉得这句话还是有必要问一问的，如果真的有这事儿，自己以后打死也不干食品这行了。
赵池莉笑了笑，“我们要能添还检测干嘛？这东西加进去的副产物有多少你知道么？这东西真的不是我们加的。”
“那你们也应该能检测出来啊，不是有什么什么定氮法么？”林小雨依稀记得上大学的时候何军他们上过测量牛奶的实验课，自己还跟着凑过热闹偷喝牛奶，那时候的老师就好像讲过这个东西。
“那只能测量氮的含量，三聚氰胺也是含氮的。再说了，我们根本就不检测啊。”
“啊？那你们每年那些什么报告怎么出来的？”林小雨很惊讶，她曾经见过几份工厂每年的报表，光是检测这边的开销就不小。
“都被分了呗。”赵池莉像看外星人一样的看着林小雨，这些都是行业里的约定俗成的东西，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每年要真做实验那得多少钱啊，工厂这边奔来就是后妈养的，要点钱难的跟什么似地，我们这边要真运作起来光是那几个光谱就要不少钱，更别说这么大的产量真按照国家标准来恐怕要忙死，我不知道以前是怎么弄得，反正我来以后是根本没怎么做过实验。”
林小雨有点意外，虽然一直知道自己干这行有点黑暗，但没想到连出厂检测这种事儿都能糊弄人。
“别说你不知道，我以前就跟你说过的。”程宫突然也插了句嘴，他可是老油条了，这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他是最清楚不过的虽然他们没有伤天害理的往里面加料，但他们也的确没有做太多的检测，大型的视频企业就是这样，从进料到出品，完全的机械化操作，根本没有人的位置，只要最后出品的时候有有经验的老员工在场捞起一杯喝一喝就可以分辨出来到底有没有坏调，坏了就全部倒掉，反正一斤奶也没多少钱，到时候扣员工的工资就回来了，工厂也没什么损失。
林小雨一阵沉默，她确实记得那年程宫实习回来以后找自己和何军诉苦，那时候对食品企业一切好的印象都被程宫回来的描述给摧毁，程宫当时回来那消沉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四个字，恐怕从那时候开始，所谓的食品企业在他眼里早已经和街边捞地沟油炸油条的小贩无异了。
“这次却是是奶农除了问题，但谁都没想到他们这么过分。为了赚钱什么都不顾了么？”何军有点激动，他好不容易才升到厂长助理这个职位上，这期间他花了多少心力和做了多少事儿才能在这个年纪上熬到这个位置，现在都被毁掉了，工厂马上就要停产，自己马上也要面临失业，虽然再找个工作不难，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助理这么高的职位了。
“你们不也一样么？你们为什么不检查呢？难道你们不是为了钱啥也不顾了么？”林小雨反问了一句，她觉得这台不可思议了，作为工厂的主要领导之一，何军不为自己厂子里出产的害人奶羞耻，反倒去埋怨奶农，林小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究竟什么时候他们都变成了这样的人呢？
100风满楼3
屋子里顿时也陷入了沉默中，林小雨说的也在刺激着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他们做了些什么呢？
一个是第一线的检测员，本来应该成为第一道关的她并没有成为真正的门户反而开启了一道方便之门。
一个是工厂的管理者，明知道这些程序都有了问题，却一点责任心也没有，反而一直都在责怪别人往牛奶里家了东西。
而最后一个则是整体运作的参与者之一，明明知道这里面的所有龌龊的内幕却并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哪怕是事件发生后也一点愧疚的心态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了？
何军显的更憔悴了，赵池莉惊讶的看着林小雨，程宫则陷入了沉思。
“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习惯，这个习惯就像块很早就已经在那里了，而我们不过是走到这里第一个被绊倒的罢了。”赵池莉很冷静的说，她作为检验部的一个优秀人员太知道这里面的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儿了，不单是牛奶行业如此，也不光食品行业如此，但凡是需要检测这一道程序的公司几乎没有做过几回真正的检测，买回来的设备多半都是应付检查的样子货罢了，至于所谓的检查记录更是直接杜撰便好，天下如此，xx公司确实是第一个绊倒在习惯这块大石头上的第一个人罢了。
“我们学习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们怎么办？我们又不是规则的制定者，我们只能跟着规则走，我们不跟着规则走，我们就会被淘汰，那时候谁还会关心有没有做检测，有没有做加东西，没有工作的日子你也过过，谁会管你呢？”何军看着林小雨，他也曾经是一个很愤世嫉俗的人，但当他在工厂里慢慢向上走的时候，他才发现，所谓的一些正义啊，天理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本来应该天打雷劈的人都在吃香喝辣，本来应该长命百岁的都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得上了将来无法根治的疾病。所谓的维权不过是一纸空文，在一年产值几十亿的公司面前，在一年几百万失业人员数字的面前，所谓的权利是脆弱和轻薄的，法律是有钱有时间的人的玩具却不是这些勤勤恳恳的人们的工具，漫长的证据搜集和无德公司的拖延足可以让任何一个没有巨大经济实力的正常人崩溃，这次如果不是这么大规模的婴儿疾病的集体爆发，恐怕三聚氰胺永远都不会成为这么焦点的词汇，如果是几个几个案例的发生，那么那微弱的声音迟早会被淹没在xx公司强大的公关手段和洒向媒体和部分官员的钞票中去，xx公司还是xx公司，唯一的不同就是在报纸上会发现更多对xx公司的歌功颂德罢了。何军他们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公司的走卒罢了，真正操控权利的总部人员其实多半都已经把自己从这次事件里摘了出去，恐怕很多都已经成了电影中的“污点证人”，在调查的过程中眼睛都不眨的就成了对xx公司控诉最有力的人员之一，他们以后还会就职于某个公司，还会有高额的收入和令人艳羡的职位，没人知道他们以前曾经在xx干过，唯一知道的就是所谓的他们一直在努力云云，将来他们可能还会得什么“某某精英”之类的奖项，他们依旧会痛哭流涕的在镜头前诉说自己的“英雄事迹”，除非哪个不长眼睛的编导突然问一个有关xx公司的问题让他们难堪以外，他们仍旧活的很洒脱，这就是却别。
林小雨对这些人的麻木有些悲哀，作为一个学文科的人来说，这些事情如果不是自己亲耳听到恐怕很难接受－－－－他们多半都没有机会成为工厂里面的职员，虽然当初跟何军在大学里听了不少有关食品方面的课觉得很恐怖，但今天她才真正的觉得所谓的恐怖和真正的恐怖的区别，所谓的恐怖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而真正的恐怖是它一直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和每天生活在工厂的何军他们不同，林小雨是一直都没有涉及这些“前线”的内容的自然也没有被同化成这些“没心没肺”的家伙。
本来是程宫找林小雨来安慰何军的，结果成了三比一的辩论赛，林小雨孤军奋战的对抗三个工厂派的同学，结果输的很惨，她本来就不擅长辩论，而这几个工厂派的实力也过于强悍了些，不像林小雨一直都有孟佩佩这个大款朋友撑腰，一直以来也没收到什么打击，他们三个都是在机器轰鸣中削弱了意志的人，面对社会的阴暗面的时候已经麻木不想再去抵抗也没有抵抗的力量了，他们就像鲁迅先生在日本看到的电影里的留着长辫子的等待屠戮的中国人，留下的只有麻木了。
“我先走了。”林小雨没有等着程宫，自己拎着包离开了，全然忘记了这是自何军和自己打电话以后的第一次说话，就这样直愣愣的走了。屋里的三个也没有谁出面挽留，因为从林小雨反驳他们那一刻开始，他们就知道自己和林小雨已经成了两个世界的人，林小雨是不会明白他们现在的想法的，他们自然也无法认同林小雨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