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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窃.江南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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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书籍名:《三窃.江南记事》    作者: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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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十三章未完部分)

        此时那男子一扫闲散之风,瞬息间将手抓在碧落后襟处提气一送,轻而易举便将她人丢到了船上,跟着自己左右瞥过,俨无此事一般依旧笑咪咪地摇着折扇,缓步而行。

        船尾与舱中共有六人,打扮各不相同,有商有旅,仿佛只是凑在一起合租船只的寻常渡客而已。此刻碧落身子斜飞而来,眼看便要沉重地撞在甲板之上了,舱中忽有两只手伸出来将她一扯,碧落头晕目眩,立即被轻轻巧巧地拉入船腹。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快,船身一阵摇晃之后渐渐平息,再瞩目时,洞庭水畔一派片祥和平静,除了湖面上几圈水纹远远荡开之外仿佛就从未起过什么波澜。

        船上几人不动声色,依旧闲聊,等到那摇扇男子上了甲板,其中便有一客商模样的人呼道:“人都齐了,船家,开船吧。”

        碧落此刻倒在舱中动弹不得,只看得到面前有一男子就席而坐,眼望篷外,而袖中明晃晃的一柄短刀却直指自己颈口。背后锐物相抵,显然还有一人。碧落生平从未遇过如此场面,也想不出这群人是为了什么要抓自己,惊骇之下只道是魍魉山庄众人见疑,一时间脸上恼得通红,脱口道:“你们做什么,我真的是要去找朋友的!”

        话未说完,面前那人也不看她,只把手中钢刀向前一送。刀尖锋利,碧落咽喉处肌肤洁白细润,登时绽了一线殷红出来。碧落下颌微扬一时懵了,眸中惊诧错愕,一口冷气缓缓抽到心底。她心说这些人为什么不讲道理?魍魉山庄的人果真如江湖传言一般,可恶得很吗?想到这里忽然升起一阵慌乱:如果我见不到小贼和宿先生了怎么办?如果我见不到他们了……嫣如姐姐可还在等我的消息呢!

        此时方才的声音自船尾响起——“船家,怎么不走?我们叫你开船你没听到还是怎么?”

        船头便有一人慢悠悠地答道:“不走啦,你们雇船时是七个人,现在一下子变做了八个,我怎么走法?”

        此言一出,船尾立时没了声息,碧落只觉得持刀那人微微一动,仿佛心绪有所起伏。她勉力欠起些身子向舱外望去,只见船头蹲着一人,背向这里,赤脚麻衫,顶上草笠已然千疮百孔,身旁不时有白雾腾起,仿佛正在吸烟。这原是临江水域再常见不过的船夫打扮,碧落见了心中一沉,暗道:这渔人伯伯不是他们一路,说不定是看见不平想要救我的,可这样强自出头,连累了他可怎么办呢……她却没有看出,此人言语间从容不迫,眼见自家船上出了如此变故,不惊不怕反还有心思抽烟调侃,可见不是寻常船夫。

        先前将碧落诱骗来此的男子折扇合拢,自舱中穿到船头,望着那渔人背影抱拳一礼,低声道:“恕在下眼拙,原来朋友也是道上混的。实不相瞒,我们几个是官府中人,为了捉拿这女飞贼已经沿路追了许多日子,如今抓获,是要押回去复命的。既然雇了阁下的船,那便是有缘分,你尽管载我们上路,到了地方,总少不得一份重酬。”说罢手在袖中一探,当真取出一份文谍来:“这是我们官府通文,阁下可要过目?”

        岳阳地域龙蛇混杂,整个江湖上都是有名的,踩个乞丐脚说不定都能踩出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来,谁知道这乌篷船上大模大样船夫又是什么来头?是以他这一番话说得着实客气,连情带理,具都到位。碧落在舱中听不分明,但“女飞贼”、“抓获”等词汇连连入耳,她心中气苦,暗道这可不是无妄之灾么?为什么我无端被他们抓住,还要连累名声!

        男子一番话说完,那船夫忽然哈哈一笑,他也不正身,只把手中烟袋在船头磕了磕,口中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来——

        “放、屁。”

        瞬息之间,直插淤泥的长篙忽然拔水而起,那船夫右手烟袋直攻摇扇男子下盘三处,左手不停,抡起竹篙向后劈天一划——淋漓水帘下,船尾四人那跃起之势当空受阻,两人就此落在篷上,船篷受压不住,当即把人漏进了舱里。

        轰然巨响之后,两人滚在碧落身旁,带得船身剧烈一晃。碧落惊呼一声,只觉颈边与背心的凉意猛然撤去,舱中四人交个眼色,两两抢出,都露出兵刃向那船夫围攻而去。

        碧落躺在舱中,心怦怦乱跳,于眼前状况毫无概念——这群人怎么回事,为什么就打起来了?再要挣起看时,破碎船篷遮住了视线,影影绰绰的只有许多身影在不住交错,偶尔兵器寒光迸出,便刺得她眼中一痛。碧落咬了牙暗自惶急:那船夫伯伯看来竟也是武功高强的人物,可是以寡敌众,终究是太危险了。那群人好没道理,随便抓人不说,现在还要以多欺少……

        正想着,两道黑影自头顶掠过,紧接着“怦怦”一震,仿佛是人身跌在甲板上的声音。碧落张大眼睛,侧耳听着,片刻,“扑通”一声有人入水,跟着一把扇子“啪”地飞到面前,扇骨拆散,显然是被钝力击碎的。她身子向后微微一缩,生怕被什么奇怪物事给砸个正着。如此苦捱了片刻,周遭响动终于嘎然而止,碧落目光惊疑闪烁,也不知此刻是如何一幅局面。

        直到眼前亮起,那船夫擎着烟杆扯下半壁船篷来到碧落身前的时候,她终于舒了口气,然而惊心未定,望着那人依旧忐忑道:“伯伯,我、我不是女飞贼……”

        那船夫一怔,破草笠下双眉扬起,半晌点了点头,嘿嘿一笑:“是了,你这丫头要是也能做贼,那咱们魍魉山庄当即该改名叫做凌霄宝殿。”说罢俯下身来,烟袋在碧落左右中府穴上轻轻一敲。两股热流注入,碧落指尖一动,手脚虽麻却已能够翻身坐起,她眼望面前船夫,愕然道:“怎么,您也是庄子里的人吗?”

        “‘也’字去掉。”那船夫站起身来,烟袋向四周一指:“这帮,号称是官府中人是吧?嘿嘿,七星会实在越来越不长进,几个大男人一路欺负个女娃娃不说,还攒出份假官谍来自诩朝廷走狗了!不错不错,霍老头儿治下有方啊。”

        碧落这才看清,方才船上那七人此刻尽数躺倒,有人是被封了穴道,有人骨断筋折哀鸣不止,更有两人浸在水中,身下一片血迹飘散,竟是已然死去。碧落心中一颤,震惊之下也顾不得奇怪这群人为什么会是七星会属下了。早先诱骗碧落来此的那中年书生显然是被伤了肺脉,此刻连连咳嗽,不时便有鲜血涌出嘴角,眼见难活了。他目中极是惊恐诧异,直勾勾瞪着船夫,艰难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物?我们,我们……”

        那船夫扫他一眼,冷笑道:“你行啊,张口敢叫什么‘宿兄’‘宿弟’的,跟白毛小狐狸攀交情是不是?我这掌算是替他给你的了,教给你下辈子做人还是老实些的好。”

        碧落本已别过脸去不忍再看,此刻听到“白毛小狐狸”五个字心中蓦然一动,迟疑道:“伯伯,请问,您认得宿先生是吗?”

        那船夫呵呵一笑,就着满舱的狼藉屈膝坐下,道:“成了,你也不用多说,半袋烟的工夫吧,会有船过来接你。到时候你跟他们走,自然就到我们庄子里了。”

        碧落乍然欢喜之后不禁又惊又疑,一次上当,终于不敢再轻信旁人了,她眼望面前船夫,喃喃道:“请问,您是……”

        “我啊。”那人边说边往烟锅里填了些烟丝进去,取出火折点燃了,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来。

        “我是土地老儿。”

        第十四章:山庄

        此言一出,轰隆一阵雷声滚过,碧落微微张了口,半晌,才终于惊呼出来——

        “土地公公?!”

        “是了。”那船夫呵呵一笑:“我不像吗?”

        碧落愕然瞪大双眼,上上下下打量,心说此人和自己心目中土地公公的样貌可实在差出万里之遥去了。她原想着,既然“老人参精”、“吊死鬼”乃至“白衣狐狸”这种种名号都来得如此恰如其分,那么所谓土地公公,也就该是个矮矮胖胖、留着大把白胡须的慈善老人吧?可是面前这人只有四十上下年纪,并且肤色微黑,颚下略有短须,眉眼鼻唇都寻常得紧,实在难以与传闻中那位呼风唤雨、能将半个江湖的地面儿都握在手中的土地公公联想在一处。碧落望他良久,终于怔怔地摇了摇头:“不像。”

        土地老儿哈哈大笑,也不介意,吸一口烟道:“罢了,像的未必便是真的。萧丫头,你看你一路走来,好像平平稳稳的是不是?你道这就是真的了吗?”

        碧落一怔,不解其意,只听土地老儿道:“这十几天来你总共吃了七回有毒茶饭,可知道吗?恩,你不染毒物,那不用说了,还两回险些在客栈床铺上被人给卷走,这也不知道吧。九回路上有人设卡等你,更有三次,你那宝贝马儿的食料里头也掺了要命的东西……嘿嘿,算起账来的话,就只为了周全你这里,土地庙这十来日总共折了十四人,伤了六十几个。丫头啊,你看你这一路走来,可容易吗?”

        他话音落下,碧落大吃一惊,愕然无语时,沿途种种便不由得自脑海内风烟掠过——那些周遭人物的一抹眼神一个动作,被他此刻一说,仿佛果真透着许多邪门……原来是这样的吗?碧落心中翻来滚去:原来不是这一路上没有危险,而是一路的危险全都被土地公公一双大手在无形中替她给抹去了吗!碧落怔怔望着面前吸烟含笑神色优哉的土地老儿,愧疚懊悔连着感激一并涌起,堵在喉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土地老儿的眼色在烟雾当中虚虚渺渺,他望碧落而笑,这丫头的回应是在意料之中的。一路看来,她是真的简单,简单到不容烟火,既如此,自己原就该如白毛小狐狸所说的那般:不必将残酷都抖落出来,留一片冰雪世界给她也就罢了。但是再转念时,他觉着不成。江湖这块地方,这丫头一时三刻之内还不能抽身出去,那么说当领教的,还是尽早懂得的好些——便比如这次,若然无人提点,那么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经过了怎样一些命悬一线的险恶。

        眼见她俊俏脸蛋涨得通红、一副委屈神情欲要道谢的模样,土地老儿呵呵大笑,挥手道:“罢啦,萧丫头,冲着你和我家小少主的交情,也冲着你敢来魍魉山庄的这份气魄胆量,土地庙护你一路那是没什么可说的。”说着目光一撇,落在船里船外那不住*的几人身上,道:“话说回来,这班人为了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路途上几次暗算也有他们的份儿,眼看不得手,居然摸到魍魉山庄眼皮底下撒野来了!嘿嘿,扮作什么客商旅者,还晓得雇条渔船来掩人耳目,可以,手段也算得高明了。只是不巧啊不巧,偏生忘记在船夫身上做做文章。”说到这里随意而笑,一口薄烟吐出,空气中轻飘飘化开一层氤氲。

        碧落心中仍自惊疑,她皱眉看看那些人,眼见咳血的咳血昏迷的昏迷,心中毕竟不忍起来,低声道:“土地伯伯,他们为什么要捉我?还有您所说那一路上的人,他们为了什么?七星会这般封锁魍魉山庄的路线,依旧不许人通过,是不是?”

        土地老儿眉头一皱,侧首望天,寻思这话要如何出口才算妥当——总不能说“我家小少主看上丫头你了,半个江湖都已传开,这大家才争先恐后要拿你去制我家少主”的吧?并且这件事情也着实有些诡异——半个江湖都已传开,怎么传开的?少主身边可没有这样碎嘴碎舌的人物,而旁的人,若这传言是自五色缸中流窜出来倒也不足为奇了,可偏又不是……那么还有谁能够知道这里面的关节?思来想去再无答案,就便是他土地老儿,一时半刻也还没有查弄清楚。

        碧落见他不语,心中惴惴,代人求情的话儿也不知要如何出口了。正在此时,土地老儿起身拍拍臂上尘土,目光望湖中心一眺,笑道:“好啦,半袋烟。”碧落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然见到两叶轻舟疾行如飞,一前一后地掠着波涛而来。她站起身,片刻功夫双舟已然靠岸,舟上跳下六名水手,向着土地老儿与碧落恭敬一礼。土地老儿随意点点头,下颌向那一地人物扬了扬,当中三人会意,七手八脚将他们拖入破损的乌篷船中。

        碧落心中惊讶,两步退到甲板之上。土地老儿吸口烟,道:“老规矩,土地庙问话。”说着回身向碧落一抬手:“萧丫头,这回不错了,让他们带你到庄子里去吧。”碧落一怔,道:“土地伯伯不回去吗?”土地老儿微笑道:“我不啦,这边事情放下,还有趟远路要跑。说起来,萧丫头,你这趟来得不坏,既然到了,就帮老儿我带句话给小少主吧……”说到这里他神色渐沉,思索片刻,道:“你跟他说,最好还是不去,这里面有些古怪,我得察明白了才是。萧丫头,这话若是你劝,他也许会听。可是他若执意要出来……”土地老儿眉头拧紧,一双眼眸在残破斗笠下精光闪动。半晌,他释然一笑:“若他实在要出来啊,萧丫头,老儿请你一路都跟在他身边,谢谢啦。”

        ***

        战战兢兢地坐在小舟之上,碧落双手紧紧抓住船舷,眼中光芒比了这一瑟波涛还要复杂些。

        土地老儿那番话语古怪得紧,正如当日借着嫣如飞鸽来给碧落传讯那回一般,没头没尾只有四个字:莫去为好。他说小贼想要出去,去哪里?不得而知。只是看这样子,那小子已然是安全回到家中的了……这样就好。碧落默默地松下一口气,她心想若是为了玄阳剑再要闹起什么风波,那么说不得,自己可得把师父搬出来给两厢平平事情了。

        她诸多心思纠结混乱,而猛然一个抬眼,半壁山川的灵秀已然扑面而来。碧落毫无防备,喉中惊叹轻轻溢出唇角——

        这就是魍魉山庄?

        仿佛一卷尘封古画在水天之间铺展开它的头角。淡了颜色的画纸上,一脉山峦轻逸飞张,笔触悠然得不见一丝沉黯。山脚下,错落着家院婆娑着树影,满世凉花正迎风浮首,纷纷绕绕间摇曳如烟霞。碧落怔怔地走到岸上,望着满目的柔静祥和半晌无言。她心说这样一个地方,为什么竟然叫做鬼庄?

        此刻送她来的三位水手也不上岸,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她回过神来,眼见如此脸上不免红了红,窘道:“请问了,小……小庄主他住在哪里?”其中便有一个答道:“沿着黄泉道上去,山腰上看见冥府那就是了。”说罢遥遥一指。

        碧落反身望去,心中连连苦笑,暗道这些名号可都太吉利了!也不知他们庄上逢年过节有没有忌口一说……正过首时,想起自己将要只身行路,不禁迟疑道:“需用通禀一声吗?”

        “通禀什么!”另一水手笑道:“萧女侠只管去,我们少主人见你来了,还不知要怎样高兴呢!”

        碧落皱起眉,心中隐隐一怯。她早听闻江湖上有这样句传言,叫做“魍魉山庄游,十去九无头”的,大抵是说那地方潜满嗜杀好血之辈,生人若进得庄子,走不出几步,大多就要身首异处了。工夫过得硬的,能够往山上走动走动,但林间险恶异常,入了进去也绝难活命……这些言语终日绕耳,碧落虽然并不全信,然心底当中也还是不免蒙上了一层阴霾。此刻升平宁定虽在眼前,然而往里走究竟如何,她毕竟是不知道的。

        眼见她露出为难之意,几名水手相互看了看,方才说话那人手在船上一撑,跳上岸来,鞠身道:“好吧,我来带路,萧女侠请。”

        碧落又是欣喜又是感激,还礼道:“烦劳您了,多谢。”

        谁知那人向后一退,赶忙摇手:“别别,小人担当不起!萧女侠是我们少庄主的心……心、新朋友,给您效力我们乐意得很。”说罢做个请势,当先而行。碧落心中甜甜暖暖的,含着抹笑意随了上去。

        绕着弯曲山路一径前行,方知道所谓“十里黄泉”不过是笑话一场。这奇石林立落英缤纷的长长路经哪里会是罗刹横行的模样?碧落在心中暗暗感叹:说魍魉山庄山穷水恶、是修罗道场的人他们是怎么回事呢?江湖传言毕竟是扭曲了这里吧,许多人和事情,不亲眼看看是不会知道真谛的。师父让她独自走江湖这一遭的目的,她现在渐渐的有些懂得了。

        到达山腰的时候,一座灵秀庄院蓦然自层层树影之后显出了形迹。碧落紧走几步,看清门首匾额上风骨超然地横飞着“幽冥鬼府”四个大字,心中微笑便流淌而出。

        小贼。她站在门前轻轻吸了口气:我终于到啦。

        ***

        这样一座院落门口却没有家丁守护,碧落微觉奇怪。她谢过了引路水手,略拂衣襟,自敞开大门中往里走去。于是整座山庄的幽静在这里得到了解释——

        堂皇殿宇的另一侧,人影错落声息嘈杂,碧落刚刚沿着石子小径穿过月门,就赫然被后园内的百人之势震慑在地。

        目之所及,众人接踵摩肩地围成一个偌大圈子,不住向中心交谈指点,不知是在看些什么。碧落怔怔地站在外围,她不知道这些人物的来处厉害,倒也没有什么惊惧可言,只是脑中忆起当日临安街上那场卖艺班子来,心中一动——那日,可也是这样的场面,于是就有个小贼忽然冒出来对她说:看不到,就到上面去吧……

        碧落默默而笑。

        她收敛心绪在外围绕了半个圈子,迎面走过几个家丁仆人之类,看见她却丝毫不以为异,只是笑笑打个礼便过去了,仿佛这幽冥鬼府竟是随意可由生人出入的地方。碧落只得拦住一人问问面前这是什么状况,那人手中捧了瓜果茶盘,答道:“这是咱们小姐的忘川祭,客人初来不知,大可一道看看。”说罢点个头,未待她再问便已匆忙而去。

        碧落不明所以,望着里外三层的人众心道:也不知宿先生他们是否在这里面。想到此处不禁抬头看看,顶上正有大片榕树的枝杆茂逸斜出,一篷大伞一样延伸到人群上空。她略为犹豫,终于童心所至,将腰间锁链轻轻解了下来,忍着笑意向上抛去。链子绕在榕树枝条上,碧落拉一拉觉着稳了,跟着身子一纵,便如鸟儿般轻轻掠上枝头。

        她立身高处稳住身形,目光向人群中心望去。瞬间眼中光芒闪烁,她定定神,看清那原来是一片水面。白玉边沿半尺来高,池水在阳光折射下流彩奇异,便如一方宝鉴平卧在园心,有着说不出的美妙。

        面对如此一瑟池水,碧落还未来得及惊叹,忽然的,轰然巨响,仿佛是雷霆万钧击落在头顶,劈得她几乎当即便要从树上跌落下来——

        原来奇光荡漾的水面上,一个小小女孩子静静盘坐,绸衫缎袍服饰郑重,而姿势中透着僵直,竞是被封了穴道的模样。她下面,一方毡子吃透了大半的水,歪歪斜斜眼看便要沉没……

        毫无防备,十年前与此刻,两个女孩子的细小身影重合在一处。霎那间,事关魍魉山庄的种种传言炸开在碧落脑海,那些血腥的污秽的不能入耳的一切,碧落曾经不肯相信,可是如今,它们在“忘川祭”这三个字面前空前的狰狞起来——一路而来的祥和就这样被撕得粉碎。

        再没有力气去思索其他,碧落也不知自己是脚下用了用力还是就这么一软,她自榕树枝杆间飞身而下,满场奇呼当中,一把扯住那女孩子的衣襟狠狠丢出了池外。随后,“扑通”一声,她自己落入那片诡异池水里面,浪花飞溅。

        冰冷兜头而来,水这样软啊。天旋地转中是一张张模糊面孔,它们愕然惊诧神色古怪,闭上眼睛,碧落忽然筋疲力尽。不愿挣扎了,她呛着水,脑中模模糊糊地觉着自己已然昏厥过去,再也不用管此刻到底是什么处境……再也不用管了,那有多好。

        但是事与愿违的,手上一紧,什么人拉住了她,就如十年之前的师父那样。而后,一股灼热如激流穿透了血脉直达心底,碧落在恍惚当中猝然震动。

        “哗啦”一声,她听见自己破水而出。身子沉重地离开水面,她站到地上,站不稳,然后笑然的声音怀着无比震惊响起在她耳边——“阿螺!?”

        张开眼睛时,咫尺之遥处是他倾覆下来的脸颊。阳光勾勒出他轮廓间薄薄的一层清韵,使得面前一切竟然透着些不实。笑然眉心紧蹙双唇微动,目中光芒有如浪潮翻滚,他望着碧落喃喃念道:“阿螺你、怎么……”

        那个永远嘻嘻哈哈从容不迫的小子,碧落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茫然错愕的神色。

        一下子恼恨与委屈同时顶撞起来,也不知是池水还是泪水顺着脸庞稀里哗啦地滚落,碧落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一面咳嗽一面一个劲地向下软去。笑然扶住她,听她在耳边哭道:“为什么要用、用活人做祭品?为、为什么你们要如此……呜呜,你别碰我啦,你们、咳咳……你们魍魉山庄……”

        笑然愕然听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此时碧落已然泣不成声,两手攥住衣襟,正伏在自己怀中痛哭。他吸口气,半晌一叹,无奈道:“阿螺,这是我小妹妹修炼闭气功夫初成,正要入水给大家演看的,你……”

        一句话儿,当头棒来。碧落豁然抬起头时,满场笑声已然铺天盖地地响起。她睫毛之上水珠颤动,看看面前皱眉不语的小贼,再看看一边被自己扔将出去、此刻揉着腰臀已然站起并向自己古怪而视的那个小姑娘,脑海当中不由得一片空白。等到将所有思绪理顺之后,她苍白脸颊上眼见着烧红了一片,与笑然对视半晌,忽然“嗯”的一声将眼睛狠狠闭起,身子一侧,只想再度钻回池中了事。她心中狂呼:这回,这回,这回的人可丢得太大了!呜呜,师父,对不起,让我淹死好了,让我淹死吧!

        笑然一把将她扶在怀里,自己心中又是痛惜又是欢喜,一时片刻也弄不明白:分明回了家去的碧落为什么会蓦然在这里冒了出来?他坐船返回时分明交待过土地老儿要护着她安全回去,可是没有想到,他却悄无声息地把这傻丫头护来了这里!

        ——说来,这件事情可是土地老儿别有心思,按住消息绝口不提、特地要留给他家少庄主一个惊喜的。笑然归庄之后,因了诸多原因终日只是烦闷不乐,土地老儿原想碧落此来能够让他解解烦恼开心一场,这功夫需要做足才是,谁知这回连他也失算了,没料着自己山庄的公主丫头会在这时摆弄什么“忘川祭”,又正好叫碧落迷迷糊糊地赶上……于是这惊喜来得大了些,俨然成了惊吓,着实将幽冥鬼府搅得一片震动。

        碧落将脸颊埋在笑然肩头,依旧咳嗽不止,却已羞得不想见人。笑然见她消肩在眼前一震一震,满头微带卷曲的长发上水珠淋漓,还不住向下滴落,心中柔情早已潜藏不住,满满地自眼中流泄了出来。他扯开自己衣袍将碧落湿淋淋地裹进去,口中还不忘笑她一句:“真好,你这碧螺春姑娘如今被水泡一泡,也算得物尽其用了。嘿嘿,往后我们忘川之水一定带了茶香,是不是?”

        碧落气得在他怀中一挣,刚要回嘴,却蓦然瞥见四周人物大眼小眼全往这边看来,其间神色的暧昧……那也不必说了。她心下更是窘迫,离开笑然退了两步,脸上红得极其可爱,仿佛要把上面水珠都蒸热了一般。

        笑然见她如此,未及一笑,心中却蓦地涌上股怅然来。他望碧落怯怯的样子,刚要开口,却听身侧有人朗然笑道:“这个想必就是茶叶罐子的徒儿了吧?不错,不错,倒是有些不寻常的风范。”

        碧落一愣,心说我师父堂堂清茗客,怎么变成了“茶叶罐子”?转头看时,只见一中年男子玄衫青带袍袖飘然,满头长发也不如何约束、随意撒落肩头,眉宇之间略有沧桑,而整张脸颊修洁清逸,除去隐隐一丝邪魅不提,俨然便是二十年后的小贼模样。那人手中挽着方才被碧落丢出池外的小姑娘,眼中笑意浮动,直向碧落望来。

        她心中登时明了:此人便是魍魉山庄主人、小贼的父亲凌天成了。当即忍着咳嗽一礼奉上,道:“在下碧落,见过凌庄主”边说边想到自己如此狼狈尽被长辈看在眼里,心下更是懊悔得把自己骂了一万来遍。

        果然那人正是凌天成,他听了此言只哈哈一笑,显是不大喜欢礼尚往来的桥段,并不回问。见碧落一身湿漉,道:“先不多说,小徒儿千里迢迢来此不易,叫笑然带你去休息一日我们再谈。”说罢眼望儿子,暧昧而笑。

        笑然咧咧嘴,心说这是父亲作怪了,回山庄时老人参精等人添油加醋的一通转述,于是他只道阿螺已然与我有了终身之盟……实则那有此事?这可别让阿螺知道了才好,她脸皮薄得很,再说她此来山庄,想必也不是冲我……想到这里暗自无趣,只脱下自己衣衫披在碧落肩头,挥手唤来两位仆婢,带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