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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风雨欲来

书籍名:《天茧》    作者:佛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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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宫中,李鸿早已相候多时,并无多言,径直将叶其安引往书房。

        书房里,建文皇帝负手站在墙上巨大地图前,仰首凝望图上山河,不知已这样站了多久。

        看着地图前的身影,叶其安胸口闷闷沉沉,苦涩难当。

        “为敌为友,听凭天命……么?”听完她一夜经历,皇帝沉默许久之后,幽幽开口道,手一抬,食指尖轻轻在地图上燕京位置一点,神情寥落,“不错,便从此刻,已无路可退……”

        叶其安垂眸望着地面。

        是啊,从今往后,这叔侄二人便再也不能携手同行、把酒言欢,就像有双无形的手,将两个人绝然地推向了不得救赎的万丈深渊。

        而背后的这双手——叶其安艰难闭闭眼——也许便是她自己。

        “……从魏国公和锦衣卫的消息看来,王叔应是派人暗中与国公府中三子联络,通了消息,因而才有了三子出逃之事。高煦自来聪颖,趁乱偷走了国公一匹良马,”说到这里,皇帝语气中竟有了几分的笑意,只是稍纵即逝,而后竟连痕迹也再不能察,“因我之故,国公这位娘舅,怕是要背负千古骂名了。”

        叶其安张口欲言,最终却放弃了。

        说什么呢?说并不曾见过史书上,或是后世对徐辉祖的谴责?

        即便说了,又有什么用处?

        “密旨乃是我亲手交付,不曾经过他人,王叔却能预先知晓危机而做出决断。我身边,应当有王叔安插的密探,王叔他——原来也已不再信我,早已防范着我……不过,我又何尝不是?”皇帝轻声一笑,凄凉不已,“我自幼丧父,王叔他,一直将我视作己出,可惜,过往一切,恐怕不能再得……”他微垂着头,背影好似不堪重负。

        “皇上……”叶其安喃喃唤,想要举步上前,偏偏脚下千钧,一步也不能抬。

        过了一会儿,皇帝的身体慢慢慢慢地直了起来,垂着的头也渐渐抬起,就仿佛原本已经空空的躯壳中,终于有了灵魂。仰天一叹,他挺直了脊梁,旋身走向书桌,坐下来,摊开一张纸,提笔在纸上书写,一边道:“李鸿,传朕旨意,宣齐泰、黄子澄即刻进宫。”

        “奴才领旨。”李鸿应了,退出殿去。

        隔了一会儿,皇帝抬头看向叶其安,深潭般的眼底,已不见情绪,恍若有道门,已经在方才几分钟的时间里,牢牢关闭起来。

        “朕,要下旨削藩。”他没有起伏地道,“如此,四年战事,方能师出有名,他日王叔若要承袭大统,也能顺理成章。”

        “皇上……”

        皇帝摆手:“先皇所赐的沁园,朕还给你留着。你一夜未眠,先去休息罢。若不愿留在宫中,也可回你府中去。”顿了顿,又道,“皇陵,过几日再去。”

        望着复又低头书写的皇帝,看着那坚定不移的握着笔的手,数日来,渐渐成形的决定此刻忽然间鲜明起来,叶其安咬咬唇,低头跪下行礼,退出御书房。

        ……

        ……

        离开御书房,叶其安便同在外等候的韦谏一齐,回返郡主府。

        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回房上床,蒙头大睡,一直睡到夕阳西下,雨珠儿实在不耐烦,才与小包闯进房中,将她闹了起来,要她去看日前封青陪着去街市买来的东西。

        失去了父亲的雨珠儿,并不会时时露出伤心模样,只是像此刻的兴高采烈,反而更加令人心生怜意而不忍拒绝。

        叶其安撑着腮帮子,看着雨珠儿一样一样将买的东西献宝似的摆出来,不时地赞扬几声,还得约束着同样好奇,跃跃欲上的小包。

        “……不想,小皇帝最终仍是硬不下心肠。”封青方才听她将昨夜的变故简要说了,感慨不已,“若是将燕王及三子拿住,作为挟制,收回北平兵权,其余王爷不成气候,这天下,又有谁人抢得去?不过一步之差,小叶,或许这史书便要重写了——当真是千钧一发。”

        叶其安听着封青说话,渐渐走了神,直到被雨珠儿揪住她的手摇晃而惊醒。

        “怎么?”她陪着笑,“真好看……”

        雨珠儿嘟着嘴,冷冷瞅她,最后扭身走开,再不肯理会她。

        封青忍着笑,唤过雨珠儿:“咱们去瞧瞧今晚吃些什么。”牵了小女孩往外走。小包也连忙挣脱叶其安的手,雀跃地跟了上去。

        坐在空落落的厅中,叶其安发了好一阵呆,终于起身出门,拒绝了孙善和次郎的跟随,独自一人朝着后园走去。

        没走多远,后园方向一阵悠扬凄清的笛声飘然而来,渐渐清晰。叶其安闻声驻足,半响,重又抬步,慢慢朝着笛声响起的方向前行,一边走,无数的过往在眼前如走马灯般一一闪现,沉重而又哀伤。

        后园中,一株银杏下,韦谏长笛在唇,笛声呜咽,恍如悲泣。叶其安隔着银杏树还有十步远时,笛声戛然而止,他收了笛,抬头朝她看来,面色如常,只是眉宇间几许了悟和伤恸,令得夏末的燥热也失去了温度。

        叶其安一步步走近,直到树下阴影也将自己遮盖。她伸手握住他没有拿笛的右手,倾身依偎着他。

        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然而,不知是否错觉,沉稳有力的心跳,竟好似也夹杂了浓浓的伤感。

        叶其安闭上眼,却隔不住眼睛无法忽视的刺痛。深深吸口气,鼻间盈满熟悉的淡淡清新,她朝他靠得更紧……

        “……对不起。”

        韦谏沉默着,良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惨然一笑。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

        “我……”叶其安睁开眼,越过他肩头,看着远处一片盘旋而下的落叶,“这一次,并没有人逼我,只是觉得该这样做。我不能再逃避,也没有资格再站在远处做个旁观者。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即便不愿意,即使痛苦,也还在咬牙拼命承担。我不愿再继续自怨自艾,不愿再等着别人来救赎,该我去做的事情,便要去做,苦也好,痛也好……我已经准备好了。”一缕发垂落在额前,视线里多了一点白色,她扯扯嘴角,“何况,再不会更痛了吧……”

        “……何必道歉。”韦谏轻道,淡淡伤愁。

        “道歉是因为,”叶其安将脸埋进他怀里,“四年,这四年里,我要留在这里,陪着他,陪着他们,一路走下去,直至世间重归平静。我不愿你离开我,可是,这样对你,实在不公平,所以,我便想耍赖,把这个难题留给你——走,或是留下。”她握着他的手,送到脸颊边,“在我心里,很想你仍旧留下。不过,不管你愿不愿留下来,四年之后,燕王登基之后,假如那时你还是独身,假如那时你还是愿意的话,我便嫁你为妻,相守一生。”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清晰,没有半分犹豫迟疑,韦谏静静听着,紧绷的肩背慢慢放松下来,眉宇间的凄惨一点点隐去,眼底的冰霜也悄无痕迹地融解,一股暖意像是水波一般,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你……”他垂头看她。

        她仰首:“什么?”

        “我只当你……罢了。”他一叹,“……你明知我不会离开。”

        她望着那精致的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心底的忐忑也化作风儿拂过,消逝无踪。

        ……

        ……

        再次入宫,不过几个时辰,皇宫内的空气似乎已经变得紧张了许多,而这紧张,很明显,源自于那些行色匆匆的各部大员。

        叶其安认出在乾清宫外白玉石阶上,与自己匆匆见礼后,便忙着离去的两位官员,正是此前皇帝宣召的太常寺卿黄子澄和兵部尚书齐泰。两位两朝重臣,一脸的端肃沉重,可以想见,皇帝的削藩令,已经令感觉敏锐的臣子,对未来天翻地覆的变故,生出了怎样的惶恐和戒备。不过,太常寺卿焦虑的神色中,或多或少,有着那么一丝兴奋——

        藩王们权大位重,在文臣们心中,恐怕早已忌惮万分,削藩令,也许的确是该来的时候了。

        叶其安在宫门外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李鸿亲自出来催促。

        “殿下,”李鸿仍旧低眉顺目,若不是额上伤口,全然看不出一丝异常,“皇上让你进去呢。”

        “公公额头伤口,”叶其安看看他,“为何不包扎?”

        “回殿下,血住了,也上了药,不碍事。”李鸿低头。

        叶其安一愣,突然有些领悟,便没再问,随他踏进宫门。

        若是包扎了,岂非时时提醒始作俑者,你伤了我,然而,那位始作俑者,却是皇帝,而一个奴才,又怎能包扎着伤口,在皇帝身边侍奉?

        “不必跪了,”皇帝在她行礼之前便道,眼也不抬,埋首于桌上文件中,“找地方坐着。”说完便不再理会。

        叶其安在椅中坐下,李鸿很快奉上茶点,她这才记起,自己好像是连晚饭都没吃,便进宫来了,于是也没多想,伸手拿起一块甜糕送进嘴里。

        李鸿自然知道,这位郡主在皇上面前的特殊,因而连眼皮也不曾动一动,弯腰告退出去。

        最初的一段时间过去之后,叶其安的视线不觉转向埋首工作的皇帝,渐渐地就看得出了神,就连许久之后,皇帝抬起头,同样深深看着她时,也不曾立刻反应过来,只觉得,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中,藏着不知多少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你入宫来,”皇帝先行收回了目光,“是为了回返孝陵之事么?”

        在他开口时,叶其安才惊觉自己走神,迅速垂头,掩去了面上的慌乱,听他说完后,不由又抬头看他,他却已经重新回到自己面前的文案中去。犹豫了一下,她起身走上去,在他身前跪下来。

        “皇上,安阳有个请求,请皇上恩准。”

        书写着的手微微一滞,他看她一眼。

        “有何请求?”

        “回返孝陵的事,还请皇上收回旨意。”叶其安抬头看着书桌后那抹明黄,“我不想回去。”她顿了一下,垂下视线,“我愿留下来,陪在皇上身边。”

        笔间的墨汁在纸上留下好大一块墨迹,跪在地上的叶其安自然不能看见,皇帝盯着墨迹呆了呆,随即抬眼看过去,神色复杂不定。

        这时,正好李鸿来报说,皇上宣召的人在门外候宣。皇帝立刻掩去了面色的异常,接见来人。

        叶其安起身站在一旁,看着进来的一名身着锦衣卫服饰的男子向皇帝行礼。

        “但说无妨。”皇帝在那人露出询问的神色后,开口道。

        “是。”那人应道,“皇上要的人,已有了眉目。”

        “查明了?”

        “回皇上,查明了。不过有一人,尚不能确定。”

        “唔。”皇帝点头,“都杀了罢,其余的,接着查!”

        “遵旨。”那人磕头领命而去。

        “宁可错杀,朕也不许身边留着异心之人。今后,朕或许还会杀更多的人,却不会因此有一丝不安内疚之感。”皇帝抬眼看叶其安,“——朕,可以当做不曾听见你方才的话。”

        “为帝王者,杀伐征战,独断□□,我早已知道,也正因如此,后世才将君制推翻了,而我——”叶其安复又上前,跪下去,“如今我只想陪在皇上身边,陪着皇上一齐,将因我开了头的事继续下去。”

        皇帝静静看她,良久,没有起伏地道:“你要留在朕的身边,也可,不过你却须与那人分开,入宫为妃,如此,也仍旧愿意?”

        叶其安全身一震,眼中恍过痛恸,继而渐渐清明:“若如此,皇上便能恩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