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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书籍名:《小酒店》    作者:[法]左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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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离婚的自由!”

“对,对,应该实行离婚自由,那是为了道德!”博歇应和着说。

布瓦松用一种近乎庄严的口吻说:

“可是,如果我不承认你的那些个自由,我却会过得更自由呀。”

“如果您不承认,不承认……”朗蒂埃结巴起来,也许是他情绪太激动的缘故;“不,您自由不得!……如果您不承认,我就把您赶到卡宴①去。是的,连同您的皇帝老儿和他手下的走狗们都赶到卡宴去!”

①卡宴(Cayenne),南美洲法属圭亚那的首都,法国政府多将犯人流放于此。

这两个男人每次相会总要争吵。热尔维丝不喜欢这样辩论,她也一向从中劝解。当她看见那箱子里她当年情爱的幽香已馨蕊散尽,不由地精神恍惚;现在已定过神来了,于是她向三个男子指了指酒杯,示意他们喝酒。

“对呀!”朗蒂埃忽然间又冷静了下来,端起酒杯说了声:“祝你们健康!”

“祝您健康!”博歇和布瓦松同声回应着,把酒杯撞得很响。

然而博歇却感到有些不安,左右摇晃着身体,用眼角瞟了布瓦松一眼,终于小声嘀咕说:

“布瓦松先生,咱们聊的都是私下的闲话,对吧?人们总是相互袒露心声,对您说许多话……”

但是布瓦松并不让他把话说完,把手放在心口上,似乎在说一切都会藏在心里。当然,我还不至于刺探朋友的言行。此时,古波回来了,大家又一起喝了一瓶酒。布瓦松喝过酒便从天井里走上了街道,重新迈起他那生硬而标准的军人步伐,像是数着步子远去了。

起初的日子里,洗衣店里仍然祥和如常,朗蒂埃有自己与店铺隔开的卧房,有自己的门和钥匙。然而,最后一刻大家还是决定不把通往两间卧室的门堵死。因此他便常常从店里经过,那些无处可放的脏衣服都令热尔维丝大伤脑筋,虽然丈夫说过要放一个箱子在床底下,现在他倒撒手不管了;她也只好把那些脏衣服东塞几件,西丢几件,然而大部分的脏衣服只能堆积在她的床底下,夏天的夜里这绝不是件令人惬意的事。再说,每天晚上要为艾蒂安在店铺里铺床,实在令人厌烦;每当女工们熬夜干活儿的时候,可怜的孩子只好睡在椅子上等待。原本顾热曾说过要把艾蒂安送到里尔去,他先前的老板正在招学徒工;她觉得顾热这主意不坏,再说孩子在家也并不开心,也希望自己能独立自己做主,也求妈妈让他去。她只是怕朗蒂埃会一口否绝此事。他到古波家来住,就是为了能亲近自己的儿子;他不会才住下半个月就让儿子离开他。然而,当她向他惶恐不安地说出此事时,他却十分赞成这个主意,年轻人该到处走走看看。艾蒂安启程的那天早上,他嘱咐孩子,应该明白自己的权利和义务,然后又吻他说:

“你得记住,干活儿的人并不是奴隶;不会干活儿的人才是社会的寄生虫。”

于是店里又热闹了起来,一切又平静了,大家又养成了另一些新的习惯。热尔维丝不经意地乱放那些脏衣服,还有朗蒂埃进出店的来来往往的身影。朗蒂埃总是在谈论他的大事业;有的时候头发梳得溜光,穿上雪白的衬衣出门去,还不时地在外面过夜;回来的时候却装出疲惫不堪,用脑过度的样子,像是他整整二十四小时都在讨论很多重大的事情一样,实际上他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嗨!他怎么肯让手上磨出茧子来呢!平时,早上十点钟才起床,遇上好天气,吃过午饭便上门去溜达;下雨呢他就窝在店里看报纸。这里的环境挺适合他;整天混迹在裙钗之间是件非常惬意的事,他爱听女人们说粗话。他还引逗着她们说得越放肆越好,自己却只说些文雅的话。他之所以愿以洗衣女工们为伍,那是因为这些女人们不是假正经的女人。当克莱曼斯对着他喋喋不休地大放厥词时,他却极温和地微笑着,用手轻轻地捻着自己唇上的小胡子。女工们赤裸臂膀,挥动铬铁伴随的浑身汗水和气味,异味充斥着洗衣店。可在他看来这是他再理想不过的生存乐土,他已为此寻找了许久,这里正是可供他度过安乐和偷闲生活的地方。

起初的日子里,朗蒂埃在鱼市街口弗郎索瓦的饭店里吃饭,然而,每星期的七天中,他竟在古波家吃三四次晚饭。所以他终于愿意在古波家包饭了。每逢星期六他便付给房主人十五个法郎。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离开洗衣店了。他已经完全与房子主人家成一家了。人们看见他从早到晚身着挽起袖子的衬衣,从卧房来到店面,又返回去,提高嗓门,发号施令;他甚至答复着那些老主顾们的问话,就像他是店主一般。他不喜欢讲弗郎索瓦店里的酒,于是他指点着热尔维丝以后去维古鲁家买酒,维古鲁是住在隔壁的煤商,老板娘卖酒。朗蒂埃每次同博歇去买酒,都趁势摸那老板娘几把。后来他又觉得古德鲁店里的面包烤得不怎么好了,于是,他又指派奥古斯婷到鱼市街的一个名叫米耶的维也纳人开的面包店里去买。他和那杂货店商人勒翁克尔已不做买卖了,也只与波龙索街的那卖肉商人做些生意,因为他们两人的政治见解相同。一个月之后,他竟要求主人家做菜时全部放豆油。克莱曼斯开玩笑地说这也许是普罗旺斯省的人的某种癖好吧。他还亲自下厨摊鸡蛋,把鸡蛋翻过来,用油煎着两面,结果那鸡蛋硬得像一张烧饼一般。他又监督古波妈妈做菜,要求把牛排煎得透些,形似皮鞋底一般;无论什么菜,他都要求放许多蒜;有时看见别人在生菜里加些芫荽之类的佐料,他便骂人家是给他在喂草,并且说这草里面或许会钻出小鱼。他最喜欢吃一种用细面条加许多水煮得很稠的汤,还往里面狠命地加上半瓶豆油,只有他和热尔维丝能领教叫那种场;至于他们身旁的其他巴黎人,胆敢冒险尝一尝,恐怕五脏六腑都得遭殃。

渐渐地朗蒂埃也管起古波家的家务事了。罗利欧夫妇每月给古波妈妈五个法郎还整天怨天尤人,朗蒂埃对古波说:“他们对老人不孝顺可以告他们。嗯!他们不至于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吧!每月该给母亲十个法郎才是!”他便独自去找罗利欧夫妇论理,凭着他那软硬兼施的手法,让夫妇俩不得不就范。就这样现在罗拉太太也给十个法郎了。古波妈妈感激涕零,不住地吻朗蒂埃的手,因为除此之外他还充当家里的公正人角色,不时地调停热尔维丝与古波妈妈之间的某些争执。当热尔维丝失去耐心,顶撞了婆婆,老太太独自躲在床角里垂泪时,他便把两人扯在一起,强求她们相互拥吻,并要她们各自表现出让所有的人赞许的柔情来。就拿娜娜来说,在朗蒂埃看来,父母对她的教育太差,他这话着实没说错。当古波责骂女儿时,热尔维丝袒护她,而当热尔维丝揍女儿时,古波却又与妻子拌起嘴来。娜娜最想看到父母相互打嘴仗。那样她便预料到自己会逃脱惩罚,更加肆无忌弹地胡来了。眼下她又想出一个玩耍的去处,时不时地跑进对面的蹄跌厂去;从早到晚在货车的把手上荡秋千;她还同许多淘气的孩子躲在被熔炉的火光照亮的阴暗院子里,忽然间,她从院子里出来,连嚷带跑,蓬乱着头发,身后跟随着一群小无赖,像是被工人们手持铁锤赶出来的一群小流氓。也只有朗蒂埃一人能管教她。即便如此,她仍然知道如何对付他。这个仅仅10岁的坏女孩竟像一个妇人一样搔首弄姿从他面前走过,并且用眼角瞅他,眼光里充满着放荡。他终于自告奋勇地负起教育她的责任;他教她学跳舞、学说民间俗语。

就这样一年光景像流水似的逝去了。区里的人都以为朗蒂埃有钱生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古波夫妇如此排场地过活。当然,热尔维丝还在继续赚钱;然而,她现在要供养两个游手好闲的男人,收入自然不够,而且店里的生意也每况愈下,有好多老主顾也不再登门了,那些女工从早到晚也无所事事。实际上朗蒂埃并不交一个钱。既不交房租,也不付饭钱。起初一段时间,他还能给几个钱,后来他推说不久可以收到一大笔款子,钱一到手便一次付清。热尔维丝不敢向他讨要一个铜币。她每天所需的面包、酒、肉都赊着账。她到处欠着账,每天要用去三四个法郎。她未给那木器商人还账,也没给古波的三个哥儿们付工钱,泥水匠、木匠、油漆匠已是怨声不断。为她赊账的商店主们对她也不像以往那样客气了。但是她却似乎因沉重的债务搞得昏了头,索性沉沦起来,专挑最贵的东西买;自从赊账不用付现钱起,她竟恣情地好吃好喝。然而她内心深处仍怀着美好的希冀,她梦想从早到晚赚上几百法郎,好去偿清欠债主们的钱;但是她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赚到钱。总之,她陷入了深深的债务包围之中,欲罢不能之际,她嚷嚷着要扩大生意。然而,到了仲夏时节,大个子克莱曼斯都走了,店里的活计不够两个女工干的,再说她已等待了几个星期都领不到薪水了。然而在这不景气的时节,古波和朗蒂埃反倒自己保养得脑满肠肥起来。他们无忧无虑,整天价围在餐桌上狂吃海喝,像是要把店铺吃个底朝天;两人竟比赛一口吃进两块肉;直吃到上饭后果品时,还拍着肚皮戏谑说,这样好叫肚里的食物消化的更快些。

区里人聊天的中心是想弄明白朗蒂埃与热尔维丝是否又重温旧情。关于这个话题,大家各持己见。罗利欧夫妇认为,“瘸子”在死命地勾搭朗蒂埃,他却绝不会看上青春已逝的热尔维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