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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奴役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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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书籍名:《人的奴役与自由》    作者:[俄]尼古拉·别尔嘉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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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欲是魔鬼,人常受限于它。柏拉图在《斐多篇》中曾说,灵魂的翅膀可以凭借情爱的风力起飞。这话确实不错。只是柏拉图的爱欲具有两个源头,即丰盈的和贫瘠的源头。因为,爱欲本应启迪超越的方向,但柏拉图却把它从感性世界转移到了观念世界。这样,它就不再是具体的元气勃勃的生存的爱,也不是个体人格的爱,而是一种完全指向观念、美和神性巅峰的爱。

        柏拉图的爱欲反叛人格主义,不彰显也不认可那不可重复的个体人格。这是柏拉图主义的局限。爱欲的悲剧也正系于柏拉图主义。俄国思想家索洛维约夫的一生都沉溺于这种爱。他始终不喜欢具体的有血有肉的女子,而仅钟情于显示神意的永恒的女性气质,因为在他看来,前者总有不足,总让人失望。由此略可证实,爱欲幻象的诱惑也着实厉害,并不是轻易可战胜它的。唯有神性的美才不显示幻象。爱-情爱也可能没有携带柏拉图主义的这种基因,也可能关联于个体人格并走向个体人格。

        另一类爱是俯视尘寰的爱,即怜悯的爱、同情的爱,也称为Caritas(博爱、仁爱)。这种爱只是给予,不求索报酬,无须互惠,因为它自身丰盈强盛,它的给予不意味自身会失去什么。

        两相比较,爱欲之爱是在上帝中实现同他人的结合,怜悯之爱却是在这一个世界中实现同他人的结合。如果使用“爱”这个词不基于Cari-tas的意义时,“爱”就不表示爱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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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人,而只表示爱自己所选择的人。

        人无法强迫自己去爱,但Caritas、仁慈、怜悯这种俯视尘寰的爱可能指向所有的人,是博爱,而不关联于选择。这正是这一类爱的丰盈和力量之所在。与此同时,爱欲之爱却需要回报、互惠,是互爱。当然,真正的爱欲之爱也蕴含着Caritas的爱、怜悯的爱。爱欲之爱一旦失却Caritas的爱、怜悯的爱,便会以令人惊栗的魔性折磨人。纯粹的爱欲是对人的奴役,它奴役被爱者,也奴役爱者。

        基督教的爱不是爱欲,而是圣爱(agape)。

        古希腊曾以多种语词来传达爱的丰富含义,例如爱欲、圣爱、嗜欲之爱,甚至对爱的语调、语气也有所区分。爱,在人的心中确实呈复杂状态,各种不同的爱可以汇集在一起:超升的爱、颂诗的爱也可能与俯视尘寰的爱、怜悯的爱结合在一起。

        20世纪初期,许多思想家认为基督教的爱缺少仁慈和怜悯的因素,仅是纯粹的爱欲式的,并判定佛教才纯粹显示仁慈和怜悯。其实这完全误解了基督教,基督教倡导的爱正从深层面上执著于怜悯之爱。另外,基督教视纯粹的精神之爱异于灵魂之爱和生命之爱,而这方面也常被人曲解。

        真正的爱从个体人格走向个体人格。

        在抽象的精神之爱、理想的爱欲之爱以及导向无个体性的生物的纯粹的怜悯之爱中,真正的爱是一种亏损和扭曲。

        爱总把爱的对象人格化,这样一来,爱很可能不再导向具体的生存,而导向理想的抽象的生存。真正的爱欲是可能的,爱欲的幻象也是可能的。真正的爱欲-情爱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令人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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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并不关注爱的一切形式,也不关注基督教的爱,而是关注与性发生关系的那种爱。

        蒲鲁东的思想总体上没有更深刻的东西,但他说过这么一句深刻的话:爱即死亡。请想想,还有比这更令人痛苦的么?显然没有。这是爱与死相互纠缠的主题。通常,爱与死相濡相染,常在一起煎熬着那些深刻体认生活的人。当人步入爱的心醉神迷,也就步入死的境地。心醉神迷即超越,即超形离骸的过程,亦即突破世俗世界的规范,臻于永恒。

        爱与死是人生命中最重要的现象。任何人即使才貌平平者,都可能体验爱,并且都将要体验死。其中,对死的体验更源自生命的内在,更能触及死的秘密。爱与死关联于人生命的巨大张力和人对习俗的冲决。爱比死更有力量。爱攻克死,同时又导向死,把人放在死的边缘上。爱与死构成人生存的悖异:爱渴求圆满和丰盈,却又伏着致死的毒刺。爱为了不朽而存在,但也孕育了死。

        客体化世界的习俗常规弱化爱与死相互纠缠的主题。

        爱、人格主义的爱朝向个体人格的不朽,而不混同于习俗常规。

        习俗常规窒息并遗弃爱,把爱挤压在死的角落里。注意:我这里使用“死”的一词,其含义比肉体的死更广泛。特里斯丹与绮瑟的爱、①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都导向了死。柏拉图主义的爱也无出路,仅是悲剧式的爱。社会的习俗常规充当教唆

        ①参见法国的骑士小说《特里斯丹和绮瑟》,书中叙述骑士特里斯丹与康沃耳郡主绮瑟的爱情悲剧。

        自12世纪以来,在西欧广为流传。

        ——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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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犯,诱使爱走向堕落,而且还建构起一整套婚姻和家庭的制度。为着社会的需求,社会的习俗常规在事实上已否弃了爱的权利,绞杀了作为生命张力的爱和爱的心醉神迷。社会的习俗常规扼杀自由,把爱的自由判为不道德。宗教如果也落进这种囹圄,则也会一样地杀死爱的自由。这是看问题的立足点的错误,所以不能不流于肤浅。

        任何爱一旦失去自由,便不复存在。由外在强制决定的爱,仅是虚饰的辞藻游戏。爱也会成为奴役人的力量。这经由爱欲的幻象产生。社会规范即使具有某种宗教性,爱的自由也与它无任何瓜葛。

        不应该,也不可能用社会的和宗教的义务来拒斥爱,这种“拒斥”是奴隶的需求。若以自由和怜悯的名义来拒斥爱,这是另一种爱。社会对于爱的主题不具有任何判断力,它没有任何能耐发现爱,它所拥有的仅是戒条。爱的主题应力拒社会化,应从天性上反叛社会化。爱一旦社会化便失去自己的位置。社会无法理解爱与死的深刻关系,谁因于社会说话,谁就只能接触到现实中粗俗、肤浅的那一面。

        社会只认知粗俗的现实。

        事实上,基督教的神学家、牧师以及神职人员从未鞭辟入里地审视过爱,也从未真正发现过爱。他们的言行仅证明客体化世界的习俗常规把基督教社会化了,或者仅证明基督教迎合了社会的需求。在高台上,在大庭广众前,他们滔滔不绝地讲述性、性欲、性行为、婚姻、家庭、生育子女,就是不见他们讲述爱。在他们那里,人被当成一宗纯粹的生物学和社会学的现象,爱的主题远比性的主题和商业化、社会化了的婚姻家庭的主题更令人羞耻。在那里,性和家庭均与金钱有着神秘的关系,而爱卓然独立于这类人的眼光之外。

        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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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古斯丁这样的神学家也撰写论婚姻的文章,读着它,仿佛是践习养牛育马,它实在无愧是畜牧业的系统读物。奥古斯丁从来就没有为爱的生存祝福过,对于爱,他什么也不知道,他甚至怀疑爱的生存。其实按照我的更深的理解,基督教的大多数牧师都经由这个模子出来,都以不道德的眼光审视道德,都把个体人格当作种族进程的工具。回溯起来,在欧洲基督教历史上第一次提出爱的主题,也许是普罗旺斯人的流浪歌手。

        这些活跃于13世纪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人在情感文化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俄国的三位思想家索洛维约夫、罗扎诺夫和费多洛夫曾深刻探究过爱与死的主题,并各有灼见。

        索洛维约夫是柏拉图主义者,他对爱欲的特殊体认与柏拉图主义有关。他的关于索菲亚的理论背离了人格主义,而《爱的意义》一文可能是他的压卷之作。其中,爱-爱欲突破了非个体性的柏拉图主义的界限,不再维系于种族,而同个体人格发生关系。这种新思想在基督教思想史上是他第一次提出。他的爱不再系于生育儿女和绵延种族,而是系于个体人格生命的圆满实现和个体人格的不朽。另外,他还洞察到爱与生殖的矛盾冲突,这使他远离所有论述婚姻之爱的传统理论。爱的意义在个体中,不在种族中。单纯的生殖仅展现种族生命无止尽绵延的前景,从而解离个体人格。个体人格的整体性经由爱去提升人,使人不再作为消耗的分裂的生存。

        爱,不仅具有尘寰的意义,还具有永恒的意义。正是在此义上,爱才与死相互纠缠。

        爱是对死的攻克,是不朽的到达。

        现在的问题是: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实现索洛维约夫意义上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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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这作为他个人的体验是悲剧性的。

        罗扎诺夫的观点对立于索洛维约夫。两相比较,索洛维约夫关于爱的主张属于人格主义,显示个体人的爱战胜死亡;而罗扎诺夫的爱则是种族的和非个体性的,显示死亡被生殖所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