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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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批判”一词过高了,这个词要求有很丰富的学识.努力要正确地忏悔却又毫无成效,实际已是一种批判. 这种批判使我痛不欲生. 有时想中止忏悔,因为再也不能指望自己能忏悔. 那时,忏悔会变成一种撒谎,这种谎言很蠢,蠢到再也不能相信它.问:最终的解决不是靠宗教批判,或先对宗教作理论分析?
答:我当然读过尼采的著作,读到他论述最神圣事物的措词时,几乎可以说是毛骨悚然. 我刚写了一本书,书中有这么一句话:“谁都无法使我相信,一个天主教的教士会撒谎.”这种态度来自我的母亲. 天主教神父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所以他根本不能撒谎. 现在呢,我读了尼采的著作,自然对这种自由言论、这种独立性感到震惊. 但时至今日,我仍无法学会这样一种态度.问:我觉得您在自己美文学的、随笔式的作品中提到种种理论问题和实际问题,但很少“触及”上帝问题. 这种印象对吗?
答:我有一个——说得不太恰当——“上帝方案”。不过这既不能用美文学,也不能用随笔来描述,而只能视为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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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经验. 这个方案要持续好多年. 我不会强行实施它. 我得不断地补充些东西. 这样我就无法触及上帝问题,因此可能我完不成这项工作.这与我无法摆脱的那些蜷曲经历有关.我老与这些经历纠缠不休.问:您怎样设想您的上帝方案?
答:这涉及我对“上帝”一词的种种体会. 我有很多笔记,记下自己每天的写作工作,就如钢琴家的指法练习. 这是我的生活方式,这样,我不自禁地发现,某些主题和倾向老在重复. 其中也有“上帝”这个词的重复. 这可以说是一种痕迹. 将来某个时候,我借助目录,很便于查找的笔记本,可以轻易抽出一本记有对“上帝”
一词的全部体会的小书来.问:《间歇》发表20年后,您发表了长篇小说《天鹅之家》,其中有这样一个片断,主人公望着透过云缝的灿烂阳光:他凝视着,想起了上帝. 这是他孩提时代的想象. 这一道透过云缝的阳光来自上帝.上帝就在这阳光后面……他心里想,把这线阳光看成上帝,仅仅只是迷恋于孩提时代难忘的想象.他无法驱走这线阳光就是上帝的感觉.只能反驳这种感觉.但反驳无济于事.孩提时代的想象的力量不能靠反驳来摧毁.他想,还得成长啊.“
这是不是在描述一种对宗教的理性困惑呢?
虽然不能用理性来反驳宗教,但是,没有理性的宗教也难维持?
答:这段描写充满宗教色彩与我的蜷曲经历有关. 一位美国的德语文学专家曾数过我书中的隐喻,她断定这些隐喻大多来自教会. 这就是童年时代的遗产,不能把它提到现在的感觉高度. 这会伤害童年的遗产,它是上帝观念中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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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童真.我并不认为,人非要变得成熟不可.以为人先是孩子,然后便是成年人,这种说法说得过头. 如果我有一天非得使用套话不可,我宁肯显得幼稚.我自己也许会有另外的语式.不过这有用词频率、重点等问题,孩子语至少会显得累赘. 我也可两者兼而有之:是孩子,也是懂事的成人,能判断自己还是孩子的成人. 我还在生长,并没有定型. 一个人的某一部分本性不能由自己来培养,这实在奇怪,令人讨厌也令人痛苦,还相当可笑. 宗教见解也如此.问:不过您也写到:“你还得成长啊.”这种自我要求出自经验. 这个要求指的是什么?
答:他相信或者说敢于讲,云层后面什么也没有. 尽管他希望对自己讲:年轻人,你知道,那里除了大气层什么都没有. 但,每当阳光透过云缝洒向大地时,他又会想到上帝.你还是要朝拜阳光. 因此:你还得成长……正是矛盾心理.问:是否可能不导致无神论,而是导致另一种对上帝的信仰?
答:从语言的角度来理解这一问题,听起来成熟. 问题在于我是否能做到. 我不相信语言的否定力量. 当您表达无神论时,意味着认为没有上帝. 但这种表达的瞬间表明您自然相信上帝.语言的否定力量完全无效.如果使用一个名词,那也无济于事,无法把某种否定放到前面去.那是一种蒙骗.当人讲“我不信上帝”
,他已谈到了上帝. 一切否定已没用.因此,“上帝问题”对于成年人来说,是一个语言问题. 我无论如何不愿意去制造天真的成年人与懂事的成年人之间廉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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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紧张关系. 有时候,我让小说中的人物来体验这一切. 我把这一切笔录下来,只因为这样做克服了一个阶段.问:这么说,上帝问题成了语言问题,一个语言任务?
答:是这样. 我已经尝试过多次. 我不愿意写单一的主题,无论是关于上帝,还是关于性、政治、钱,还是汽车. 我迄今为止所发表的与上帝有关的作品,讲的都是我的经历,看看别人对此作何反应. 譬如我写过一篇关于什么是作家的文章,我也谈到上帝. 可我认为,文学是一种退化的宗教. 文学就作为宗教的注解出现的. 文学是对生存的语言反应;宗教也是. 宗教和文学并不是对生活情况的描写,而是对它的回答. 因此我乐於使用“上帝”一词,以便看看别人作何反应.问:“上帝”一词变成语言问题究竟意味着什么?
答:人类是一位集体作家,他创造了自己最伟大的形象——上帝. 人忽然想到自己欠缺什么,所缺少的东西就是写作的基础,也是宗教的基础,是人的语言的基础:因为我们欠缺某种东西,所以我们有语言. 要是我们有上帝,我们就没有关于上帝的语言了. 人之所以需要关于什么的语言,只不过是因为人欠缺那种东西. 上帝形象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有我们的历史的血统,因为当时人类还是一个集体作家. 所有的人们出于他们生活的共同艰难,一起创造了这个最伟大的形象. 人们可以把所缺少的一切,诸如全能、无所不在、不朽等等,都加在上帝这一形象上. 并非上帝创造了人,而是人创造了上帝.如今,我们完全可以再成为这种集体作家.人并没有变得更软弱,生命之艰难也没有变得更小. 人曾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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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宗教)解答物化、固定化、以致现在可以不费力地、机械地、几乎是传送性地利用它们,结果人自己妨碍自己. 因此我认为:文学就是现实的宗教. 虽然不这样称呼它,但就是这么回事.“上帝”也是过去时代的一个词.问:也是一个僵化的词?
答:如果从糟的方面来看,就是如此.可我不这样讲.我们当然什么也不会放弃. 所谓无神论本身就是一种宗教,却要禁止别的宗教. 这是一场十足的小型时事歌舞表演. 不能放弃上帝这个词,所有的传统肯定会继续产生影响.我认为,必须保留一点东西.问:您一直在研究思想史上的许多人物,马克思和弗洛伊德,研究社会心理学、语言学和社会学,这大概是我们的文化环境的一种表征. 但我没有找到您曾经认真地研究过神学的证据. 神学对于说明当代的生活条件无关紧要?
答:我没有研究过马克思、弗洛伊德,也没有研究过社会心理学或者语言学. 我的学识还不够. 我只会有时利用一句马克思的话或弗洛伊德的话. 我曾在累根斯堡,哲学神学院学习,不是出于自愿,而是因为我这个27岁的人,未受过迫害,不配上真正的大学. 我在那里听过经院哲学课. 很久以后,当我“在外面”不得不保护自己,不得不工作时,我转向学术领域,接触到马克思、弗洛伊德和K.巴特.K.巴特对我研究卡夫卡非常有用. 如果我要当大学教授的话,我会非常看重巴特神学. 不过对天主教神学我从无问津.问:一个在德国享有声望的作家并非一定把神学看成是一种精神挑战,并非一定关注神学不可. 这是我们文化的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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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吗?
答:当然,谁都知道一点弗洛伊德. 我常说:这是一个超级市场,每个人,甚至那些厌恶超级市场的人都在里面进餐. 谁都在弗洛伊德的超级市场里用餐,在马克思的超级市场里也如此. 神学不是超级市场,这完全可能.问:……情况并不糟糕,我现在听出来了.答:我知道一点R.瓜尔迪尼①. 我读过他的著作. 但我从不提他. 我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我还不习惯的香水味.问:丹麦神学家S.克尔恺郭尔对您看来就非常特殊了.他对您有一种挑战,使您一再提到他?
答:我对他感兴趣,是因为他阐述过,信仰问题就是语言问题. 在我长期考虑这一问题后,终于找到了理解信仰现象的途径.然而,神学家们却不相信他们自己所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