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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缠绵,或者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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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籍名:《或者缠绵,或者诀别》    作者:口红吊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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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岁?

十八岁。上海人。清纯小男生。放心。他不好我也不会让他跟你住。他虽是我侄子,你毕竟也还是我学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会给你引头狼入室的。说实话扔他一人我也真不放心,正好你这做姐姐的可以照看他一下。他做你弟弟不见得辱没你吧?他休学在家,想找个清静所在复习一下明年参加高考,有不懂的你可得好好辅导他。这对你而言实乃小菜一碟。说完安导捻须而笑。

我泄气道,这世上看来是真没有免费的午餐,您算彻底打碎我刚刚还十分完美的人生观世界观,和着我不仅要担负起监护人的职责还要兼任家庭教师。安导您珠算好几级吧?

安导慈祥地笑,别这样说,这世界还是充满爱的。

我说,他住多久?

安导说,长不过你研究生毕业。

往外走时,安导在我身后说回头你师母会帮你收拾一下屋子。

我记得我上高中时,我周围的男同学基本都是小平头,板寸,或者干脆接近光头,只留一层长不过一厘米的头茬儿,总之都是不用花时间梳理随便扑撸一下就可以很整齐的那种发型。一个一个没长开的样子。脸色青黄。永远带着睡意的朦胧而迷茫的眼睛。骨瘦如柴。他们都比我大,学校里的同学几乎都比我大,即使我上高三时,高一的新生也大都比我大。我比其他人早上两年学,生日又小,12月31日,是被人们真诚想送掉的尾巴。年终岁尾。不过那些男生在我眼里没显得有多大。一样的青涩。不开窍。一心只读教科书。我对他们无一例外的毫无印象。大学一年级寒假,高中同学聚会,我去了。本来不想去的。我在高中并没什么朋友。初中也是。小学更是。没时间交朋友。去了才发现,半数以上的同学我叫不出名字,男生几乎都似曾相识似是而非。这很伤广大同学们自尊。把我列入不受欢迎者名单。

那些男生,上了大学也还是不成熟。大学没给他们什么变化。反而愈发幼稚可笑。在女同学面前夸夸其谈。指间拈根烟就以为很酷。卖弄,无论才情还是风情,如果那也算才情和风情。高中时代的青涩与腼腆不复存在,代之以肤浅与浮躁。愈发不堪。大学里的男生无非如此。那些考上大学的我的高中同学是这样,我所在的大学里的我遇到的认识的不认识的男生也是这样。

所以我没有男朋友。一直没有。

高中最后一年,我开始发育。好像是一夜之间,个子忽啦一下子蹿高,睡觉时常常会突然惊醒,感觉两条腿隐隐地疼。心里是实实在在的慌。到校医那看,只说是发育问题,还有点营养不良,开了一堆钙片和维生素ABCDE,每天吃饭似的按顿吞咽。身子也不再单薄。瘦还是瘦,却有了胸和小小翘翘的臀。以前的衣服是全部不能穿了,除了袜子。真奇怪脚倒是没长到不可收拾。原本我是不穿胸罩的,一马平川的穿什么穿,胸脯势不可挡后也只好羞答答别扭扭的跟母亲去买胸罩。回家后母亲照例把新衣服过水洗一洗,晾在阳台上,我就一次一次悄悄溜出去,站在晾衣绳下偷偷打量。窃窃羞笑。纯棉,白底,细碎的小朵蓝花,是我少女时代的开始。

在此之前,我只是一个小小女孩。

腿不疼胸不涨时,我已长得跟别的女生一样高。用我妈妈的说话,就是长开了。我的语文老师开始经常找我谈话,给我补课。那时我语文很不好。我的语文一向不好。我的强项是理科,英语也不错,只有语文一塌糊涂。我不喜欢语文。从小学三年级那篇命题作文《我的爸爸》开始。我一上语文课就头痛,看见语文老师就犯困,为此没少进语文教研室挨训。高二时分科,我想都没想就报了理科,心里直庆幸终于熬到这一天。可是选了理科也一样要学语文。所以语文老师的帮助我一样还是得接受,并且要表示感谢。

语文老师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借给我许多诸如《少年文艺》之类的书刊,划出重点文章让我重点阅读总结中心思想写读后感然后套写。这让我苦不堪言。他告诉我有很多著名数学家同时还写得一手好文章有的甚至还是文学家艺术家所以语文乃至文学对于理科班的学生一样重要。他告诉我像我这样漂亮的女孩如果没有内涵没有文学修养将是这个世界上比古巴比伦消失还让人遗憾的事情。他告诉我他爸爸是省里大官他来这里只是体验生活他将来是要当作家进中国作协和文联的。他告诉我你一定要考上一定要考上学历很重要对我这样家庭出身的人尤其重要。他告诉我他有一辆奔驰等我考上大学他要开车带我去兜风带我去哪哪哪哪哪哪。他告诉我他长大了才一点一点知道爱情是人生的最高理想而我是他最美的梦想。

我懵懵懂懂听着他的诉说,直觉就是赶紧逃开。

一天下晚自习,已经八点半了。我正收拾书包,那个语文老师在教室门口高喊程旖旖同学来一下。我这才想起那天晚自习的辅导老师是他而我一个晚上只顾着做我最爱做的数学头都没抬一下他前一星期布置给我的作业我也一点没做。可是没办法,他这样堂而皇之的喊我我是不能不去的。我只好走出去,跟在他身后,拐过楼梯,上到四楼,走进他办公室。他一直不吭声,脸色焦黄,嘴唇发紫,一双手垂在小腹处左扭右扭不住颤抖。楼梯里渐渐静了,窗子开着,听得见校园里一片自行车铃的叮呤声和同学们的嘻笑声,这些声音潮水般汹涌流出学校大门,校园里慢慢回复静谧。

我感到惊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惊恐。女孩的本能与敏感告诉我他不对劲。这不对劲。这么晚了把我叫进他办公室里,还锁了门,这不对劲。放我出去。我低声说。他嗑着牙,全身痉挛般的抖,说话也抖抖的,我是认真的。我怕你不明白。你还太小。等你明白时我可能已经走了,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不再回来。爱情受伤的男人都是这样。我爱你。我没有办法。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遇见你。而你又要升学。你会飞走。我不这样你肯定会飞走。你不能飞走。我不能让你飞走。我会死。会自杀。你让我要死要活。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是你逼的我这样做。是你逼的我图穷匕见。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裤子就解开来褪下去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先前的惊恐一下子消失。这就是他要做的事情,他的不对劲。窗纸捅破后平平无奇。我从书包里迅速抽出一把裁纸刀,平定的,一厘米一厘米推出刀片。刀片推出时发出嚓嚓的磨牙一样的声音。刀锋向外,指着他。白炽灯雪一样的光照在刀片上,冷光耀眼。一道铁绣,暗红的,阴冷的,似一抹嘲笑。刚刚还在蹿动扑张的人,马上贴着墙角蹲下了。

这就是那个时刻。

这个经历我只装在心里,没向任何人说起,母亲也没让知道。那个时候我还偶尔写写日记,母亲从不偷看,可是那件事我也没在日记里吐露片言只字。r  />


这么多年我尽力让自己不去想起那一幕,但它深刻在我脑子里,我可以克制住不去想,却没有办法抹煞。

那惊恐慌乱的时刻。

那惊恐慌乱的一瞥。

没有因为惊恐慌乱而错过分毫。

到今天我也能清楚记起它的狰狞凶残龌龊污秽,剑拔弩张,又色厉内荏。

让我看尽这世上一种叫男人的动物的全部丑陋。

所以我没有男朋友。一直没有。

人是会联想的动物。

芳邻终至

忘了哪一天,不知什么人,在实验室我的电脑桌上放了一只水晶花瓶和一束鲜红欲滴的玫瑰花,从此,各种各样的鲜花,纷至沓来。有在我上学的路上,或楼道里,或实验室门口,或干脆把我喊出去,直接送到我手里,任你怎样拒绝,也无济于事。有的,莫名其妙就插在花瓶里,没有写名字的小卡片,没有线索追寻送花的人,只是一束花,错落有致插在花瓶里,新鲜,娇艳,静吐芬芳。

这让我感动。

常常地,我会停下手头的活,看一会电脑旁几乎每日一换的鲜花,猜想第一个送花给我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在前仆后继的后来者中,是否还有那个人送来的花,我是不是见过他。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在我不太忙的时候,我愿意花一点时间去想一下,可以休息一下疲惫的身心和大脑。然而也只是想一下而已。这些花,让我感动。这些送花人对我的青睐,让我感动。他们和他们的花,像夜空中骤然升起的烟花,瞬间盛开,瞬间幻灭,瞬间的绚烂,照亮眼眸。烟花散尽,什么都不会留下。

安师母曾经问我别的女生本科四年能谈八次恋爱为什么我还没有过一个男朋友。

那是一年前我第一次去安导家拜访,第一次见安师母,我那次去的目的是准备走时留一个信封在安导家,信封里装了五千块钱。听同学说,考研究生事先都要去导师家走一趟,表示表示,否则考再好的成绩也没用。至于钱数,没人告诉我明确的数目,我想,既然表示,总不至于太寒酸,于是一咬牙,从银行提了五千块。去时安导偏偏不在。我一下子不知怎么办好了,来之前的所有勇气瞬间消耗殆尽,我不晓得如果就这样走了下一次还会不会有勇气再来。就像打一份没有存盘的文件,突然死机后,全然想不起究竟打过什么内容。我杵在门口,看着安师母询问的目光,脸红心跳,语无伦次。安师母没有多问,把我让进门,对我微笑,倒水,蔼然可亲,我才慢慢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