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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书籍名:《风声》    作者: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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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有一种放浪的气味,飞旋的感觉,经常是灯火通宵明亮,歌声随风飘散。而肥原看到的只是一座既无声又无光的黑院子,一间间阴森可怖的屋子,像刚从黑地里长出来,一切都还没开始。

其实是结束了。

肥原令手下打亮所有灯火,只见偌大的院内,井然的屋内,清静犹在,雅丽犹在,就是看不到人影,找也找不见......人去楼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肥原望着黑暗的山野,感到双膝发软,心里有一种盲目的内疚和恐惧。这是个后记,主要是有些后事必须交代,比如:谁是老鬼?情报有没有传出去?如果传了又是怎么传的?等等疑问都悬而未决。

我当然要解决的,相信我。在此,我要给大家介绍认识一位世纪老人,他就是潘教授的父亲。我对这个故事的了解都来自于潘老和潘教授介绍我认识的其他知情者的回忆,以及他们提供的资料。时间正在忘记这个故事。我有幸在潘老最后的岁月里认识他,并受到他的信任,得以让一个可能消散的故事重新聚合起来。

不用说,潘老会告诉我们所有的秘密,他是这个故事的重要见证者之一。故事中,潘老是我党一名地下工作者,组织代号叫老天,主要负责杭州地下组织与新四军总部的无线电联络--无线电波是靠天空传播的,叫他老天,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奇Qīsūu.сom书。除此之外,他也负责给老鬼传送情报。

那到底谁是老鬼?

"就是李宁玉!"潘老说。而他就是李宁玉在遗书中说的那个"良明吾夫":李宁玉的丈夫。

"不过,这是假的。"潘老告诉我,"我们其实是兄妹关系、同志关系,工作需要才假扮夫妻的。"

前面说过,李宁玉自称有个哥哥是被蒋介石杀害的,其实说的就是潘老。潘老最早是安插在蒋介石身边的共产党,后来身份暴露被判死刑,幸好执行枪毙任务的人是同志,便搞了个假枪毙。从那以后都以为他不在人间,其实是隐姓埋名而已。后来,组织上把他派到李宁玉身边,假扮夫妻,开展地下抗日活动。所谓他脾气暴躁、赶到机关去打李宁玉、李宁玉自称移情别恋、晚上不回家、跟他分居等等,都是为了给人造成他们夫妻不和睦的假相而有意为之的。这样,两人可以避开许多夫妻间应有的俗事,比如一起逛街啊,散步啊,带孩子出门啊等等。同床异梦,但毕竟还是夫妻,可以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潘老说:"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把家当成站点,便于传情报。"

当时李宁玉的情报很多,急件一般由老鳖负责传递。他们随时可以见面,有暗号的,只要李宁玉当着老鳖丢个什么垃圾,老鳖就知道去哪里取情报。如果不是急件,李宁玉会在中午把情报带回家,然后由潘老负责传送。

李宁玉被软禁在裘庄期间,由于敌人的掩盖工作做得好,全方位,严丝合缝,组织上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真相。说起这事,潘老的情绪有点激动,不停地摇着头对我说:"其实开始我是有些警觉的,为什么?因为很奇怪啊,就出去几天,搞得那么重视,既请我们在楼外楼吃饭,又带我们去裘庄看,好像就怕我们不相信似的。再说,恰好在那一天,老汉同志(二太太)又被警察局抓了。这里其实是有漏洞的,但是老虎综合了老鳖的消息,最后没有引起重视。这主要原因是,第二天老鳖去裘庄时,李宁玉没给他任何暗示。老鳖认为,只要有情况,李宁玉一定会设法转告他的,以往都这样。他不知道李宁玉已经被牢牢监控,不敢跟他有任何表示。"

为什么老鳖第二次从厨房探了下头就回去了?潘老告诉我,那是因为他看到李宁玉胸前口袋里插着那支白色笔帽的钢笔。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只要李宁玉亮出这支钢笔,等于是通知老鳖,不要接近她。

潘老说:"其实最大的错误在这儿:对亮出这支钢笔的理解。李宁玉当时的意思肯定是担心老鳖跟她联系被敌人发觉,所以才通知他不要接近自己。但是老鳖把它单纯地理解为没情况,无需接近她。所以,老鳖回来汇报肯定说没情况。老虎正是根据这些情况综合分析,认为李宁玉确实在外执行公务,就没管她了。直到她尸体被运回来,我才知道出事了。"

我不解:"遗言中明明说是急病而亡,你怎么能看出她出事了?"

潘老说:"首先突然死亡就很蹊跷,不正常。有什么病会突然死的?如果真是突然死的怎么可能留下遗言?其次,她专门强调称我为良明吾夫,这也是不正常的。像我们这种关系,她即使要对我说什么,直呼其名就可以,何必专门强调说'吾夫'?还有,也是最重要的,是她特别申明是因公殉职,死而无憾。这太不正常了。你想如果仅仅是为肥原工作而死,她怎么可能无憾?孩子这么小,革命没有成功,她应该死不瞑目才是!正是这句话提醒了我,让我怀疑她身上可能带出情报来了,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死而无憾。"

可是,潘老在李宁玉身上和遗物中找遍了也没有任何发现。

怎么可能有发现?肥原已经先他一步,把李宁玉尸体和遗物都翻烂了,至于穿的戴的都是新换的,更不可能有。

"但我坚信会有,我没有放弃,一直在找,在想,在猜。"潘老拧紧眉头,仿佛回到了那个现场,"当我找过多遍,确信没有东西后,我怀疑她可能是用了某种秘密的方式。什么方式呢?我想如果在身上,肯定是在肚子里,她吞下去了。但这个她在遗言中没有任何提示,再说这又不是那么好证实的,所以我先没往这里想。不在身上就在遗物中,如果在遗物中,我觉得唯一可能藏情报的地方就是那幅画,而且她在遗言里也特别提到了那幅画。于是我就细心地研看那幅画,希望能从画里面发现什么。但我怎么看,再三地看,反复地看,就是没有任何发现。"

这画当时就挂在潘老的书房里,已经用丝布裱过,框在一个褐色的镜框里。从画的风格看,说是素描,其实画得挺写意的,树干和树冠都是粗线条完成的,只有个大的轮廓,小草更简单,一笔落成,很马虎。不用放大镜,只用肉眼看,我敢肯定那上面不可能藏有情报。

但潘老说,情报就藏在这幅画里面,让我猜。

开始,我看画纸比较厚,也许可以从当中揭开,所以怀疑是在夹层里。继而,我觉得那两个树冠的形状有点像某种路线图,心想秘密会不会在这上面。后来,我又猜李宁玉给孩子附录的那句话里有文章。如是再三,均被潘老否认。最后潘老看我实在没有新的想法,提醒我说:

"你注意那些小草,有什么特点?"

这些小草我早已反复看过,长长的一排,高矮不等,一半在地面下,一半在地面上,疏密有度又无度,看上去画得非常不经心,多数是一笔带过。如果要说有什么特点,就是画得随意,就是不可能在其间藏匿什么东西。

潘老笑道:"你的思路不对,你总想在上面直接看到什么,怎么可能呢?李宁玉当时的处境怎么可能直接告诉我们什么?所有带出来的东西都是被再三检查过的,你能看到敌人当然也能看到,这肯定不行的。你应该想到,她一定把情报藏在只有我才能发现的地方,那么我和别人不同的是什么?我有什么火眼金睛?我刚跟你说过,我是个报务员,当时杭州地下组织与新四军无线电联络的电台是我掌管的,而李宁玉本人是专职的译电师,对莫尔斯电码非常精通。"

说到这里,潘老停下来,问我对莫尔斯电码了不了解。

我当然了解。我不了解莫尔斯电码,怎么可能写《暗算》?阿炳就是个侦听莫尔斯电码的高手、大师。现在很多人都说我曾在相似的秘密部门工作过,甚至还有种说法,说我因为写《解密》和《暗算》已经被相关部门开除。对此,我总是无话可说,因为我不知该怎么说。不说也罢。我一向认为,我对大家重要的不是我个人的什么,而是文字,是作品。我也无所谓--不在乎--被单位开除或者重用。我无所顾忌,是因为我另有所图,就是:写好作品,让读者喜欢我,让读我作品的人有一个新的生活空间。换句话说,我在乎的是不要被读者抛弃,开除。我觉得这不像有些人说的那么容易做到,说容易也许只是轻薄的一面之词,不供参考。

好了,言归正传,说说莫尔斯电码。

我觉得莫尔斯真是伟大,发明了这么简单的一门语言。在这门语言里,只有两个声音:滴和哒;只有两种笔画:点(*)和划(-)。点和划,或者滴和哒的关系,是一比三。就是说,三个点连在一起就是一道划。进一步说,就是一个点把全世界的所有语言都纳入其门下。其传播渠道是天空,是云彩,是大气层。只要你在天空下,都可以使用这门语言。三十年前,在我还是小学二年级学生的时候,有一天我姑姑的婆婆去世了,她儿子在北京工作,急于要通知他赶回来参加葬礼。父亲带我去邮局,管发报机的人是我们家的亲戚,让我有幸第一次看到了发报机和发报的整个过程。我看到亲戚端坐在案前,右手中指不停地在一个键上按动,同时屋子里充满了滴滴哒哒的声音。没有五分钟,亲戚说他已经把我们的要求给北京的同志发过去了,对方已经收到。我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怀疑是假的,在骗我们。但是晚上,亲戚给我家送来一份电报,说我姑姑家的儿子已经坐在赶回家的火车上,让我们无论如何要等他回来再安葬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