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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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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书籍名:《板凳姑娘》    作者:黄朱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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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彩凤、牡丹、蝶依...”史大娘念唱着姑娘的花名,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花枝招展地步下楼梯。

窑子中一圈客人在座,见了喜欢的姑娘便招招手。

板凳不知从哪弄了一件绉巴巴的袍子,头上的瓜皮帽子还露出几络长发披散在额前。她提着袍袖,缩头缩脑地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一旁的廊下绕进内堂,然而再细微的举动也瞒不过她娘那双锐利无比的眼睛。

“狗儿,你来帮忙招呼一下。”史大娘不动声色地从另一边“围剿”过去。

母女俩在后花园的假山旁终于狭路相逢。

“你还知道回来?”史大娘一把拎住板凳的后领,破口大骂。“钱花光了?赌输了?死没良心的捱刀货,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我怎么过的?”

“数银两喽。”板凳使劲从她娘手里把衣领给抢下来,顺便抛一记白眼还她。“十万两够你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的了。”

“要死啦,人见到那个家伙啦?”史大娘担心隔墙有耳,忙将板凳拉进房里。

“哪个家伙?”板凳故意佯装不解。一整天在山林中东奔西窜,她已经累得快瘫掉了,一见了床就窝进去,也不理身上还脏兮兮的,脚上还穿着鞋。

史大娘瞧她这懒德性,气得想拿竹帚打得她满地找牙,但看她累成一脸憔悴,又于心不忍。

“不就是拿着大把银子,要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大妞帮他报仇雪恨的蠢大个。”史大娘太了解她的女儿了,板凳要有胆识杀人放火,她还需要卖笑营生,赚这“辛苦”钱?

“我心地善良碍着你啦?”什么母亲嘛?“他是谁?你问过没?”

“问了也等于白问。”史大娘拉起被褥没好气地帮她盖上。接着说:“那人戴着人皮面具,蓄意隐瞒身份,你想他会愿意告诉我他的真实姓名吗?”

咦?“他戴了人皮面具,我怎么看不出来?”板凳努力回想那莽汉的脸孔,眼是眼,鼻是鼻,没啥异状呀。

“你阅历浅,功力差,怎能和我千掌魔--”口沫横飞之际,她突然一愕,急急回归主题。“总之,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

“退回去,退回去。”转得太硬了,板凳不是三岁小孩,哪会轻易让她蒙混过去。“这一句之前,你刚刚说你是什么魔掌来着?”

“五指魔掌。”史大娘一掌拍向她的后脑勺。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倒是一个字也没漏。“别打岔,讨论正事要紧,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没?冒险去行刺那个新任巡抚商辂,还是和娘卷起细软逃之夭夭?”

“等等,你说商辂是什么?”她的头皮一下子全麻掉了,这是怎么回事?

“新任巡抚啊,你连这都不知道,怎么混的?”

“你没诓我?”板凳如遭电殛,震撼得毛发直竖,脸色惨白如纸。

“诓你有钱赚吗?”史大娘嘴上虽说得轻松,心里亦不免一凛。这女儿她最是了解不过了,从小到大她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没闯祸,此刻却吓成了惊弓鸟,太不寻常了。“你遇见商辂啦?”

板凳恍惚地点点头,表情一径呆滞失神。

“你得罪他啦?”没摇头就是承认啦?“我早告诉过你,做我们这行的,上不能得罪狗官,下不能得罪流氓,人全当耳边风啦?唯今之计,只有把他杀了,永绝后患。”史大娘果断地下了结论。

板凳无言地猛摇头。她再也躺不住了,倏地坐起。将袍子脱下,胡乱地丢向一旁,两手往脑门抓了又抓,忽道:“娘,人快去帮我整治一桌上等酒菜。”

“干啥?”想是这两天饿坏了,史大娘随口问完,立刻遣人去张罗。

“就算要死,我也不想当个饿死鬼。”板凳料想商辂绝饶不了她的,他三缄其口,啥也不说,铁定是为了查出参与这桩骗局的同谋,以便一网打尽,哼!好个奸诈狗官。

“那么严重?你出老千诈赌?扒了他的荷包?还是咆哮公堂?”这些“无伤大雅”的行径,也还罪不致死嘛,顶金拘役或罚款了事。

“比那都还严重十倍。我先是把他推进河里,继之又糊里糊涂把娘的伟大图谋全泄露给他。”她将五官全埋入胸前,等候她娘发落。

“包括你女扮男装的秘密?”

“唔。”

“事到如今,只有豁出去了。”史大娘现出前所未有的沉着冷静。“去准备准备,你今晚就行动。”

“做什么?”

“趁夜做了那狗官,”她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相识的人想必会以为她是专门打抱不平的江湖侠女。

“就我一个人?”她娘一大把年纪了,恐怕不是商辂那老小子的对手,可她更不行呀。

“谁闯了祸当然就由那人负责去把事情摆平。”史大娘板过板凳的手心,在上头放了一只十阶袖珍的小木盒。“杀人不过叫他头点地,不心吓成这样。娘教你一个简易且速成的法子。”

“您亲自下手不好吗?”她很胆小耶。“这盒子里装的是机关,还是毒药?”

“是蜘蛛。”史大娘面露得意之色。“这是娘的压箱法宝,有了它,保证叫商辂见血封喉。”

“不好吧,人有跟咱们无怨无仇,何况他还救过我。”板凳扼要地将这一、两日发生的事情,向她娘作了简报。

“笨呐你,平空飞来的十万两,你居然为了个人那芝麻绿豆小的尊严,把它给糟蹋掉了。人怎么对得起咱们史家的列祖列宗?”史大娘捶胸兼顿足,痛苦的程度比在她身上割下一块肉还剧烈三分。

“你不关心我历经重重险恶,竟只在意那十万两非分之财。”板凳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娘。“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女儿?”

“这还用得着问吗?”史大娘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言行失常,甚且振振有辞。“十几年来,你哪天出门,不是历经重重险恶,让我担足了心,吊足了胆才肯回来。”

“有...有吗...”听起来她好像很不孝哦!“但不管怎样,商辂是杀不得的。忘恩负义的事我干不来。”

“转性了?”谁能想像恶猫不捉老鼠是什么状况?

“或者被那小白脸给迷住了?”

“娘怎知道他是个...白面书生?”小白脸是娘娘腔男人的专属形容辞,寻堂堂的巡抚大人应该略表敬意才对。板凳似乎已经忘了,她打从一开始就帮商辂取了这么个极度有损男性尊严的绰号,“又是某消息灵通人士,提供给你的小道消息?”

史大娘眼睛张得极大,嘴角更下垂了。“那日在宝石山,他人就在现场,是你兰姨事后才告诉我的。所有民众都晓得他来头不小,就你后知后觉。”

“是这样吗?”板凳被她娘责备得好委屈。那是她依计辛辛苦苦扮演英雄,然后又马不停蹄地给簇拥到周府,吃吃喝喝一顿,莫名其妙跌进河里,她哪有时间搞清楚商辂的底细?“反正事己至此,你说该怎么办?”

“先避避风头再做定夺。”史大娘迅速为板凳整理出一只大包袱,里头吃的用的穿的,应有尽有,并塞给她一叠银票。“福洞山西侧有个古宁斋,再往北走就是西圣观,那儿有个净尘和尚,是娘旧时的同乡。你去投靠他,等过一阵子,娘再去接你回来。”

“不去不行吗?”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跟一群和尚同吃同住,未免太那个了一点。

“罗嗦!”史大娘道。“你不敢杀他,那只好躲他喽,否则这十万两银子,岂不要得而复失。”

“我走了,你怎么办?”那个戴人皮面具的男子势必不会善罢干休。

“为娘的自有法子,你无须担忧。”趁厅前一片闹哄哄,后堂则静悄悄地几无人迹,史大娘将板凳带到后园子里,一阵掌风陡起,送她上了围墙。“记住,没娘的口信,千万别冒险回来。”

“喔。”板凳提起立起来比她个头还高的包袱,依依不舍地跃出怡春院,拖着沉重的脚步,又饿又累且冷地赶往福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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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街上行人很少。半明半昧,静得叫人惊心--像山雨来前的宁谥。

忽然闻见铁蹄自远而近,达达达...如同打开一个密封的瓶子,声音一下子就急涌出来。

“是响马?”

板凳机灵地一怔,慌忙躲进左侧一间破庙里。

破庙真的很破,木门一推居然整个掉了下去,霎时呛上来一股浓浓的霉味。好在没着地,也没发出轰然巨响,想是后边铺了厚厚的一层干草。

板凳顾不得那许多,仓惶将木门扶起放回原位。咦,怎么一下子生出那么多只手?搭在门板上的一、二、三...连同她自己一共有六只!

“鬼啊!”她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在台阶上。

“嘘!别大声囔囔。”说话的声音像个中年男子。“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原来他们也是跟她一样,跑进这儿避祸的。

板凳吁了一口气,依言躲向斜侧的草堆里。

“这儿客满了,你换个地方吧。”草堆中冒出四、五个人头,惊骇地看着她。

“哦,对不起,我...我到那边去。”由料,左右两旁的木架、废橱柜里全挤满了人。

要糟了,眼看外头那群毛贼就要杀进来了,她还找不到个可以藏身的空位。

没辙啦,只剩神桌下可以容身了。

板凳把大包袱暂搁角落,急急忙忙掀起神桌上的布帘窝了进去。

嘿,这里也有人,而且还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