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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间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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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60章

书籍名:《格子间女人》    作者:舒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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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的最后一周,普达集团久候不至的集采标书,终于公布了。还是分技术标和商务标两部分,和常规文档没有太大出入。

  

  技术标的截标日期,是三周后,即十一月十六日。

  

  商务标,包括商务条款应答和最终报价,向后延迟一周,十一月二十二日上午十点截标,并当场唱标。随后是为期十天的全封闭综合评标。按照技术和商务的加总分数,从七个入围供应商中淘汰得分最低的两名,再把进入ShortList的五名供应商排出名次。

  

  这个名次,对一期招标的后期商务谈判,以及市场份额的分配,都有重要的参考作用。

  

  谭斌和乔利维带着几个销售经理,用一下午时间,把标书内容全部过滤了一遍。

  

  将标书里各省分公司的实际需求,与销售经理们挖到的情报两相对照,虽然个别省份让人大跌眼镜,但整体规模的偏差,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谭斌十分疑惑,看上去相当正常的一份标书,为何会一拖再拖?

  

  找个机会问田军,他回答:'设计院审查各省配置耽误了时间,没别的意思。'

  

  联系其他部门的内线,打听到的消息,都和他的解释大同小异。

  

  与刘秉康商量,他没有太在意,只叮嘱和客户加强联系,边走边看。

  

  虽然难以释疑,但时间紧迫,也容不得谭斌多想,任务很快布置下去。

  

  工作强度相当大。

  

  最终的技术建议方案书,包括二十多个省的软硬件清单,都要在三周内完成。

  

  除了几个正在进行中的项目,MPL售前所有的资源,几乎都被调动起来。

  

  十六层的会议室,全部被投标团队占满,日日人声鼎沸,热闹得象集市一般。

  

  用夜以继日形容,并不算夸张。

  

  每天晚上九点,当天的汇总会按时发送到谭斌的邮箱里。

  

  她是BidManager,要对整个投标期间的协调管理负责。

  

  而内部销售管理系统,流程环环相扣,每天的文件,都需要BM一份份过目,及时批准后才能转至下一步骤。

  

  所有工作完成,回家洗完澡躺下,通常已是凌晨。

  

  有上次高烧的教训,谭斌不敢再大意,每天如常锻炼,即使没有食欲,也强迫自己按时进餐。

  

  只是天天十几个小时盯着电脑,眼球四周的肌肉隐隐作痛,似已不会转动。

  

  抽屉里常备着眼罩,实在难受就躲进洗手间,坐在马桶上闭眼热敷几分钟,出来再接着工作。

  

  一片忙乱当中,反而象完全找回了自己,心情异常平静。

  

  愧疚心痛依然存在,但不再象开始时那样尖锐。

  

  文晓慧曾陪她去医院点滴,听完经过,什么也没有说,只叮嘱她少想多睡。

  

  谭斌问她:'你不打算教训我?'

  

  文晓慧说:'男女之间缘来缘去,各有对错,局外人哪有资格评价是非?'

  

  谭斌刹时泪盈于睫,这是多日来听到的最窝心的话。

  

  难以入眠的时候,她枕着手臂假寐,一阖眼便似听到沈培的声音:'谭斌,我明白你,你的世界完全容不下弱者。'

  

  没想到把她看得最透的,还是沈培。

  

  一直以来,他几乎把她奉做神明,走到尽头,他发觉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和京城各大写字楼里出入的白领女性,没有任何分别。

  

  甜蜜的时刻有很多,但谭斌已经不愿去回想。

  

  健忘和迟钝,很多时候倒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方式。

  

  对错无妨,她只想往前走,不愿再难为自己。

  

  这期间王奕帮了不少忙,工作中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

  

  这女孩和人交往的态度,在谭斌看来,总是有点儿轻浮。可她嘴甜心细,做事麻利,周围的男性,老中青无论年纪,都挺喜欢她。

  

  和不肯合作的产品经理沟通,她一跺脚一撒娇,对方立刻软化,虽然一脸无奈,还是乖乖听她吩咐。

  

  谭斌叹为观止。

  

  往回追溯几年,她会对这种风格不以为然。如今不得不承认,此方式简单直接,有的放矢,省却了不少无效沟通的时间。

  

  她很庆幸,原是不得已的选择,如今竟是新添了一支生力军。

  

  借着王奕在普达总部的背景,她把北京地区销售额最高的客户——北京普达分公司,调整到王奕的名下。

  

  周杨很不高兴。可他刚捅过的娄子还没有撇清,心里再不愉快也不好说什么。

  

  谭斌不知道自己做得对或错。

  

  她只是反复纠结于一个问题:为什么男性上司的信任,可以让下属热血沸腾,甚至不惜士为知己者死,她对周杨完全放手的信任,却落得如此结果?

  

  没人能给她满意的答案。

  

  闲时询问王奕转职的感受,王奕笑笑说:'总算能做点儿实事了,挺累,可是心情愉快,好过以前云山雾罩,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谭斌点头,'那就好。'

  

  '说实话,来之前我挺忐忑的。'

  

  '真的?理由呢?'

  

  王奕回答:'都说你要求特别严格,以前我就怕你,这回更怕合不来。真正一打交道,却发现你是个挺好相处的老板,理性,又不教条,Cherie,我特别想谢谢你,谢谢你给我一个机会。'

  

  'Welcome.'谭斌微笑。虽是客套,却是由衷的。

  

  奉承话人人爱听,尤其王奕说得如此自然动听,句句象发自肺腑。

  

  不过谭斌仍然奇怪,'那你当时为什么选择做客户经理?'

  

  王奕低头,有点儿不好意思,'怕背Quota,感觉压力太大。后来发现,我把自己绕进了死胡同,每年年终做Performanceevaluation时,都觉得无话可说。眼看着和我一起进公司的,都走在前边,我还得从头开始。'

  

  谭斌拍拍她的手背,'别那么想,现在开始也一点儿不晚。只要用心做,每份工作都有它的价值。你想想,在普达总部的这两年,你亲手建起了自己的关系网,其他SalesManager,谁有你在总部的关系深厚?'

  

  '是,我也这么安慰自己来着,后发制人嘻嘻……'

  

  谭斌笑笑,问出心中埋藏几天的疑问:'Yvette,我观察你很久,发现你跟男的打交道,几乎是手到擒来,可为什么在总部那么久,一直没有搞定他们的总工陈裕泰?'

  

  王奕捧着咖啡杯,歪头想了想:'他呀,我就没想过动他。'

  

  '哎,为什么?'

  

  '我跟你说过,咱们公司有人得罪过他,还记得吗?'

  

  '记得。'

  

  '你知道得罪他的人是谁吗?'

  

  谭斌拿笔敲敲她的脑袋,'别吊胃口,快说!'

  

  '就是RayCheng啊。'

  

  谭斌手里的圆珠笔啪一声,差一点脱手飞出去。

  

  '那时候他是我的LineManager,您说我哪儿敢去刻意讨好老陈呀!'

  

  谭斌又开始啃咬杯沿,'Ray怎么会得罪他呢?'

  


>   '听说啊,我也只是听说,有回在一起吃饭,当时的北方区SD张彤也在,已经喝多了,老陈还按着她硬灌,大概场面太火爆了,Ray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劈手把那杯酒给泼了,梁子就这么结下的。'

  

  谭斌静默一会儿,'就这样?'

  

  '啊,就这样。'王奕摊开手,'别看Ray现在四平八稳,当年也是一热血青年。据说老陈狠狠告了一状,他差点被开掉,是张彤拼命保下他。'

  

  谭斌只是点点头,对此不便发表任何意见。

  

  但想起陈裕泰戴着眼镜文绉绉的样子,她又多少有些疑惑,'老陈迂是迂点儿,可不象那种人哪?'

  

  王奕撇嘴,'怎么说呢,有种人吧,出身特苦,小时候受压抑过度,虽然靠自己的努力一路爬上来,可他心里总是不平衡,觉得社会和周围人都欠他的,所以他喜欢看别人吃苦,在他面前做低伏小……'

  

  '行行行,别再做心理专家了,该回去工作了。'谭斌及时制止她。

  

  公开议论客户隐私并不是个好习惯。

  

  王奕耸耸肩,乖觉地住嘴,回座位干活去了。

  

  谭斌发会儿呆,又探过身叫她,'Yvette,想交给你一个光荣的任务。'

  

  '什么?'

  

  '有时间你去努力努力,务必请老陈出来吃顿饭。'

  

  '我尽力吧。'王奕拖长声音,无可奈何地答应,'要我做陪吗?'

  

  '不用,你只负责把他约出来。'谭斌笑,'我准备祭出神龙教护身大法,怕你内力太浅,抗不住半路吐了,戏就演不下去了。'

  

  坐下来继续工作,邮件中看到一处疑问,她取过手机,想拨个电话给同事。

  

  屏幕上显示出一列起始字母为R的姓名。排在第一个的,是一个简单的字母,'R'。

  

  那是她终于输进手机的一个号码。

  

  可是他没有再来过电话,好像完全消失在空气中。

  

  不知谁的计算机轻轻放着音乐:不敢问却一直想问,你心里藏着什么人,不敢猜却一直想猜,如回去有没有可能?我不够完整,你给的从来不够完整,你一个语气都无法确认,这种缺乏是什么象征……

  

  谭斌托着下巴看屏幕,微微苦笑,只觉歌词甚为讽刺。

  

  终于听不下去,起身离开办公室,溜到附近的星巴克。

  

  她不再点最爱的焦糖玛琪朵,而是换杯朴素的黑咖啡,狠狠加了双份的糖。

  

  此时西斜的阳光正透过玻璃窗,照在身上温暖和煦,她喝完咖啡,踌躇半晌才不舍地离开,回去接着埋头苦干。

  

  这天回家比较早,也已经过了十一点。谭斌在自家的车位上停好车,拎起钥匙目不斜视地往公寓走。

  

  路边有人叫她一声:'谭斌。'

  

  那个声音让她一机灵,转头望去,就见路边停着一辆车,一个人靠在车门处,含笑看着她。

  

  他穿着黑色的商务正装,衬衣的钮扣已经解开一粒,领带结扯歪在一边,但依然英俊得难以形容,微敞的领口,拉出的每缕线条都象有一种诱惑存在。

  

  谭斌愣住,仿佛被催眠一样,近乎贪婪地看着他。

  

  第59章

  

  这个人明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却总给她不真实的虚幻感。

  

  程睿敏走近,语气熟稔,好象昨天才和她见过面,'这么晚才回来?'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显然是刚从酒会宴席之类的场合退下来。

  

  谭斌只好也做出没事人的样子,'啊,工作太忙。'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头发,抬到中途又改了道,只说:'你瘦了。'

  

<br  />
  谭斌笑笑,'正在应标,人人都掉了几斤肉。'

  

  '是吗?'他低头凝视她,目光中似有无限怜惜。

  

  谭斌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转开脸。

  

  他的手还是放在她的肩上,停留片刻:'这两天多少度你知道吗?怎么穿这么少?

  

  '早习惯了。'谭斌犹豫一下,'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刚从酒店出来,顺路,就拐进来碰碰运气。'程睿敏说得很坦然。

  

  谭斌哦一声,不知道怎么接下句,想了想说:'跟我上去吧,你也喝杯茶醒醒酒。'

  

  程睿敏的样子,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不用不用,时间太晚,不多打扰,我马上走。'

  

  谭斌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是上回三人碰面的那一幕,仍让他心有余悸。

  

  '那就花园里走走好了。'看看他搭在臂弯里的风衣,她淡淡补一句,'你最好把风衣穿上。'

  

  程睿敏顺从地套上风衣,跟在她身后,走进冷冷清清的花园。

  

  前两天刚有一场寒流过境,室外气温骤然下降,只有十度左右。

  

  但是刮了两天两夜的北风,吹走了北京上空的灰色雾霭,那夜墨蓝的天空显得特别明净。

  

  踱到树荫下的暗处,谭斌站住,问他:'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

  

  '我担心你见了我的电话会立刻挂掉。'

  

  他说得完全属实,谭斌无法反驳,只得接着问:'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回家?'

  

  程睿敏朝楼顶抬抬下巴,'你房间的灯一直没亮。'

  

  谭斌起了疑心,'你等了多久?'

  

  '刚到。'他依然坚持,努力说得轻描淡写。

  

  谭斌站在他对面,手插在大衣兜里并不说话。黑暗中她的轮廓愈加柔和,两只眼睛晶光闪烁。

  

  程睿敏被看得狼狈,退后两步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挨下来,他已无法站住。

  

  '谭斌。'

  

  '什么?'

  

  '我知道我很冒昧,不该轻易来骚扰你。可我今天实在想找个人说话,如果让你觉得困扰,我很抱歉。'

  

  谭斌端详他片刻,慢慢说:'那我半夜把你叫到医院,是不是也该说抱歉?有什么都是我和他之间的旧账,不关你的事。'

  

  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做罪人,不用再拉其他人下水。

  

  程睿敏被噎住,半天做不得声。过一会儿他象是明白了什么,脸上忽然绽开笑容。

  

  那个笑容竟让谭斌感觉辛酸,即使在暗影里,也能看到他眼底透出的如释重负。

  

  积攒多日的薄怨渐渐融化,她心一软坐在他身边,轻声问:'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睛。睫毛的阴影似黑色的蛾翅,静静驻留在面颊上。

  

  '那允许我猜一猜,签了一份重要合同?'

  

  程睿敏忽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谭斌拉拉他的领带,'这条领带,至少已有三年历史,三年中所有隆重正式的签约仪式,它都会出现。'

  

  那是一条登喜路,深蓝的底色上,四处散落着小小的白色R字,他英文名字的第一个字母。

  

  程睿敏牵牵嘴角,象是在笑,'谭斌,你太敏感了,简直可怕。'

  

  这就算是默认了。

  

  至于那条领带,并不是谭斌的敏感,它曾是公司八卦里生命力最长久的秘密。

  

  每次看到它出镜,她都忍不住暗笑,觉得款式巧合得惊人,也自恋得惊人,和他平日低调的风格,完全不搭调,他却毫不在意地戴着它招

  

  摇过市。

  

  '那么,你们代表处注册升级分公司了?'谭斌追问。

  

  代表处是没有资格签订商务合同的,所以她才如此猜测。

  

  '你猜的,全中。'程睿敏迟疑片刻,终于开口,'我们刚和众诚公司签了一份frameagreement,双方在StrategyLevel进行全球合作。'

  

  这下轮到谭斌大吃一惊,'你们和众诚?'

  

  众诚也是此次普达集采的入围厂商之一,算是本地供应商中的领军人物。

  

  '是,本公司在中国大陆的第一个program。'

  

  'Oh,really?'谭斌张大眼睛,困倦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你不会蒙我吧?挺大的事,怎么事前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之前的消息,是封锁得比较严密。两个小时前才正式签字,最迟后天,应该就能看到新闻了。'

  

  '就是说,从此你们要高举民族产业的大旗,铁了心支持Local公司了?'脑子里仿佛有火花闪了一下,她还没有抓住,那点火花又熄灭了。

  

  '可以这么说。上次CEO来中国,费尽心思才让他意识到这点,当时就拍板定下的基调。欧洲的研发中心,年后可能要搬一部分到中国来。'

  

  '这些天你一直在忙的,就是这件事吧?'

  

  程睿敏点点头,神色间并不见多少喜庆之意,'折腾几个月总算落停。今天的感觉很奇怪,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为了今天的结果,上海、北京、欧洲三点一线,四个月内他飞了无数趟,差点把命扔在一万米的高空航线上。

  

  谭斌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脚尖,'明明是件好事,您怎么意兴阑珊的?'

  

  '有点感慨,你应该能理解。十年前这些本地企业起步时,饱受跨国公司的打压,十年后我却要靠着他们的青睐,才能跨过中国的行业壁

  

  垒。'

  

  对他的郁闷,谭斌深表惊异,'看来您的身份转换还没有完成,程首代,哦不对,应该荣升程总经理了,忘了恭喜,您现在不再是汉奸和

  

  洋奴,您已经弃暗投明回头是岸了。'

  

  程睿敏看着她差点笑出声,'挤兑我?'

  

  '小的不敢。不过和内资合作,磨合期注定很长很痛苦,我对您致以万分同情。'

  

  程睿敏还是笑,'你说得对,可这是大趋势,不可逆转,整个行业遍地黄金的传奇,已经彻底结束,如今的市场,不再是十年前的中国,

  

  总要有人先行一步。'

  

  谭斌依然在消化这个消息,不过她真正想的是另一件事,'正好评标前众诚的利好见报,这时机选的,啧啧,你们用心真险恶。'

  

  '两码事,我们的合作方向是海外市场,你别往一块儿瞎琢磨。'

  

  '哼,司马昭之心,得了,以后咱们就彻底是两条船上的了。'

  

  '谭斌。'程睿敏拉过她的手,'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讨论,现在说点儿别的行吗?'

  

  他的唇印落在她的手背上,冰凉,却格外轻软柔腻,谭斌心口一荡,要说的话便堵了回去。

  

  他摸索她的脸,满心苦恼,'想见你,见了面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谭斌轻轻叹口气:'很不幸,我也是。'

  

  两人之间真正有了开始的条件,反而都拘谨起来,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什么,只好拿不相干的话搪塞。

  

  她看着程睿敏,程睿敏也看着她,面面相觑片刻,他张开手臂,把她裹进自己的风衣里,紧紧抱住。

  

  触摸到他衬衣下透出的体温,谭斌突突乱跳的心脏顷刻平静下来。

  

  他一直给她踏实的安全感。

  

  犹豫一下,她伸手搂住他的腰,把头搁在他肩膀上。

  

  他的脸贴在她的脸上,那是寒风里唯一感觉到温暖的地方。

  

  程睿敏低头,小心翼翼地吻她,因为得来太辛苦,有不能置信的错觉。

  

  谭斌的回应有点慢,却比他激烈。

  

  他呻吟一声,按着嘴唇躲开她的牙齿,'你干什么?'

  

  谭斌说:'我讨厌你!'

  

  他压着声音低笑:'讨厌我是这种待遇?那求求你恨我吧,我求之不得。'

  

  谭斌一个呸字只吐出半声,又被他堵住了嘴唇。

  

  '谭斌,'他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有人在看我们。'

  

  谭斌说:'再看就管他收费,不能免费娱乐他。'

  

  程睿敏大笑,捏捏她的鼻尖,'你这个家伙。'他停一停,'不过你总算肯笑了。'

  

  谭斌摸摸自己的脸,好象肌肉是开始软化,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

  

  她在心里嘲讽地笑笑,以为需要很久才能从负疚里走出来,原来这么快就已经释然。

  

  可见人情薄如纸,世间并没有永远这回事。

  

  她刻意离他的身体远一点儿,'换个地方好不好?我觉得象处身西伯利亚。'

  

  程睿敏为她竖起大衣的领子,'太晚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谭斌问:'你不是还有话要说吗?'

  

  他低头想了想,'好象该说的都说了,至少今晚能睡着觉了。'

  

  '就因为签了个破协议?'

  

  '你说呢?'

  

  谭斌冻得直哆嗦,不打算和他耍嘴皮子,'那我走了。

  

  '先别走,商量件事。'程睿敏一把拽住她的手,再次拉进怀里。

  

  '说。'

  

  '我要你的时间,每天一个小时,中饭或者晚餐,你自己选。'

  

  谭斌答:'不可能。'

  

  '那么一周三次?'

  

  '一次。'

  

  '两次?'他也相当执著。

  

  '好吧。'谭斌无奈,不再讨价还价,'那就两次,不过时间由我定。'

  

  但随后的一段日子,她并没有遵守自己一周两次的约定。

  

  程睿敏提前透露的消息果然见报。MPL内部开会讨论,认为会给众诚公司的技术标加分,但不会对最终的结果有太大影响。

  

  MPL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完成技术方案建议书,以及向总部申请最大的折扣。

  

  日日周而复始的数字游戏,枯燥而乏味,似乎永远也望不到尽头,到了后来,每次看到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谭斌简直有呕吐的冲

  

  动。

  

  和程睿敏见面,就成了唯一的调剂。他的电话一来,她的心先就飞了过去。

  

  其实见了面也做不了什么,有时候她赶时间,他为她带快餐来。明明胃口不佳,她还是象吃药一样勉强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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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一抬头,见程睿敏正怔怔地盯着她。

  

  她诧异地问:'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是理理她的鬓发,过一会儿说:'我心疼。'

  

  谭斌的嘴和牙齿停下了所有动作,低头看看咬了一半的三明治,嗓子就有点哽咽。

  

  她咳嗽一声掩饰过去,勉强笑笑,'真肉麻!'

  

  他一声不响搂过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

  

  他沉默,她也不想出声,唯恐破坏这一刻的静谧和温存。

  

  车里只有低低的音乐声在隐约回旋,是那首《Answer》。

  

  Iwillbetheanswer,Attheendoftheline,Iwillbethereforyou,Whytakethetime,Intheburningofuncertainty,

  

  Iwillbeyoursolidground……

  

  空灵的女声音色纯净,如耳边的低语。

  

  车窗外就是使馆区附近的街道,枝头尚未脱落的梧桐叶,遮蔽了路灯的微芒。

  

  他的衬衣外套了件羊绒背心,细软的羊毛蹭着她的脸颊,温煦贴心。

  

  她听到他的心跳,一声接一声,低沉而规律,令她心神安宁。

  

  可惜如此相处的机会也并不多,更多时候她累得东倒西歪,吃完饭精神一放松,说着话就睡着了。

  

  他无限容忍她,把车停在她办公室附近,坐在驾驶位等她睡醒一觉,再送她回去。

  

  谭斌的歉意越来越深,他也很忙,但仍肯陪着她浪费时间。

  

  每见一次面,他眼下的阴影就似加重几分。

  

  谭斌揉着他的眉心,'合作很难是吗?'

  

  '嗯,'程睿敏闭上双眼,'观念太多冲突,几乎天天都在死磕,我快把这辈子的耐心用尽了。'

  

  他的手放在她的膝盖上,手指修长,但毫无血色。

  

  谭斌握住他的手,'真对不起,'她说,'抽不出太多时间陪你。'

  

  程睿敏笑笑,却不大介意:'这是小事,非常时期我愿意迁就,不过亲爱的女士,请记着,欠我的,我保留追加利息一起偿还的权利。'

  

  他只有一个要求:'私人时间我们可否不谈公事?'

  

  '好啊。'谭斌一口答应,'那我们就来谈谈,那回在塘沽,你先用色相极尽引诱,然后再挖人墙角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

  

  程睿敏立刻顾左右而言它,'哎,纳斯达克指数今天居然下跌了十个点……'

  

  谭斌气得牙痒,但对方不肯配合,她也无可奈何。

  

  比这些略大一点的事,却让她紧张。

  

  他打算带她去见一个人。

  

  第60章

  

  乍听到这个建议,谭斌吓坏了,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觉得太早了点儿?'

  

  程睿敏忍笑看她一眼,'你想到哪儿去了?又不是带你去见公婆,探探病人而已,至于吓成那样?'

  

  '是亲戚?'谭斌表示讶异。

  

  '不是亲戚,是这些年真正关心我的一位长辈。'

  

  谭斌发觉此刻他脸上苍茫的神情似曾相识,就象当初他离开MPL,满眼万念成灰的凄惶。

  

  她曾因那个表情而心动,如今却情愿它永不再出现。

  

  提前安排好工作,下了班她上车跟他走。

  

  程睿敏的车停在公司侧门一百米外。这方面他一向小心,不愿给谭斌带来任何麻烦。

  

  谭斌走过去,头发已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她先用发卡盘在头顶,对着镜子照一照,觉得露出尖尖的下巴,形容过于单薄,又把头发放下来。

  

  程睿敏从未见过她如此怯场,不禁惊奇。

  

  谭斌尴尬地解释:'我一向没有老人缘。'沈培母亲留给她的阴影,实在太深了。

  

  程睿敏拍拍她的头:'我喜欢就行了,你怕什么?放松放松……'

  

  谭斌只能依单照办,'好吧。'

  

  下班高峰,北二环上照例堵得水泄不通,遇到红灯能排出三百米外。

  

  程睿敏见怪不怪,停车间隙索性取出报纸翻阅。

  

  谭斌也凑过去靠他肩膀上,掀到后面的娱乐八卦和文化版,漫不经心地浏览大标题。

  

  她的目光突然定住,许久不能移动。

  

  有条不显眼的新闻映入眼帘:青年画家沈培拍卖旧作,所得款项尽数捐献甘肃省希望工程。

  

  她本能地缩回手,神色有点僵硬。

  

  程睿敏没有留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前方变灯,长长的车龙开始挪动,他放下报纸跟上去。

  

  谭斌挣扎半天,还是取过报纸,把那条新闻细细看了一遍。

  

  新闻中说,沈培的一幅近作,《最远的距离》,会上备受关注,以42万的价格落槌,创下此次拍卖会,也是他个人作品的最高价。

  

  文章最后提到,沈培将于年底受邀赴法,作为青年画家的代表,参与筹备中法艺术家的交流展览。

  

  那幅画,旁边就附有照片,青绿的底色,层层灰暗蔓延,纠缠的枝蔓间两张模糊的人脸,谭斌再熟悉不过。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

  

  泰戈尔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沈培卖掉这幅画,等于彻底埋葬了过往的一切。离开她,他竟象火鸟一样开始重生。

  

  谭斌收起报纸,转头望向窗外,忍不住微笑,却笑得苦涩而难堪。

  

  后来一路她都没怎么出声,直到目的地。

  

  一直听说雍和宫附近的胡同里,藏着不少精致的四合院,外面却看不出一点端倪。

  

  见识过眼前这一家,谭斌完全相信了这种说法。

  

  高槐深院里日影暗移,满院秋荫萧瑟有声,进门处一座玲珑的雕花屏风,紫褐明润,透出不动声色的富贵之气。

  

  主人是位六十出头的老太太,收拾得干净爽利,举手投足透出一股知性和优雅。

  

  程睿敏恭敬地叫'干妈',态度异常亲昵。

  

  路上谭斌已经知道,她就是程睿敏那位过世发小的母亲。

  

  她带两人去厢房的小客厅,一路嗔怪道:'睿敏你天天在忙什么?不是我病了,都见不着你的人影。这姑娘是……'

  

  谭斌立即乖觉地微笑:'阿姨,叫我谭斌。'

  

  她看看谭斌,客气地笑:'小谭是吧?我听严谨说了。'

  

  程睿敏马上问:'严谨来了?'

  

  '可不是,那孩子比你跑得勤快。'

  

  程睿敏赫颜,'干妈……'

  

  '没怪你,知道你忙。你看看你的脸,都快跟墙一个色了。'

  

  进了厢房,果然见到严谨。正大马金刀地在屋里坐着,一个人占了半张沙发,两条长腿直接横在茶几上。

  

  这天的严谨穿了件规规矩矩的黑色套头毛衣,掩去不少痞气。看到他,谭斌顿时松弛下来。

  

  程睿敏却走过去踢了他一脚,'腿放下,象什么样?'

  

  严谨没理他,把腿伸得更长,歪在沙发上懒洋洋地问:'小幺,你还欠我一顿谢媒酒呢,打算什么时候还哪?'

  

  '什么谢媒酒?你胡扯些什么?'程睿敏皱眉。

  

  每次到了严谨跟前,他就英雄气短,平日的伶牙俐齿全派不上用场。

  

  他是怕严谨口无遮拦,把上回的事说漏了。虽然那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讲出来还是尴尬。

  

  严谨大笑,利落地翻身坐起来,'妹子,瞧见没有,他是恨不得把我灭口啊!'

  

  '哦。'谭斌不明白他俩在说什么,只把鲜花和果篮交给保姆,笑一笑搪塞过去。

  

  干妈用力在他后脑勺拍一下,让他闭嘴,然后对谭斌说:'我们一直等着看睿敏的女朋友,他居然藏了这么些日子才带你来。'

  

  谭斌大大方方地回答:'可能他觉得需要足够的勇气,才敢带我出来见人吧。'

  

  干妈杨起眉毛笑了。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谭斌。人与人之间的气场,有时候契合得非常微妙。

  

  她说:'睿敏的脾气有时候非常别扭,你要多给他点儿时间和耐心。'

  

  '是吗?'谭斌看一眼程睿敏,'好象他隐藏得很好,还没机会看他现出原形,等明年端午节吧,我多备一坛雄黄酒。'

  

  严谨噗哧喷出一口茶。

  

  程睿敏神色如常,只是斜眼看她,一副打算秋后算帐的样子。

  

  干妈家的晚饭清淡而精致,她一边招呼谭斌多吃,一边看着程睿敏犯愁:'这孩子,怎么吃多少都不见长肉呢?'

  

  严谨嘀咕:'干妈您见过刁德一长肉吗?给他吃什么都是浪费。那点儿东西,全让他拿去长心眼儿了。'

  

  谭斌朝他眨眨眼,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饭后保姆端上水果,几个人挪到起居室。干妈招呼谭斌坐在身边,絮絮问了一些家常问题。

  

  谭斌感觉她的气场虽然柔和,却十分强大,并不敢造次,老老实实一一作答。

  

  最后是程睿敏替她解围,岔开了话题。

  

  电视开着,只有谭斌心不在焉地看两眼,严谨早不知溜到哪儿去了。

  

  程睿敏蹲在干妈身边,两人尽管压低了声音,谭斌依然隐约听到她说:'你爸到底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你总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

  

  涉及别人家的私事,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虽然没有刻意避开她,谭斌也觉自己尴尬,屏住呼吸退了出去。

  

  出了门,看到严谨正站在葡萄架下抽烟,黏稠的夜色中,一点红色的火星在他脸前时明时灭。

  

  她走近,严谨露出一口白牙,随即递上烟盒,'来一支?'

  

  谭斌回头看看身后的灯光,犹豫着抽出一支。

  

  严谨把火机凑她跟前,嘴里叼着烟含混不清地问:'不会吧?你怕小幺啊?'

  

  '谁怕他呀。'谭斌极力分辩,'我一抽烟,就要听他教育抽烟有害健康,怪烦的。以前没发现他这么罗嗦。'

  

  严谨哂一声,'你甭理他,这人打小就这样,道貌岸然的,总不招人待见。'

  

  谭斌忍笑忍得烟灰簌簌直落。

  

  其实她一直好奇,程睿敏和严谨的性格南辕北辙,一个爽朗张扬,一个温润内敛,怎么能成为过命的哥们儿?

  

  '嗨,这话说起来就忒长了。'严谨吸口烟,做出回忆状,'高一的事儿了,那时小幺刚从厦门回来,说话还带南方口音。他上学上得早

  

  ,比我们都小一岁,人长得瘦小,脾气也怪,仗着成绩好老师宠他,见了我们总是爱搭不理阴阳怪气的。我平时最讨厌三脚踹不出屁的人,每

  

  回一瞅见他那小模样就想抽他,时不时地撩拨他一下。'

  

  谭斌听得气不过,一口烟全喷在他脸上,'原来是你以大欺小,还好意思说?'

  

  严谨没避过,连笑带咳地说:'我是大哥,能干那没品的事儿吗?愿意代劳的小兄弟多的是。可这孩子吧,挨了打也不长记性,下回见面

  

  还那样,为这个他没少吃亏。结果有一天,一小子口无遮拦,说到他爹妈,终于把他招急了。甭看他平时蔫不出溜的,打起架来还真不含糊,

  

  抡起砖头就把人瓢儿给开了。我一瞧嘿,欺负到我严谨兄弟头上了,也撸起袖子冲上去。兜里有把弹簧刀,原是想吓吓他的,没想着他抬手一

  

  挡,胳膊上划了这么长一口子,血哗哗地往下流……'他在自己手臂上比划着,'喏,就这儿……'

  

  谭斌不禁啧啧连声,'你们打架居然来真的,真见了血呀,那后来怎么收场?'

  

  '唉,我们都给拎到派出所蹲着,通知学校和家长来领人呗。我被我们家老爷子胖揍一顿,然后才知道,他爸妈离了婚,姥爷因为这事被

  

  气成脑溢血,刚过世不久。小二,哦,就是干妈的亲儿子,掐着我脖子去找他道歉,我跟小幺说,以后什么都不用怕,大哥我会罩着他,就这

  

  么着成了拜把兄弟。'

  

  谭斌长出一口气。果然是这样,难怪第一次去程睿敏的住处,就发现他家里似乎缺点什么。

  

  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后来听到同事提起他的父亲,才想起,那片挂满照片的墙上,有他的外公、母亲、同学和朋友,就是没有他父亲的任

  

  何踪影。

  

  严谨扔下烟头,用脚用力碾灭,'那事过后吧,小幺就等于没家了,所以我一直觉得欠他的。'

  

  谭斌错愕地抬起头,'没家了?什么意思?'

  

  严谨被问得更奇怪:'小幺没告诉你?'他挠挠头,'算了算了,当我多嘴,回头你还是问他吧。妹子,哥喜欢你,所以告你句话,小幺

  

  脾气磨叽,可人挺好。你想收服他,就一个办法,对他好,恶狠狠地对他好。'

  

  谭斌挑起眉毛看着他。

  

  他手插裤兜里,望着她笑笑,'因为这小子有个毛病,别人对他不好呢,他觉得是应该的,人一对他好,他就手足无措。'

  

  最后一句话,象根刺一样扎进谭斌的心里。

  

  那晚程睿敏送她回家,她一直想撸起他的袖子看个究竟。

  

  他纳闷,'你老拉我胳膊干什么,甭捣乱,我开车呢!'

  

  她到底还是看见了,右臂上两寸长一道伤痕,伤口已经平复,只留下一道白印,旁边还有缝针的痕迹。

  

  她把嘴唇贴上去,轻轻蹭了几下。

  

  程睿敏奇怪地看着她:'你今天是怎么了?'

  

  谭斌手插进他的头发,凑过去亲亲他的脸,'睿敏。'

  

  '什么事?'

  

  '没什么。'她放低声音,'我爱你。'

  

  程睿敏手里的方向盘几乎打滑,前面一个红灯,他一脚刹车停下了,转头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谭斌白他一眼:'你明明听见了,装什么蒜?'

  

  '我有间歇性失聪,关键时刻总掉链子,真没听见,再说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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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斌气结:'仅此一次,过时不候,下回你最好配个助听器。'

  

  程睿敏便不再追问,右臂绕过她的肩膀,手停在她的脖子上,上上下下摸索。

  

  谭斌莫名地感到压力,不禁抗议:'你干什么?'

  

  '算账。'他说,手指作势收紧,'刚才是谁说的,要准备雄黄酒?你才是条蛇,美女蛇。'

  

  谭斌素来怕痒,拼命笑着挣扎:'放手,不然我就喊救命了。'

  

  他却扳过她的脸,紧紧箍着她,不管不顾强吻下去。

  

  唇舌的辗转仓猝而急迫,伴着绿茶清冽的气息,令她情不自禁开启双唇,任他湿润的热吻恣意深入。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开始频闪大灯,并按着喇叭抗议。

  

  谭斌终于挣脱他的手臂,低声说:'咱别做没公德的事,快开车。'

  

  程睿敏放开她,换档起步,过了路口之后才试探着问:'跟我回家?'

  

  谭斌极低极低地嗯了一声。

  

  于是程睿敏再次失聪:'什么?你大点儿声,我没听见。'

  

  谭斌抬手就拍在他脸上:'小样儿!'

  

  不疼,但声音极响,他捂着脸佯做恼怒,'行,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谭斌不屑地抱起双臂,冷笑:'好,我等着。'

  

  回到他的别墅,刚关上门,谭斌便转身,拽紧他的衣襟,用力往前一带。

  

  他整个人都俯向她。

  

  '你想收拾谁,嗯?'她故作轻佻地问道。

  

  程睿敏极煞风景地笑起来,'不行不行,这眼神儿,差太远了。'

  

  谭斌手下使力,让他贴得更近,'你说什么?'

  

  他还是笑:'谭斌,你知道演员怎么练习色迷迷的眼神?你得看着我,好好看着我,想象眼前是块油汪汪的五花肉……'

  

  谭斌攒了一路的气势顿时一泻千里,只剩下笑了。

  

  他却趁机把她顶在墙上,顺势吻上她的双唇。

  

  谭斌扭来扭去躲着他,含糊地笑:'我不吃肥肉,只要排骨。'

  

  他的手从她的衬衣下摆伸进去,四处游移,'喏,脊骨在这儿,肋排在这儿,胸骨……嗯,胸骨……'

  

  声音停下来,他的手却留在某处,力道渐渐加重。

  

  谭斌立刻不能动了,半边身体象过电一样酥麻,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她就倒在他身上,两人身下是客厅的羊毛地毯。

  

  她俯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黑沉沉看不到尽头。

  

  他安静地回望她,唇角轻扬,很少笑得这样纯粹。

  

  谭斌伸出手,一粒粒解开他衬衣的纽扣,柔软的嘴唇贴上去,温柔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