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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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谨抬头看看天色,窗外阴云压境,一场秋雨眼看就要下来了。
他笑笑,'好,我说你记着。'
种子已经播下,至于长出什么样的果子,那该是当事人的烦恼,他已经尽力。
门铃响起时,程睿敏正在书房处理邮件。
以为严谨忘了东西去而复返,甚至没有从门禁里看一眼,他就按下开门键。
门一开,门里门外的两个人都愣住。
程睿敏从浴室出来不久,头发还湿漉漉地垂在额角,身上只松松系着一件浴衣,胸口肌肤若隐若现。
'小谭?'他在慌乱中退后一步,差点被门口的地毯绊倒,'你……你怎么来了?'
谭斌同样感觉局促.,目光闪躲,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才合适。
不过她最先恢复常态,视线挪到他的脸上,装出没事人的模样。
'对不起,我在门外等一会儿。'
程睿敏回过神,赶紧勒上衣带,让出通道,'请进请进,你先坐着,我换件衣服。'
如果没有看错,他居然红了脸,逃一样离开客厅。
谭斌在沙发处坐下,低头笑一笑。
一照面,她就知道自己被人涮了。
虽然下午见过面,直觉没有严谨说的那么严重,但她心中忐忑不安,不顾黄槿的劝阻,执意打车过来。
无论如何不会想到,竟遭遇春光乍泄的场面。
她怔怔看着程睿敏走下楼梯。
他已换过T恤和运动裤,步履从容,但留意观察,依然能发觉异样。
手臂动作颇为僵硬,坐下时小心翼翼,背部似无法挺直。
谭斌的心仿佛被人揪住。
来的路上无数次回想当时的情景,一遍遍在心里模拟着,如果换做自己,会不会不假思索地扑过去?
但她最终发现,即使是沈培,她也不能完全保证,电光火石的一刻,自己能够以身相代。
有什么事正在发生,再迟钝也该明白了。
那一天的云层压得很低,黑压压似夏日暴雨前的一刻。
她在出租车的后座,将额头抵在车窗上,双眼渐渐泛红。
世间无数人相遇相离,缘起缘灭,时和运缺一不可,早一秒晚一秒,都只能擦身而过,注定是过眼烟云。
她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想说。
'喝点什么?'程睿敏问她。
'不用,谢谢。'谭斌摇头。
的确是什么也喝不下,从看到沈培那只鞋开始,感觉就象吞过一块焦炭,从口腔到食道,一直烧灼似的疼痛。
程睿敏微笑:'身体好点了?你怎么过来的?'
便装的他看上去年轻而放松,与平日西装革履修饰整齐的程睿敏不太一样。
'打车来的。'谭斌如实回答,'我打你手机,你朋友接的,说你伤得很厉害,伤得……不能活动。'
'这小子……'程睿敏笑,总算明白,严谨临走时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说:'小幺,背伤了,腰还是能动一动的。'
他又说:'本来想教育教育那公母俩,不过……咳,再等等,没准儿有个理由,让我心一软,能放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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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斌沉默地注视程睿敏。
纵使千言万语,她能说的话,也只有一句:'今天的事,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我自己闯的祸,连累到你和你的朋友,我很抱歉。'
'你想太多了。'程睿敏望着她,'举手之劳,别放在心上。'
这么近的距离,看得到她眼中的伤感和迷茫,可即使近在咫尺,他依然触不到她的手。
他退后,靠在沙发上,柔软的丝绒面料,并不能减轻背部的疼痛。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玻璃窗外的云层却是越压越低,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室外就黑得象深夜,空气中始终酝酿着一种不安的气氛。
程睿敏起身开了顶灯,
谭斌抬头,尚未说话,天空中电光霍然一闪,几秒钟后雷声炸响,轰隆隆一声接一声,近得如在耳边,雷雨风把露台处的纱帘高高卷起。
不消片刻,豆大的雨点先落了下来,接着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谭斌站起来,惊异地问:'冰雹?'
程睿敏探头看一眼,'是,还挺大。'他想关上露台的推拉门,却无法如愿,稍微用力,背伤就象撕裂一样。
他倚着门框定定神,谭斌已经走过来,拉上门站在他身边。
他隐忍的表情,并未逃过她的双眼。
'你坐下好吗?能不动就别动。'她望着他,是祈求的口气。
程睿敏只得朝她笑笑。
片刻后天色亮了许多,蚕豆大的冰雹霰弹一样四处跳跃,弹在玻璃上啪啪作响。
'今年天气真怪,秋天了还有雷雨和冰雹。'程睿敏说。
'嗯。'谭斌分明走神。
她想看看他的伤势,又觉得唐突而冒失。
程睿敏极力想驱散凝滞的空气,于是继续刚才的话题:'派出所找过你?'
'啊?对,他们找我问话。'
一天之内,两次和同一个派出所打交道,想起那个片警惊异的表情,谭斌嘴角有一丝无奈的笑。
'你跟他们怎么说的?'
谭斌低头,有点儿惭愧,'前面照实说的,后来的场面,我说被伤至脑震荡,不小心就把油门当作刹车,他们一直追问,我一口咬死,就
是错踩了刹车。'
'挺好。'程睿敏笑笑,'严谨要和你对口供,我告诉他,他根本没有见识过Sales忽悠人的水准。'
谭斌更加羞愧,'不好意思。'
'以后千万小心,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遇到不讲道理的,能忍则忍,你得先保证自己人身不受伤害。'
'我知道。'谭斌点头,随后补充,'你也一样。'
她抬起眼睛看着他,眼神中复杂的含义,足以让程睿敏将目光避开。
他迟疑,虽觉难以启齿,终于还是问出来,'那……男朋友的下落,有没有进展?'
'有。'谭斌的声音很低,'警方今天找到他的手表和相机。'
程睿敏挑起眉毛,微觉意外。
'手表和相机?'
'是,有两个人用它们和牧民交换食物和衣服,据说,那两人的样子,很象警方通缉的毒贩。'
程睿敏心里咯噔一下,张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如果沈培真的在草原中和逃犯遭遇,的确是凶多吉少。
他伸出一只手,手指无意识地涂抹着茶几上的水渍。
他很少有这种不知所措的动作。
谭斌勉强一笑,'我觉得……还好吧,总好过……好过……生死不明。'
她的声音颤抖,然后哽咽,最终没能忍住,深埋下头,手遮着额头和眼睛,双肩和背部剧烈发抖。
程睿敏挪到她身边,踌躇良久,轻叹口气,只把手放在她的肩头,安抚地拍着,就象他平日安慰沮丧的下属。
'警方还在找那两人对吧?'他勉强组织着措辞,自己都能感觉到语言的无力,'他们现在最想的,是活着逃脱追捕,不见得有伤人的心
思。你安下心,再等几天,说不定就有消息。'
这一次谭斌却很快平静,抬手抹去眼泪,'对不起,我失态了。'
程睿敏慢慢退回原处,'明早去雍和宫上柱香许个愿吧,都说雍和宫的香火是最灵的。'
谭斌一怔,'我不信佛。'
'看得出来。'程睿敏温和地说,'我也不信。但是那个地方,也许能让你感觉到平静和希望。而奇迹,只有你真正相信的时候,它才会
出现。'
谭斌低下头不说话,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外面冰雹的声音渐渐止了,只剩下单调的雨声,似瓢泼,不见丝毫雨停的迹象。
客厅电话此时骤响,程睿敏说声'对不起',走到书房接听。
笑声一传出来,便知道是严谨。
'喂,上手了没有?我没搅黄你的好事吧?'
程睿敏异常恼火:'你把人巴巴地骗来,这么大雨怎么办?你滚过来,把人送回去。'
此处是别墅集中的地方,很少有空出租车经过,天气不好的时候更加困难。
严谨笑得直喘气,'程小幺,这是多好的借口啊,老天都在给你创造机会,你再矫情,当心天打雷劈。'
'少废话,赶紧开车过来。'
'老子没那闲功夫。'严谨一字字说完,扑嗒一声挂了电话。
程睿敏气得说不出话,站在窗前犹豫很久。
他回到客厅,发现谭斌站在楼梯过道处,正仰脸注视着墙上的照片。
楼梯下的空间长约六米,十几平米的墙壁上,挂满了相框。
那些镜框是程睿敏从世界各地搜寻来的收藏,各种材质都有。
其中一部分黑白照片,颜色已经发黄,显然经过了不少年头。
谭斌看到戴着红领巾的少年程睿敏,一位五六十岁的清瘦老人搂着他的肩膀,身后是S大著名的标志。
更早一些的,一看就知道是母子两人,眉眼的神韵颇为相似,那女子脂粉不施,身上的装束是八十年代初的服饰,但五官秀丽,笑容温柔
,竟是难得的天然美女。
一路看下来,谭斌隐约觉得少点什么,却又想不起为什么。
此刻让她目光定格的,是一幅彩色照片。
三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并肩勾腿坐在石栏上,对着镜头笑得青春灿烂。
第41章
此刻让她目光定格的,是一幅彩色照片。
三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并肩勾腿坐在石栏上,对着镜头笑得青春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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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年少青涩,但容貌与今日相比,似乎并无太大变化,一眼就能认出。
照片中的严谨咧着嘴毫无顾忌地大笑,程睿敏则笑得收敛,头顶却直直竖着两根手指,乍一看象蜗牛的触角。而手指的主人,一脸无辜地
看向前方,笑容纯真清澈。
他的形容在三兄弟中最为出色,五官轮廓分明,谭斌不由凑近多看了两眼。
程睿敏静静地站在书房门外,她看照片,他看她背影,两个人都没有动。
客厅内一时间没有别的声音,四周只余雨声不停。气温在雨后骤然下降,近灯光处似凝起一层雾气。
直到谭斌转身,发现程睿敏就站在身后,顿时吓了一跳。
'对不起。'她立刻道歉,'一时好奇。'
程睿敏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墙壁上,然后他笑一笑,'没关系,挂在这儿就是给人看的。'
谭斌问:'三剑客?'
'对。高考完拍的,挺傻的是吧?'
谭斌抿紧嘴唇没有出声,分明是有点默认的意思。
程睿敏走过来,伸出手指在镜框玻璃上抹了一下。指尖一层薄薄的灰尘,象已经尘封的往事。
'转眼就十几年了,做梦一样。'他说。
'都一样。'谭斌微笑,'我现在还常做梦,发下来一堆卷子,旁人刷刷地答题,我却一个字都看不懂,梦里一身一身出冷汗,醒过来按
着心口庆幸,说幸亏是梦,这时才能想起,已经过去十年了。'
程睿敏看她一眼,失笑。
'这几年和考试有关的梦少多了,又换了花样,不停地丢合同,各种各样的原因……'
谭斌知道自己话多,可是只有不停嘴地说话,才能勉强压下心口的钝痛。
'你太紧张了,对自己要求太高。'
'你说的对,以前Tony批评过,我对人对己都太苛刻,凡事强求十全十美,连累得周围人都陪着我紧张。'
这些人里自然也包括沈培。
不一样的是,沈培从不抱怨。之前以为他天性温厚,但把前尘旧事一一过目,谭斌发觉,不过是他有足够的耐心容忍她。
程睿敏却保持沉默,望着她出神。
一天之内她似已憔悴落形,浓密的长发胡乱夹在脑后,碎发溅落,纷披在额角颈后。原本标致的面孔,因为没有上妆,脸颊嘴唇都缺乏血
色。
他终于伸出手,抚摸着她的鬓角,语气非常非常地温柔,'这没什么,不要总是苛责自己。'
谭斌受惊一样抬起眼睛。
两个人站得如此接近,可以看到对方瞳孔中小小的自己,但又似隔着一线天。她不敢动,也不能动,整个人如被点了穴道。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忽然醒悟,踉跄后退,语无伦次,'我……太晚了……对不起……我该回家了。'
程睿敏也退后,身体靠在楼梯上,象刚打完一场仗,累得几乎说不出话。他看向露台,大雨还在不停地下。
'我想……'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你回不去了。'
谭斌象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又象是没有完全明白,所有的矛盾挣扎都清清楚楚暴露在脸上。
看着她略带凄惶的神色,程睿敏的心口疼而苦涩,但能见到她片刻的挣扎痛苦,到底还是值得的。
谭斌最终镇静下来,'明天还要上班,我真的要回去。'
程睿敏无奈,'这附近方圆三公里,不会有一辆空出租车,你怎么个回法儿?'
谭斌没有回答,而是绕过他走到沙发处,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印有'同仁堂'标志的塑料袋。
'明天开始,每天一丸,黄酒化开,敷在伤处。'她把一盒活血化瘀的外伤中药放在茶几上。
程睿敏远远抱臂站着,并不说话。(看免费小说到冠华居小说网)
谭斌把背包挎在肩上,抬头笑一笑:'可以电话叫车的,你没有试过吗?'
程睿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置可否。
她坐在玄关处换鞋,再抬头,程睿敏已把手臂支在墙上,挡着她的去路。
'别回去了。'他的声音很平静:'这种天气,又是城外,你叫了车不一定有人愿意来,就算有车,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回去也不安全,
我今天又实在不能开车。'
谭斌安静地看着他,坚决地摇头。
'留下来有这么难吗?你对我这点儿信任都没有?'
程睿敏依然维持着风度,紧绷的嘴角却分明有压不住的火气。
他明显误会了。
谭斌想说,不是不信任他,她不能信任的,是自己。
但是她忽然间松懈下来,这样子较劲,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有什么意义?又能证明什么?
谭斌颓然脱下穿了一半的鞋,低声说:'好吧,麻烦你了。'
程睿敏反而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带她到一层客房。
客房面积不大,却家具齐全,墙上挂着小液晶电视,外面连着一间小小的浴室。
他从衣柜里取出一套未拆封的男式睡衣裤,并一一交待,'厨房有电热水壶,冰箱里有饮料,你别拘束,当自己家一样。'
谭斌也客气得不得了,'今天骚扰你太多,实在抱歉。'
程睿敏牵牵嘴角,表情似笑非笑,带着一点奚落的味道。
谭斌避开他的眼光,低声说:'今晚伤处可能很疼,冰敷会好过一点儿,实在顶不住,可以吃止痛药。'
四年前她曾在浴室摔过一次,知道个中滋味,那个晚上疼得她落泪。
程睿敏点头,'我在二楼,还有些邮件要看,有事你叫我。'又说,'房门可以从里面上锁。'
谭斌知道把他得罪了,索性紧闭嘴唇,什么也不肯说,反正欠他的已足够多。
程睿敏便不再多话,关门离开。
洗完澡换上睡衣,谭斌关了灯,打开电视机。
一天内发生的事太多,其实就算回家也睡不着。
HBO正在播一部爱情片,节奏沉闷,她却看进去了,并被剧情感动。
故事很老套,取自毛姆的小说。
二十年代的英国贵族少妇,随着医生丈夫来到中国上海,终日被孤独和沉闷包围,狭小的社交圈里,她很轻易地爱上另一个已婚男子。
后来她跟着丈夫深入霍乱猖獗的偏僻乡镇,夫妇携手对付病困的过程中,她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丈夫,当他们互相敞开心扉之时,丈夫却不
幸染上了霍乱。
影片的最后,女歌手用无比哀怨的声音唱出:'恋爱中每一个瞬间都可能就是一生,时光都已经不再,你比我更永恒……'
谭谭斌静静坐在黑暗中,眼泪流了一脸。
她害怕独自面对一片寂静,静至无法逃避自己真实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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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控器把频道变来变去,变换的光影映在她的脸上,闪烁不定。一直到凌晨三四点,终于支撑不住,昏昏沉沉睡过去。
梦中迷迷糊糊的,似有人轻轻推她手臂,她不耐烦地皱眉,裹紧身上的薄被,转个身接着睡。
睁开眼就已经八点半,她哎呀一声坐起来。看看四周,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电视关了,身后的靠枕被抽走两个,脑袋下面只剩一个鸭绒枕头。
原来并非做梦,夜里分明有人进来过。
她怔怔地再坐一会儿,磨磨蹭蹭下床,进浴室洗头洗澡。
洗脸台上有强生的婴儿护肤品,勉强适用。没有化妆品,只能以提包里的粉饼和唇膏草草对付。
然后她发现昨晚脱下的衣服不见了。
正咬牙站在房间正中,犹豫是打电话呢,还是穿着睡衣出去,房门毕剥毕剥响了几声。
谭斌只好拉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她手臂上搭着的,正是谭斌失踪的衣裤,已经熨烫整齐。
'姑娘,'那中年妇女嗓门挺大,'小程上班去了,他让把衣服收拾了交给你。'
谭斌道谢接过,看到一件保洁公司的围裙,她明白,这是替程睿敏收拾房间的钟点工。
十分钟后她换了衣服离开,最终没好意思问问这位大姐,到底是谁进过她的房间。
程睿敏没有解释,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那天早晨,谭斌也在尽量忘记昨晚发生过的事。
第42章
程睿敏没有解释,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那天早晨,谭斌也在尽量忘记昨晚发生过的事。
她也是第一次迟到得离谱。
将近十点才遮着一副墨镜,匆匆走进办公室。白衬衣灰西裤依然无懈可击,但没有化妆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
人也沉默,进门就一声不响地坐进格子间。
摘了墨镜,能清楚看到左眼下青肿的痕迹,嘴角结痂的伤口。
同事和她打招呼,对她脸上的伤痕视而不见。
这种可能涉及隐私的话题,除非双方关系特别近,只能留待当事人自己解释。
唯有坐在前面的部门秘书,回头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Cherie,你脸上怎么啦?'
'摔的。'谭斌头都没抬,语气很不耐烦,'操你自己的心!'
小秘书吐吐舌头,不敢再多话。
一晚上只睡了三四个小时,谭斌撑得异常辛苦,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靠咖啡提神。
可以请假,但家里有太多的角落,让她想起沈培,胸口便象刀剜一般锐疼。她情愿有事情把脑子占满,这样才不会胡思乱想。
打开outlook检查邮件,满屏的文字在眼前跳跃不定,让人心头烦躁欲呕。
她定定神,喝口咖啡,努力集中起精神。
看到发件人里有刘树凡的名字,不敢怠慢,立刻点开。
昨天下午两人谈到一半,谭斌就匆匆离开,刘树凡晚间飞往新加坡之前,给谭斌留下作业,今天务必把三季度的销售数字落实。
邮件中的数字,比之前的目标,高出了百分之二十。
这是程睿敏离开后的第一个季度,如果数字惨淡,刘树凡脸上会很不好看。
也是谭斌担任Acting总监后的第一个季度,任务是否能完成,对她能否把Acting这个单词从名片中去掉,也至关重要。
谭斌扶着额头,觉得一侧太阳穴怦怦乱跳。
PNDD的集采合同,下个季度才有可能完全结束,计入销售业绩。
河北和天津地区的销售机会,既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喜,唯一可以挖掘到增长机会的,是北京地区其他行业的客户。
但北京地区的销售经理周杨,看到数字就跳了起来。
'绝对不可能。'他嚷嚷,'谁同意的?简直疯了!'
谭斌按住他的肩膀,'Young,稍安勿躁,不是在和你商量吗?'
带了两个多月团队,谭斌基本上已经摸透他们的脾气。
周杨是那种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消极性格,对任何建议要求,第一反应肯定是否定,但如果能按捺住他的性子,说明道理之后,他也会接受。
周杨气哼哼地坐下,脸扭到一边,鼻孔里似乎向外喷着冷气。
谭斌只装做没看见,慢腾腾地继续说:'这是Kenny敲死的数字,我还没有点头,因为没有和你们确认。退一万步,即使我们不能完成,也该有个合理的理由和数字,提前给Kenny对吧?'
周杨喘气的声音低了下去。
'把你手里所有的销售机会都亮出来吧。'
周杨抬头,'我都列给你了。'
谭斌微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Young,我太了解你,兜里总喜欢藏一点儿,好孩子,还是拿出来吧,该藏着掖着的,我也会帮你。'
周杨被一声好孩子叫得没了脾气,只好接上投影仪,把Excel表打在大屏幕上。
他边调整着焦距边嘟囔,'反正我做不到,太没谱了。'
谭斌不去和他理论,只顾专注地盯着屏幕,强迫他一个个确认着机会率。
最后把所有机会率在80%以上的销售额加起来,得出的数字,已经非常接近目标。
周杨照例反对,但是口气不再强硬:'这不行,百分之八十的机会,随时会崩盘,老大你不能害我!'
有了这个数字,谭斌心里多少有了底。
她不想太逼他,又要给自己给刘树凡一个交待,只能采取折衷的办法。
'这样吧,咱们达成一个Agreement,第一,你必须要保证完成原来的target,第二,我答应你,这多出来的部分,我按UpSales报上去。
只要能达到,你需要任何资源,人手也好,折扣也好,都可以提要求。'
周杨立刻直起身,'真的?'
'真的。'
'那好。'周杨马上开出条件,'我要换助理。'
谭斌惊讶:'方芳?'
'对。'
'为什么?'
'我没有用过这么笨的助理,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也不知道她天天在做什么,偶尔支她办件事,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居然跟我说
,她是销售助理,不是秘书。'
谭斌沉默片刻,然后问:'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你有没有告诉过她该怎么做?'
周杨不屑地回答:'都要别人告诉她,还要她干什么?老大你天天教育我应该怎么做了吗?'
谭斌想了想,很快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方芳跟着她的时候,每个月的月初,她会做一份ActionPlan交给方芳,每周一次Review,月末再做次总结。
而周杨是大咧咧的风格,最讨厌做计划,他自己心里当然有数,跟着他的人难免一头雾水。
她看看腕表,已接近午餐的点儿,只好长话短说,'Young,我相信你是最好的销售经理,不然不会把你放在北京的位置上。但我对你有一个要求。'
周杨露出询问的表情。
'不要轻易否定自己的下属,你是他们的Manager,也是他们的教练和指导,对他们的成长负有责任。想过没有,球队输了球,先下课的,为什么往往是教练?'
周杨并不同意,一副抬杠的架势,'如果是中国足球队,谁下课都没用。'
谭斌无奈,做个暂停的手势,'好好,回头咱俩找个时间细谈,你先保证销售完成Target。今天我和方芳先谈谈。'
但她没想到,午饭时刚和方芳提起话头,方芳就哭了。
'我不干了,真的没法再和他共事。'
谭斌递纸巾给她,'哎哟,怎么又哭了?以前你没这么多眼泪嘛。'
方芳把脸埋在纸巾里,抽噎一会儿止住眼泪,'你给我调个地区吧,哪儿都行,出差也没关系。我快被折磨疯了,自从转到他名下,就没有痛快过,怎么都是错,我压根儿就没做对过事。'
谭斌放下筷子,苦笑,发觉自己低估了事态,这已经不是调停可以解决的矛盾。
上下级之间变成水火不容的情势,不可能是一方的错,十有八九双方都有问题。
不过现在只能先安抚一方。
想了想她说:'我问你,假如我给你调个地区,你发现和新老板也合不来,那时候该怎么办?'
方芳切一声,'我不信,象他这么BT的有多少?总还有好老板吧?'
谭斌吁口气,心里暗暗摇头,声音便有点严厉,'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根本没有听进去。Young的工作能力很强,跟着他你能学到很多,为什么你就不能调整心态,好好和他相处?'
'我已经尽力在做了,我尊重他,事事都征求他的意见。可他呢?他为什么不调整心态,学学怎么去尊重别人?他要做什么,从来不提前打招呼,想起一出是一出,我还要天天和他玩猜心游戏,猜错了就发脾气。他谁呀他?我服侍自己爹妈都没这么上心过。'
她的语气冲动而激烈,脸涨得通红。
谭斌看着她反而笑了,'我说方芳,你交过男朋友没有?'
方芳一愣,'什么?'
'有男朋友吗?'
'有。为什么问这个?'
'你有没有发觉,男性大多有一个特征?他很少主动挑起话题,因为他们不认为自己应该说太多的话。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必须有技巧地强迫他说话。'
'还需要技巧?美死他。遇到这种情况我就找碴吵架,吵到一定火候他就把心里话吐出来了。'
'看,'谭斌摊开手,又眨眨眼,'这也是一种技巧。'
方芳噗哧一声笑出来,情绪好了许多,'你在鼓励我和Young吵架?'
'No,No,No。'谭斌摇手笑,'我是说,他首先是个男人,然后才是你的LineManager,对付他和对付我不一样。'
方芳抬起头认真地说:'Cherie,我做你助理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用对付这个词。'
'啊,真的?谢谢谢谢!可姑娘你不觉得我跟你妈一样罗嗦?我现在倒有点后悔,那时候事无巨细,管得太细太多,反而限制了你自己做决断的能力。'
上司在忙着自省,方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好陪笑。
谭斌接着说下去,'你能针对不同的客户对症下药,为什么不能把你的老板也当作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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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一样?客户那里你销售的是产品,老板跟前你销售的是自己。而且职场中有什么好坏之分?上司更不适宜用好坏来评价。'
'那用什么?'
'公平,或者非公平。你为他做事,贡献你的时间和精力,他给你资源和个人发展的机会,双方等价交换,只要交易公平就OK。至于什么合不合得来,那不是professional的表达方式。'
方芳垂下眼睛,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半晌开口问:'那我现在怎么办?'
谭斌没有立刻回答,反问她:'你觉得Young性格中最突出的特征是什么?'
方芳认真想一想,'外向,精力过剩,不拘小节。'
'你们俩如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那个……沟通不畅,我不知道怎么和他沟通。'
'完全正确,看来你很明白。'谭斌笑一笑,'那为什么会搞成今天的局面?还是思想转不过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