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屋顶上的男孩

宠文网 > 其他书籍 > 屋顶上的男孩

第3章

书籍名:《屋顶上的男孩》    作者:龙一
    《屋顶上的男孩》章节:第3章,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徐少铮被强制劳动三个月,张志杰又重新出现在胡同里,得意扬扬的,但他没敢再去招惹月瑶。

这段日子里,月瑶一直在做马大夫的绣活,杨威工厂里加班加点,上夜班的时候居多。我仍然常到那院里去,月瑶疼我,给我好东西吃,还跟我说话,让我帮着描花样。我很幸福。

马大夫也不时过来看看他的绣品,给月瑶些建议,都是拣杨威在家的时候。大家熟了,有说有笑,只有我一个人厌恶他,说不上来什么缘故,就是不喜欢。

秋风起了,马大夫的绣品也已经完工,我再没见到那个人。倒是马奶奶常来常往,月瑶时常送些东西给她,挺亲近的样子。两个人也开始低声细语地说话,不让我听见。

我时不时的还要爬上屋顶,坐在屋脊上乱想。但我跟徐少铮一样,从来也不去月瑶的屋顶上,杨威没本事,踩漏了房顶是月瑶遭罪。

出事的那天,徐少铮刚刚被放出来。

见他回来,我非常高兴,腻在他房里不出来,他也挺高兴的,跟我说说笑笑,说是一会儿带我到饭馆去吃好东西,我说得问问我父亲行不行。

杨威夹着饭盒来了,一脸的难受样,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结果什么也没说,又去了。他上早夜班,六点多就得出门。

我本想回家去问我父亲吃饭的事,他没下班。见张奶奶跟在杨威身后往外走,我也跟着走出来。

马奶奶小脚伶仃地站在胡同口,像个古老的哨兵,见杨威出来,问:“上夜班?”

“上夜班。”杨威答道。我记起来,两天前在这个地方有过同样的对话。

“活儿忙吧?”马奶奶又问。杨威又答道:“抓革命促生产,明天中午也回不来。”

马奶奶转身回自己院里去了,她与跟在后边的张奶奶“誓不两立”。

我到街对面的公共厕所去了一趟,出来时,见张奶奶与杨威远远地站在街口,说得挺热闹。那杨威活像锯了嘴儿的葫芦,有多少话可说?我虽然纳闷儿,却也没往心里去,只惦记着跟徐少铮一起吃饭的事。

徐少铮洗头、洗脸、换衣裳,耽误了不少的功夫,我们正要出门,张奶奶竟然进来了,手上两个油纸包,一瓶白酒,说:“大侄子,没什么好的,老婆子给你拿瓶酒,算是压压惊,你可得赏脸。”

“您客气。”徐少铮道。

“你走的这些日子,你那兄弟可遭了罪啦。”张奶奶把我赶出门去说。我受过什么罪?不明白。

“别人家的事情,不说也罢。”徐少铮马上又把张奶奶送了出来,招手叫我。想必他们没说几句话。

桌上的油纸包里是半只烧鸡和一堆酱杂样儿,看着我那个馋样儿,徐少铮笑了,问:“要不,咱们在家吃。”

都是我这馋嘴惹的祸,如果出去吃饭,许就不会出事,为此,我这一辈子再没吃酱杂样儿。

酒味很辣,徐少铮给我也斟了一碗底儿,两只酒碗一碰,我便大嚼起来。烧鸡我没吃过,不稀罕,酱杂样可是美味无比。我吃得两手的油,正在舔手指头,听见外边张奶奶叫陈老太爷。

“他陈爷爷,您老说说这叫什么事?”张奶奶的声音很大,因为陈老太爷耳聋。“我老婆子这一辈子不害人,不做缺德事,怎么到老了还遭这份罪。”

我没在意,又往嘴里塞了块肺头,滑溜溜的肺叶,脆生生的气管,嚼在嘴里两种滋味。

“您说说,一到半夜里,隔壁那床铺就咕咚咚,咕咚咚地闹,我老婆子睡不了觉呀!”

徐少铮的脸上不大好看。我这才想起还有半只烧鸡,却不知道从哪下手,左右地端详。

“爷儿们整宿地上夜班,娘儿们在家半宿半宿地折腾,您老说这算什么事?”

徐少铮猛地站起来,却又坐下了,喝一大口酒,没吃菜。桌上的肉本来就不多,我一个人还能再吃这么多。

“我跟您老说,咱这胡同里要出事,总来生人,我从窗户里看着,是个大个子,戴着眼镜,白白净净的,好体面。后边是条死胡同,三更半夜的,他来找谁呢?也听不见叫门。”

她必定是从水龙头上边的小窗户看见的。我吃不下去了,胡同后边只有两户人家,三更半夜,白白净净的大个子戴眼镜,还会是找谁?

我心中害怕起来,偷眼看徐少铮的脸,怕他“疯病”发作,为了朋友,他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脸上什么也没有,像张白纸。我什么也没看见,但还是担心,因为他开始大口喝酒。

酒是穿肠毒药。我记起了陈老太爷的话。

“那老梆子,不是个好鸟,满嘴胡话。”我想说两句开解人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如果张奶奶的话是真的,这就真成了《水浒传》的故事。我替月瑶担了心事,[奇+书+网]尽管我并不很明白这里边的详情。

“喝酒。”徐少铮撕了只鸡爪子在嚼,酒碗碰酒碗。

这一顿酒,喝到天大黑,我母亲来叫了我两次,都叫徐少铮拦住,把我留了下来,说是老没见了,怪想的。

张老婆子又在院中叫:“他陈爷爷,那人儿又来了,您说这不是作孽么?”

我从徐少铮脸上还是什么也没看见,只是他的眼睛湿润了,喝醉酒的人都这样。

“罢了,罢了!”他把空酒瓶丢在墙上,碎玻璃散落一床。

我吓了一跳,怕他发疯。他没有,脸上还是空荡荡的,两眼晶亮。

屋角有个煤池子,里边烧剩下的煤球、煤灰还很多。他伸手挖开煤堆,找出一只小巧的铁盒,上边印着个胖娃娃吃手指头。

打开铁盒往桌上一倒,里边有十几块手表。表的好坏我不知道,能有手表戴的,都是上班挣钱又少家累的人。我父亲就没有手表,在这一条胡同里,总共也没有几块手表。张志杰手腕子上倒是带着一块,听说不会走。

“拿一块。”徐少铮醉了,醉人发酒疯,不是乱打人,就是乱送东西,这种事我见过。

我却担心他发的不是酒疯,而是打人、杀人的疯。我让这念头给吓住了,手握着嘴心里不住地蹦。

“你拿一块才是我朋友。”

我胡乱拿了一块,便被他赶了出来。我有心在院子里大喊大叫一阵子,把人们都吵起来,但没有这个勇气,便把手表也埋在煤堆里。

到长大成人之后,我才知道,这是一块瑞士产的英耐格,全钢17钻。到了今天,表盘已经变得淡黄,我仍然带在手上,反倒显得时髦。



徐少铮什么时候上的房,我没能看见,我是因为担着心事睡不着,这才上的房顶。

我没看见杀人的场面。当时我也不知道会杀人,更不敢想象下边正在上演的是“狮子楼”或是“翠屏山”,只听见两个男人在吵,声音不高,听不出是谁,很快便无声无息,这也就越发地让我担起心来。

月瑶家的香椿树又粗又高,枝桠伸到房檐上,我顺着树枝往下爬,一个失手,跌了下去。

屋里的灯很亮,房门打开来,徐少铮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菜刀,白衬衫上全是血。

我脑子里闪出一连串的念头:我不是一个好朋友,对于徐少铮,我甚至再没有资格自称是他的朋友,明明看见他走向深渊,我却没能叫一声,唤住他。我好悔。

这件该死的事情,足够我悔恨一生!该死的张奶奶,该死的马奶奶,该死的王婆,该死的“马泊六”,该死……

街道代表又来敲铜盆,宣布徐少铮的罪行,说他是个重大的盗窃犯,作案无数,却没说他就是那个飞贼;另外就是说他思想污秽,与人争风吃醋,结果刀伤二命,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胡同里的男人没有提起他们曾怀疑徐少铮的事,只是背地里暗伸大指,夸赞他是条汉子,同时也替他可惜,说他是个糊涂虫。这话都是偷着说,连老婆也背着。

徐少铮孤身一人,没有亲人,也就没有人给他出那颗枪毙他的子弹钱,结果,张奶奶出了这笔钱——一毛六分钱,一颗子弹,一条命。她说好孬也算是邻居一场,帮一把是一把。

张志杰检举有功,得到了那“三大件”,很快就娶上个媳妇。那女人有着“顾大娘”的好身板儿和“孙二娘”的好口才,不上一年,便把张奶奶给气死了。这些事我都是后来才听说,因为,我家很快就搬出了那条胡同,搬得远远的。

一个月前我接到了一封信,杨威写来的,说他快死了,想见见我——徐少铮的最后一个朋友。

过去了三十多年,杨威还住在那个院子里,只是香椿树死了,枯枝向天空伸出去,像只鸣冤的大手。

杨威也不过六十来岁,却瘦成了“人干儿”,躺在床上,说自己得了肝病,再活不了几天。

我认得那张床,与隔壁张奶奶的床头顶着床头。床对面杨威望得见的地方,挂着那件睡衣。我现在知道那叫睡衣,宽宽大大,淡黄的绸子上,绣着紫玉兰,马大夫出的花样。

  “我就要死了,得告诉你一件事。”杨威说。“少铮不让我对任何人讲,但是我必须得告诉你。奇+shu$网收集整理我死后,你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我没有讲话。对杨威,我只有那么一点点同情而已。一个不能给自己老婆幸福的男人,活该受这罪。

“他们俩是我杀的。”杨威喘着粗气,眼睛干涩得像两口枯井。“那天,张奶奶把月瑶与马大夫的事都跟我讲了,我偷着回来,杀了他们。”

我一下子蹦了起来,问:“徐少铮知道你要杀他们?”